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初冬的新雪(第1/1页)因果之环

    我先趴在桌子上假装仍然在睡觉,等待教室的人差不多走完后,我才敢大幅度地动作。

    脑中的杂音差不多没有了……

    我站起来。

    然后因长时间保持坐姿而双腿发麻,大脑眩晕。

    可恶……

    靠着墙壁,希望能借此缓和一下。

    如同千万只蜜蜂在我脑中飞舞,我现在唯一能够感知到的,仅仅是大脑血管中血液疯狂涌动的声音。

    全身忍不住想要呕吐。

    如果现在坐下来……肯定会更加严重。

    大口呼吸着空气。

    就这样维持着靠墙的姿势,情况也没有缓和,我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干什么。

    像是被马蹄踩踏,又像是被人潮蛮横地推得东倒西歪。

    视觉早已被剥夺但是即便如此,即使面对的是难以形容的黑暗,我也能够切实感受到它正变得更沉、更深。

    仿佛吞噬我的一切般想要将我贪婪地吸入。

    血液的流动声更加有节奏,然后不知不觉,变成了一堆人嘲讽般的笑声,嗤笑着我的愚昧和无知,为他们自己能够成为其中的一员而洋洋得意。

    我怎么可能……就这样……!

    我希望如此喊出来,但是已经不知道如何支配我的发声器官。

    这是在我昏迷之前,伴随着令人作呕的笑声,大脑中所残存的最后的意识。

    \

    全白的房间。

    我坐在一个小靠椅上。

    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两腿。

    但是并没有知觉。

    我无法控制我除大脑以外的全部肢体。

    ……这是,我的脊椎受损了吗?

    好像……曾经在书上看过,有的人如果脊椎受损,头部以下的身体就无法运动。

    不过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哟?醒了?”

    从身后传来一声招呼。

    “这里……”

    然而只说到一半。

    到现在我才发现,这段时间以来,我的意识头一次这么清醒。

    大脑的沉重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卸下重任的轻松和舒适,如同重获新生般。

    “挺不错的嘛,能够忍受到这个地步。”

    有什么似乎夸奖般拍了拍我的肩膀。

    一团白色的,人手形状的物质。

    真是神奇啊,即使在这种纯白色的环境下,我却能分辨出来刚刚那个像手一样碰到我的白色物质。

    然后它以坐姿悬浮在了我面前,将其自身类似于左腿的组块翘在了右腿上。

    “你大概,能够认出我来吧?”

    也没有看到它张嘴,然而一种声音就这样直直传入了我的耳中。

    不,可能连“声音”都没有,因为我也无法分辨出它的音色,或许仅仅是我的大脑擅自将其判断为“声音”而已。

    不,不对说不定更加疯狂呢!根本不是我的大脑自作做主张地判断,而是“被判断”,我的大脑只是被逼迫的,不得不认为那种东西是“声音”罢了!

    不知是能够清晰思考的兴奋,还是终于见到它的成就感,即使在这种只有大脑能活动的情况下,我仍然因自己的想法大声笑了出来。

    “这过分了吧,连我的问题都不回答?”

    “啊……抱歉抱歉……”我好不容易停止了笑声,“我当然认识了,‘公共的脑’吧?”

    它保持翘腿的姿势,稍微伸了个懒腰。

    “认识就好。

    “这里就是你长期以来的不断挣扎而抵达的地方。

    “如何?能够亲眼见到我的感想?”

    “硬要说的话,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虽然以前觉得这几乎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而现在真正到了这个地方,发现也就那样罢了;没有什么实感,只有一种完成后的空虚。”

    “那是当然的因为你这近乎一年的行为都被判定为了‘无意义’那是比‘愚公移山’之类的行为还要无厘头,就如同明明有双手,却坚持用脚吃饭;明明拥有明亮的双眼,却坚持闭紧拒绝美丽的景色。

    “毕竟‘意义’这种东西,是只有我才能赋予给你的所以‘反抗公共的脑’此类行为,连动机都不可能存在,你只是凭借着自身的顽固和死板,机械般重复一个行为,才能够一路走到这里。

    “啊,杜子禄,到底有什么理由,能够让你如此坚持呢?”

    没想到,平常一副神出鬼没不漏真身的样子,而到了真正对话的时候它还挺健谈的。

    “并没有特别的理由。

    “和你说的一样,这只是机械般地重复无意义的行为。

    “大概,只是因为我觉得这样太愚蠢了简单地听命于别人的意志,这样的话不如直接将我自身的意识彻底杀死,让这个身体全心全意为人类这一物种服务算了。”

    “你说的可过于极端了。

    “既然你出生时已经成为了人类的一员,那么我也不会对你身为“人类”而存在的利益完全不顾。

    “但是看来,你是对我这个首领有些不满吧。”

    我稍稍叹了口气。

    “大概是吧。

    “啊,说到这里,我一直有一个困惑:为什么要将我分到最低的一级?”

    “你能够到达这个地方已经足以说明了吧?

    “你要明白,你的行为,说白了是‘为达目的而不惜一切手段,甚至是放弃自身作为人类的一切’。如果给予你过高的权限,那么在进行重要决策的时候,毫无疑问你会将整个集体带向毁灭。”

    原来如此吗……

    虽然并不是特别在意,但是终于知道了这个一直不解的疑惑。

    “喔……确实,你说得也在理。

    “那么这不是进行重要决策的时候才会有这个‘意志遵循’的原则吗?为什么我平常也会经常被别人的意识给影响?甚至是简简单单的胡思乱想,都会在我脑袋中溅起不小的涟漪。”

    “很简单啊,杜子禄。

    “确实,能够像你这样完全走出我的人类在整个历史上也不上五个;但是,意识到这种‘意志遵循’的原则的人,试图走出来的人,和你们这些完全离开的人相比,已经是很大一部分了。

    “所以我设置了一个触发器。

    “当检测到有人试图摆脱‘意志遵循’这个原则时,那么这个原则就会比平时更加强力地作用于其身也就是不仅仅限于进行决策,而且还渗透到了日常生活摆脱地越厉害,效果则越强。你没有发现吗?最后几个月你已经严重到完全不能和其他人进行对话了。”

    这么一想……确实……

    “好了,闲话就这么多,我们该进行决定了。”面朝我的它打了个响指,然后我和它的身后各出现了一扇门,“对于你这样强大的个体,杜子禄,既然你成功地摆脱了我,那么我也必须给你应得嘉奖。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一,就此回头,回到我的管辖范围内,然后我会给你在不影响人类利益下的一切,比如说金钱,你这辈子都不用为此发愁,安稳地过完自己的一身;同时,你还可以在我这里接取某些任务说白了就是给人类的一些没有处理好的行为擦屁股,以维持整个人类的正确走向。

    “二,继续着你的固执,离开我,去到毫无意义的虚无之地,然后就这样死去,结束你毫无意义的一生。

    “该选哪边,你应该很清楚了吧?”

    原来如此。

    这种无意义的行为还会有奖赏。

    “是啊,我当然很清楚。”

    驱动着不知何时可以活动的麻痹身体,我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

    “我当然要继续向前走了。”

    它先是有些迷惑地看向我:“你是真的傻吗?”

    然后又恍然大悟般,和我刚刚一样放肆地大笑着:“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确实和前面几个人相比,你过于年轻了,没有被社会恶臭给腐蚀,也不会对金钱这类东西有过大追求。

    “我再问一遍,杜子禄,你认真的吗?确定要继续往前吗?”

    “当然了。

    “反正都上了这条船,那么就一路走到黑吧。”

    “我可得提醒,杜子禄。

    “既然完全摆脱了我,那么借由我而产生的友情、爱情等一切情感对于你来说都只会残留下微弱的一点。

    “而且如果将来你有了喜欢的人,那么她几乎不会对你产生感情,你只能不被察觉地守望着她一辈子。

    “你确定吗?继续往前走?”

    “那个时候,再说那个时候的事吧。

    “既然你都承认了我是强大的个体,那么我也不会仅仅干坐着什么都不干。

    “对。”我向前迈着步伐,“我确定。”

    “果然……你真是个特别的个体。”它让开了道路。

    “那么,祝你好运吧。”

    \

    嘶……

    我扶着仍然有些疼痛的大脑,爬了起来。

    诶……?

    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上。

    我记得……之前我是在教室晕倒了来着。

    啊,是这样。

    它在我昏迷的时候帮助我的身体走了回来。

    ……这种程度都做得到啊。

    下床活动着疲惫的身躯,打开了窗。

    一片小小的雪花落在了我的衣服上。

    真是罕见呐,我们这边靠南方的城市冬天也会有雪。

    我望着被白雪覆盖着的银色景象。

    甚至有些迷茫地,感受着自己如获新生般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