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钱塘县衙(下)(第1/2页)大宋天官

    把嫌疑犯吓趴到地上,下一步自然是询问案由。李干娘是店主,周知县自然先让她说。可是李干娘上了堂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周知县一声令下,她顿时“啊”的惊叫一声,如果不是被旁边同样两腿打颤的小六连忙扶住,差点没跪地上。在周知县苦口婆心的劝说下,稳了半天神,这才抽抽搭搭的一边抹泪一边说了起来,可是连说带哭,根本就说不清个子丑寅卯,好在周知县有涵养,要不然早就开骂了。

    旁边沈清直捂着胸口歇了好半天,瞥眼见周知县双臂趴在案上听得聚精会神,哪里没听清就问,大是一副要追根刨地的架势,心里不由一宽,头也不转的对沈谦小声道:

    “周知县做事稳重,看来李干娘的店子有希望了。”

    “嗯?”

    沈谦顿时一愕,虽然没转头,但眼珠却已经瞟了过去,见沈清直一副诚心诚意的神情,心里便忍不住暗自想道:你还真是年轻啊,听不出周岩在故意引导,见李干娘要说冯二郎是奉别人的命令去的,接着就截住话说别的么?这明显是要大事化小,给冯二郎他们找脱罪的情由啊?咱们都羊入虎口了,你还在这里谢人家……想到这里,沈谦哪里还敢大意,连忙小声应道,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一会除非周知县只问你一个人,都由我来答。”

    “呃……”

    沈清直被沈谦说得愣了一愣,但仔细想想刚才在店里确实是自己冲动了,沈谦考虑事情是比自己全面,心里便不由黯然了下来。虽然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哪里想差了,但也只得低下头不再吭声。

    这当口,那边周知县依然在询问李干娘,然而没多大会儿工夫,李干娘居然“嗷”的一声往地上一蹲,干脆光哭不说了。

    周知县见她这模样,便皱着眉摇了摇头,坐直身埋怨的笑道:

    “你哭个甚?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嗯,依你所证,二沈在店中饮酒,恰逢冯裕等三人上店收租。因冯所要租费比去年多了三成,你子赵小六与其颇有争执,并以菜刀相胁……可是如此?”

    “嗯,嗯,呜呜……”

    这话一点都没错啊,李干娘哪里还说的出什么来?只好捂着脸一边哭一边点头。周知县哼哼笑了两声,又道:

    “依你所证,沈迍为你邻里,与你家颇为交好。其先刚刚买去黄酒一坛在家中自饮,仅小半个时辰又引其侄沈谦至你店中饮酒。后见你子赵小六与冯争执,气不过之下起身相帮,争执之时互有口角,故沈迍称该店为你所有,引发殴斗……”

    “周县尊!”

    沈清直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虽然周知县这些话说得全部都是实情,可是经他这么一组合性质却完全变了,难怪沈谦刚才不让自己说话,这姓周的果然居心叵测,偏袒一方。

    沈清直都快气炸了,然而刚迈步上前,旁边沈谦就连忙拽住了他,那边周知县也转头看了过来,“啪”的一拍惊堂木道: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莫非赵李氏所证非实吗?”

    “我……”

    沈清直当然是想说问题关键出在这房子到底是怎么跑到冯二郎他们手里去的,可是他被沈谦这么一拽,陡然间不觉惊醒,已经明白周知县下一句必然是“你怎么证明这房子是赵家的”。李干娘都已经怕成这样了,还怎么可能帮自己质证?那不就成了空口诬陷,而且还是对自己醉酒之后的疯话死不悔改了么?

    沈清直越想越恼,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时,沈谦忽然像是怕极了似的拽着他的胳膊连声说道:

    “二叔息怒,二叔息怒,周县尊必然会替咱们做主。”

    周知县轻蔑的看了这叔侄俩一眼,登时忍不住“哼”了一声。心中暗想道:

    “你个小娃娃难道还以为凭自己那点小本事就能翻下天来?照顾你爹的面子给你安个酒后失言,好歹也算见义勇为的名声,让你不至于让州学开革就算很对得起你了。还想怎样?”

    想到这里,周知县已经完全放下了心来,他心里清楚那屋必然是被颜巽他们使手段强讹去的,而且这种情况绝对还不止这一家。另外经过了这件事之后,颜巽也必然会狠狠收拾赵家一顿以震慑其他蠢蠢欲动想反抗的人。虽然这种事往往会引出麻烦,但只要颜巽明白事,就算把赵家人逼的上吊,也绝不派人亲自动手以引出案子影响了自己的仕途,他就没心情去管了。

    他沉哦了片刻,决定还是将程序草草走完以免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非议,于是便捏柿子找软的,将目光投向了已经在那里筛糠的绿珠,沉声说道:

    “其他人可还有补证?哦,那位小娘子,既然是你报的官,必是清楚其中情由,不妨说与本官听听。”

    大堂之上惊堂木拍的啪啪作响、水火棍也动不动就助助威,就算是个大男人在这种场合下都有吓尿裤子的,更别说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了。绿珠刚才虽然义愤填膺,但这一会儿哪里还有主意?见周知县问上了她,差点没哭出来,六神无主之下连忙抱住了身边李娘子的衣袖。

    李娘子被绿珠拽的趔趄了趔趄,站稳了身才微微抬头看了看周知县,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

    “周县尊,绿珠是奴家侍儿,去报官乃是受奴家所命,其间的事看得并不完全。李干娘母子牵在其中,惊怕之下所说也有偏颇。”

    “哦?”

    周知县怎么也没想到半道上会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意外之下虽然后悔多嘴再问,但人家李娘子已经这样说了,他又不好去堵嘴,只得沉住气道,

    “小娘子有什么话要说?”

    李娘子点了点头道:

    “其时以奴家所见,沈迍并无酒意。所说的话也是‘这里明明是他家祖屋,何时成了你们的’,而李干娘听了这句话之后所说的是‘算了,你别说了,我们出得起’,至于冯裕,紧接着便威胁了一句‘这是我的地盘’。这些话都是奴家亲耳所闻,如有不实,愿受刑责。”

    冯二郎本来已经听出周知县再帮他开罪,到了这里哪里还肯认?恶狠狠的站起身来指着李娘子的鼻子高声怒道:

    “他还说这里是我大宋皇朝什么什么的呢,你怎么不提?这不明明是冒认皇家吗!”

    “这话有错么?”

    没用李娘子吭声,旁边沈谦忽然嗤的一声笑上了,接着向周知县拱了拱手笑道,

    “这话是小人说的,原话是:这里是我大宋皇朝治下的杭州城。之所以说这句话,正是因为冯裕说这里是他的地盘。还请县尊明察。”

    周知县听到这里顿时只剩下摸鼻子的份了,他们读书人就喜欢这个调调,明明是人家赵家的天下,他们却要当成自己家的,这话就算是沈谦蒙混冯二郎,也根本不能说他有错。周知县实在没了脾气,觑了冯二郎一眼道:

    “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这里莫非不是我大宋皇朝治下?”

    “啊!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周县尊!”

    这事儿居然反过来成他的罪了,冯二郎登时吓得连连摆起了手。周知县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气得都不知道自己帮他开罪是图啥了,愤然之下啪的一拍惊堂木怒道:

    “跪下!”

    等冯二郎垂头丧气的扑通跪倒在地,周知县黑着脸沉吟片刻,微微抬头斜觑了沈谦和沈清直一眼,权衡片刻之后,最终决定撇开已经要闹上来的沈迍,还是从岁数明显要小一些,而且刚才在沈迍要发火的时候差点吓尿裤子的沈谦开刀。于是他摸起菜刀在手里颠了两下,接着斜身沉住脸对沈谦道:

    “依赵李氏刚才所证,是你用凳子将冯裕砸倒在地,又以菜刀拍击其背。你可知道这是何罪?”

    沈谦低了低头,认错般的小声说道:

    “知道,持械伤人。”

    你知道就好……周知县向后一靠身,拿起惊堂木啪的猛敲一声,接着一指李娘子厉声喝道:

    “告诉本官,她所说可有虚假!”

    “没有,全部属实。”

    这回沈谦也不装害怕了,抬头盯着猛然一愣的周知县高声说道,

    “望周县尊明察。刚才冯裕质问这位娘子,说小人‘还’说了我大宋皇朝什么的,她为何不提,却不说‘你说的是假话’。这样说可否理解为冯裕承认这位娘子所言为实?”

    周知县愕了一愕,下意识的点头道:

    “可以。”

    “那就是了。冯裕都已承认这位娘子所说是实,周县尊定案就当以这位娘子所言为据。”

    周县令明白的那些事沈谦同样明白,眼看着李干娘一家人在沈清直激愤之下,这就要从委曲求全滑入无妄之灾,而周知县这个混蛋官却照旧揣着明白装糊涂,沈谦于心何忍,又怎么能不愤怒?更何况这还是他的仇人颜家在害人,即便自己有家族保着,颜巽不敢把麻烦找到自己头上,自己心里又如何过的去?

    然而救人还需先自保,沈谦不能像沈清直那样只顾激愤而不考虑善后,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想办法引周知县给他说话的机会,以免这混蛋给他安一顶不尊公堂的帽子,现在周知县已经上了套,他哪里还能再把机会放掉。铿然说道,

    “我叔父与李干娘是邻里,清楚那屋是他家祖屋并不为过,如果此言为妄,李干娘‘你别说了’这句话又是从哪里来的?而冯裕为何不予以反驳,却以这是我的地盘相威胁?周县尊秉公而断,必然字字斟酌,亦有可能觉得‘我的地盘’这句话是在说那屋子是他的。但以小人愚见,却并非如此,我叔父说‘明明’是他家祖屋,‘明明’二字恰是确信之言,若是没有真凭实据,或者先前赵家人跟他说过这些话,谁敢当着冯二这般粗莽凶汉如此言之凿凿?”

    “李干娘确实说过!”

    沈清直听到这里,精神陡然一振,向前垮了一步高声说道,

    “十年前我只十岁,买下李干娘邻家宅院,那时我与家父去她家小店吃饭,家父曾说过要给她饭钱,李干娘却说这是她用自己家屋子开的食铺,又不是赁别人的,哪有什么开销,那一顿就算邻里之间接风洗尘。虽已十年,此言犹在耳前,若有虚假,晚进情愿任凭县尊责罚。”

    “你们……”

    周知县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捏软柿子捏到刺儿头上去了,心里顿时后悔不跌,既后悔让沈谦说话,也后悔刚才受了手下人左右,偏袒冯二郎他们偏袒的太厉害,如果被沈谦他们抓住把柄,必然是大麻烦。不过沈谦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应该是在处处维护他的颜面,并不敢将他逼迫到无路可退横下一条心来的地步。这样的话……

    到底是走眼看低你了。你小子要是不把我摘出去,别怪我来个鱼死网破……周知县盯着沈谦看了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说道:

    “分析得很好,本官也是茅塞顿开,继续说下去。”

    沈谦躬身拱了拱手道:

    “谢周县尊夸奖。我叔父也是牵涉此案之中的人,以常理论,本不当予以采信。不过他是我大宋生员,正如县尊所说当以天下为己任,当有悯人之怀,虽不为一瓢糠,亦当为天下苍生鸣。今日与冯二争执,以至于为其追打,都是为此……”

    “周县尊啊,明明是互殴,小人也被打了呀。”

    冯二郎见沈谦把周知县定性的互殴改成了追打,惊怕之下不等沈谦说完就忙大声插上了话。人家周知县心里何尝待见颜巽这些人,如果不是被手下人胁迫害怕给自己带来麻烦,怎么可能胡乱偏袒?现在沈谦明显占了上风,又明确露出了要保他的意思,那后边肯定会有你要是再偏袒我就有治你的办法这句话,他得傻到什么程度才会继续偏心眼?听见冯二郎哀嚎,顿时火了,啪的一拍惊堂木,怒声喝道:

    “住嘴!一个一个的说!沈谦,你继续。”

    “谢县尊。”

    沈谦又拱了拱手,接着转身盯着冯二郎三人高声问道,

    “我亦是牵涉案中之人,所言不可为据。不过我所说的话都是据常情而论,周县尊高坐公堂,明镜高悬,是与不是自有明断。我问你,你三人皆为粗莽大汉,我二人却只是文弱书生,我二人人不如你多,力不如你强,敢先动手吗?不是被你追打又是什么。”

    说到这里沈谦啪的一转身,再次对周知县拱手道:

    “请县尊明察,其时经过李干娘、赵小六、李娘子、绿珠皆可为证。冯二三人进店催要租子,说是如果今天不交,明天就要涨三成,其后赵小六为其所逼无奈,欲用菜刀吓他,他却如亡命之徒一般说什么让赵小六往他头上砍。这些话李干娘刚才已作证言,冯二也已认了,已由周县尊作定据。

    小人倒要问冯二一句,即便这屋子当真是你的,你随意涨租,还要租契何用?又将大宋律法置于何地?你状如亡命,又将大宋刑统置于何地?

    周县尊。冯二三人追打我叔侄二人经过李干娘说得断断续续,并不十分清楚,小人愿重诉一遍,是否属实,县尊可向李干娘和李娘子求证。是时小人叔侄因看不过冯二他们欺人,起身与其言语争执,我叔父问他那屋子何时成了他的,他不予回答便命冯泰、李锁二人追打。

    我叔父读书之人,不善搏击。小人亦大病初愈,身体虚弱——此情县尊可遣人去小人家中求证——我二人不敢与其硬扛,只得连连后退躲避,其后李锁登桌踩在盘碟汁水之中摔下桌来而受伤,同时又带翻了桌子,溅起满地汁水,使我叔父滑倒在地,为冯泰所擒相殴。小人幸而躲开,却被冯二追打,情急之中为求自保方才举凳相拦,恰好被冯二撞在上面伤了额头。

    小人见其摔倒,为免其爬起来继续追打,才将赵小六手中菜刀夺下希求威慑,其后冯二并没有爬起来,小人生怕出人命,方才壮着胆子上前查看,谁想正巧冯二要爬起身,小人害怕之下才拿刀在他背上拍了几下,并且将刀背横在他后脖颈上逼迫他命令冯泰停手。小人这样并非为了伤他,仅仅只是情急之下自保以及救叔心切,若说是持械伤人倒不如说是被冯**迫的无法可想。

    这些便是全部情由,各人所伤皆从此来,请周县尊明察。冯裕没胆量回答我叔父所问,却以蛮力相欺,恰是违犯大宋刑统不可寻衅伤人之款。至于赵家食铺所用房屋归谁所有,以小人愚见,屋契必然是在冯二那里,不然他也不敢这样大胆妄为。但屋契是如何到他手里的,县尊必有明断。”

    沈谦嘡嘡嘡说了经过,虽然把自己主动进攻全部说成情急害怕之下的应激反应,但这些都是心理活动,前头又加了那么多原因理由,而且生病这事还可以查证,谁又能说他当时不是这么想的?

    周知县摸着下巴听了半天,已经完全听出沈谦要把冯二郎往死里整治的意思了,但是却听不出他想把这事闹多大。为了免得把自己再牵进去,周知县实在不敢随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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