第二十一章 人不奋发枉少年(上)(第1/1页)大宋天官
县老爷一声令下,下大牢的就得下大牢,不用下大牢的就得乖乖滚出去。好在过堂之前沈谦他们的姓名、住址等等情况都已被记录在案,以方便各项调查,如今出来倒没那么多麻烦。
出了县衙门儿,重又面纱遮脸的李娘子就带着绿珠远远走开了,让绿珠就近雇了辆驴车,也没再打招呼便走了。沈谦心里感激她帮了自己的大忙,但见她不想再和自己这些人掺和,也便不再上前搭讪,与沈清直、赵小六一起陪着哭啼不停的李干娘步行回了后市街。
打开锁具进去,李家小店里依然还是那副狼藉模样,李干娘见状伤情,本来都已经不怎么哭了,进了门却又“嗷——”的一声哭上了。沈清直和赵小六一人一个凳子低头闷声一坐,正在满心里别扭,哪还有心思去劝她。
反倒是沈谦来来回回踢开挡在后门前的破碎垃圾,回头看见李干娘还在那里哭,便劝她说这事已经惊动州衙,恐怕是和颜巽其他案子牵连上了。颜巽虱子多了抓不过来,绝没胆量再惹麻烦,这才多多少少劝住了李干娘。
不过劝得了人劝不了心,沈谦也知道自己这些话不可能完全打消李干娘娘俩的顾虑,但只要让他们看到点希望,不至于寻死觅活抹脖子上吊就行了。
现在这种情况下,沈谦实在不敢问太多再去刺激李干娘,当下让赵小六抱来了坛酒,自己先掀底对着嘴儿的“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接着又倒在碗里往自己身上前前后后洒了不少。自己准备停当,也不多说话,拿碗就往沈清直身上泼洒,吓得正坐在那里内疚懊恼的沈清直连忙站起身往旁边让了一步,茫然的高声喝问道:
“五郎,你做啥?!”
“做啥?我们出来了这么久,三祖父他就算不到处找,心里也早就挂牵着了,你现在这副埋汰样子怎么跟他交代?还不快喝上几口,装作喝多吐了一身,赶快回去挺猪睡觉,省得他来问你。”
今天这事儿都是沈清直挑起来的,沈谦对他哪还有好脸,说着话又往他身上泼洒了不少,这才将酒坛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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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谦和沈清直从出门到回来整整用了两个时辰,老爷子沈括哪能不着急?半个多时辰之前就把刘伯派了出去,刘伯倒是从李干娘的小店门前走了一趟,只不过看见铁锁把门,也就没过去看,急急慌慌的在近处各食铺酒楼找了一圈没点收获,正发着愁往回走,刚刚到了家门口,就看见沈清直他爷俩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往近处一凑,好么,不但满脸通红,脏兮兮的身上更是满身酒气,就这模样还不知道喝了多少呢,能自己找到家门走回来就算不错了。
刘伯哪敢怠慢,当下就连扶带拽把这俩“醉汉”弄回了家里。沈括见了也吓了一跳,迎上来还没来及问,就见沈清直低头紧紧闭着眼仿佛连点知觉都没有了,沈谦倒是还好点,傻呵呵的一笑,大着舌头说道:
“喝,喝多了,我把他摁地上拖,拖回来的。”
“哎呀!你们这俩孩子……快快,老刘,把他俩弄屋里去躺着。”
“拖回来的”绝对一点都不掺假,就沈清直外衫后摆上蹭破的一道道口子,还不知道在地上被拖拉了多久呢。
沈括哪里还来得及埋怨,连忙吩咐着刘伯一起将他俩弄进了沈清直的房间。将沈清直往榻上一扔,本来还想把沈谦弄到那间刚刚打扫出来的客房里去,哪曾想他扑通一声趴倒在榻上,任谁拽都不动了。
沈括和刘伯毕竟都是六十岁的人,哪里还有力气搬动一个大小伙子,只得无奈的长叹口气,费力地替他们褪去外衫,再给他俩搭上被便关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不片刻就静了下来,听动静沈括应该是又去写他的笔谈,而刘伯则拿着沈谦他俩的脏衣服去前院浆洗。沈清直屏着气听了许久,等确信已经没人在院子里了,方才嘭嗵一声坐起身来,双臂抱着膝满脸懊丧地发起了怔,良久过后才幽幽说道:
“刚才在堂上你为何不让我说冯二后边还有人?”
“周知县和冯二他们已经投鼠忌器,再加上后来州府里的通判又莫名其妙插进来了一脚,李干娘他们至少暂时不会有事。都明白的事为什么还要再说?”
沈谦倒是翻过了身来,却依然闭着眼慵懒的躺在那里,不过心里却再次泛起了猜疑,今天的事确实奇怪。那位李娘子到底是谁?为什么在官差没有找她的情况下要主动上堂作证?另外只是这么一件小小的突发案件,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惊动了州府里的二号人物,以至于一封信把周知县吓成那样。这些事哪一件单摘出来都让人费半天思量,如果再合在一起,简直就是匪夷所思了……
沈清直见沈谦满是一副事情过去就不想再理会的架势,顿时急了,“嗵”的一声侧坐过身盯着沈谦愤然怒道:
“你明明知道冯二后头有人,祸害的也绝不止李干娘一家,要不然他们也不敢如此嚣张。这次若是不一次打死他们,等这件事消停了以后他们必然还得找李干娘一家的麻烦,那县官又是如此混账,李干娘今后还有的活吗!”
“说得轻巧,你打的死他们么?”
在沈清直猛然一愕中,沈谦也跟着坐起了身来,丝毫不想让的盯住沈清直沉声说道,
“这世上强欺弱、恶欺善的事多了去了。你一个郁郁不得志,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只知道眠花街宿柳巷一抒郁闷的书生能见到多少?若是多见几次,还不得把你活活气死。就说今天,我知道李干娘是被人欺负了,可她原先还能委曲求全,经你这么一闹,今后连委曲求全都做不到。你自己说,冯二他们打上来时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就这样你还想替人出头,到底是在帮李干娘还是在害她?”
“我……”
沈清直顿时被沈谦说得无言以对,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力的低下了头去。沈谦望着他长长叹了口气,终于软下语气道:
“我知道二叔你并不是坏意,可这样做并非是在帮人。你清不清楚周知县为什么偏袒冯二?”
沈清直又不是傻子,只不过阅历少了点儿,听到这里颓然的点了点头道:
“清楚。冯二后头的人必然树大根深、牵涉甚广,周知县要想安安生生做官就不敢轻易得罪他。至于我们,不过是两个无用的书生罢了,而且年纪小好欺负,就算家里还有点背景,只要他顾着面子别让我们太难看就对他没有大妨害。只是他没想到你小小年纪……”
“那你还埋怨什么?”
沈谦没好气的接了一句,顿了顿才道,
“周知县何尝没有过你这般书生意气?只不过做了官见识了种种事被磨灭尽了。这杭州城龙色混杂,什么样的人物没有?不要说他周知县,就算知州也没办法。他们不过做上两三年就要离开,种种世道不公就算想管,又管的过来么?”
“我不甘心!”
沈清直越想越觉着无奈,然而心里的火却也越积越多,最终再也憋不住爆发了出来。沈谦生怕沈清直这声怒吼被沈括听见,连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屏着气停了半晌才低下声说道:
“你不甘心,我也一样不甘心。可不甘心并非书生意气。你有悯人之怀,你有怀苍生之念,那就要先让自己强大起来!不然的话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能救谁……你是我叔父,本来不该我说你。不过现在来看,若是我不说,只怕你就得一辈子消沉下去了。
三祖父落下了骂名不假,但他是他,你是你,朝廷并没有因此限制你的举业,你若是因为别人如何看你就抬不起头来,就自毁前程,那你就是废物,就是狗屎!
我早已听人说过,你课业精湛,一目十行,是难得的应举之才,更兼三祖父杂学之能,如果不是因为三祖父的事,早已去科场搏杀了。若是你当真心怀天下,那你就得振作起来,好好地去证明自己不是废物,让别人不得不承认你沈壬人的猪犬之子实为擎天之才,不得不委你以重任!只有如此你才能替你爹洗骂名,才能真正去救李干娘这样的人,才能说你不负一身才学抱负!
你有这个胆子吗?有吗!”
说到最后,沈谦已经红着眼吼了出来,与此同时,他自己的内心里又何尝没有一股峥嵘之气升腾而起……
屋子里猛然间惊了下来,许久过后,沈清直方才缓缓的抬起了头,他紧紧地咬着牙,望着沈谦的目光渐渐变得坚毅起来,虽然没有放开声量,但说出来的两个字却已经充满了决然:
“我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