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务实回府(下)(第1/1页)大明元辅

    只差二两银子,那就很可能只是误差了,于是帅嘉谟得出了结论:在大明开国之初,整个徽州府六县共亏欠夏粮两万零四百十石,该亏欠以“夏税生丝”为名义补上,折千七百十匹生绢。这来没有问题,问题是在乙巳改制之后,这笔税款不知为何,居然由府承担变成了由歙县一县单独承担。

    而更悲剧的是,这千七百十匹生绢属于折色税,要以实物形式缴纳。然而徽州根不养蚕,于是歙县的老百姓必须先把粮食卖掉换成银子,再拿银子去买生丝,最后缴给官府。这就表示前后要折两次,成不用了,肯定是非常高。

    还有就是,这个千七百十匹是到库的数字,还得加上中途运输成与损耗。所以整个折算下来,歙县人民实际付出的比账面更多,也许九千匹,甚至上万匹也不定。

    可想而知,如果这一情况确实无误,那歙县简直倒霉透了!因为从至正二十五年“乙巳改制”开始算起,直到隆庆三年歙县百姓头上的这笔冤枉税傻交了两百多年!

    帅嘉谟惊得自己都头皮发麻,所以做事很谨慎,他没有急着去惊动官府,而是先自己在歙县仔细摸底了一番。结果他发现,原来自己还不是最早发觉这件事有问题的人,早在嘉靖十四年,已有两个歙县人王相、程鹏,就发现了这个“人丁丝绢”有问题。

    当时,他们没有在徽州府地抗议,而是直接级呈给了徽州府的上级应天巡抚,而且还不止一次!

    当时第一次接到呈的是应天巡抚陈克宅、巡按宋茂熙,这二位还是认真办事的,很快给了批复,要求徽州府彻查。可惜的是时间不凑巧,这两位很快便升迁转走,接任者又不清楚之前的情况,这件事就没人再去追问。

    王相、程鹏二人也估计到了这种可能,于是再次呈到应天巡抚、巡按处,接任的巡抚欧阳铎、巡按游居敬,于是也接到了同样的呈。这两位刚刚上任,当然不能有事不办,所以也很快给了批复,并且要求徽州府召集六县合议。结果负责此事的官、吏,都是其他五县出身,于是敷衍塞责,推诿拖延。

    到后来王相、程鹏先后莫名去世,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怎么办?这两个人死得离奇,多半不是正常死亡,十有就是跟这件事有关。我要是也揪着这笔冤枉税不放,是不是将来也会遭遇同样的祸事?

    数人才的固执占据了他整个大脑:人可以死,账不能错!

    想到这里,帅嘉谟推开账册,做了一个决定:他要第三次呈,为歙县讨一个公平。不把以前多交的税要回来或者争取减免今后其他税,但是最起码,也得把这笔税重新分摊到六县,绝不能让歙县独扛!

    帅嘉谟的这个决心下得并不容易。要知道大明的税赋体系来就比较乱,错综复杂,牵涉甚多,除非某地受灾严重,否则就算是皇帝想增减一二都极不容易,想凭一介平民的力量删掉整整一个科目,实在难于登天。何况如果重新分摊的话,就意味着其他五县平白加税,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一定会拼死阻挠。

    但已经下定决心的帅嘉谟仍然亲自撰写了一份呈,详细地写明自己的查考过程,然后在隆庆四年的年初,没有通过徽州府,而是级呈给了当时的应天巡按御史刘世会。

    在这篇呈里,帅嘉谟耍了一点手段,他在讲述缘由时加了一句话:“缘府递年奉戶部勘合,坐取人丁丝折生絹千七百十匹,原额六县均输,府志可证。”

    其实在徽州府志里,只是含糊地记载徽州府或歙县缴纳人丁丝绢多少多少,根没有明确过“原额六县均输”的话,更没有和国初那笔亏欠夏麦联系到一起。

    帅嘉谟偷偷加了这六个字,是想给上官造成一个既成印象,便行事孰不知这一处的手脚,后来却成了聚讼的关键点。

    除了这一点之外,帅嘉谟还:“南京承运库每年收丝绢两万零一百九十匹,其中浙江、湖广这种产丝大区,才缴纳千五百零一匹应天十三府,只要缴两千九百零五匹。而我们徽州府根不养蚕,却要负担千七百十匹。当地民众只能卖了粮食,折成银子,从浙江等地回购,这两道手续,让成翻倍,苦不堪言。更何况,这笔负担若是六县分摊,那或许还能勉强忍受,可现在却是歙县一县承担这一县之税,比浙江、湖广两司无风注:布政使司,类似于省级行政区都高,这根不合理啊!”

    实在的,这里帅嘉谟又玩了一个统计上的花招。因为大明税制,并不是统收统解,一个地往往要向数处交税。

    譬如浙江、湖广等地的丝绢税,不止解往南京承运库,还有很大一部分送往太仓银库、丙字库等。实际上浙江的丝绢税总额高达十三万匹上下,湖广的丝绢税总额也有约两万七千匹,都远超歙县。

    但帅嘉谟不谈总数,只单单拿出南京承运库作比较,顿时就显得歙县境况格外悲惨。

    这个手段的绝妙之处,在于这些数字都是真实的,完经得起查证,只是比较式上稍做手脚,立刻显出非凡效果事实上歙县身的负担确实沉重,但也不是因此就民不聊生了,可是被帅嘉谟这么一比较,正常人看了都会觉得惨绝人寰,简直触目惊心。

    除了在史料和统计上做了一点他自己觉得足够隐蔽的手脚之外,帅嘉谟还有其他手段。

    他在呈的第一句话就这样写道:“天下之遗,贵乎均平,故物有不得其平则焉。歙县久偏重赋,民困已极,躬遇仁明在位,备陈情欤,恳乞均平。”

    短短一句话,先后两次出现“均平”一词。显然,这不是他字水平有限,而是有着深刻用意的。

    此前高拱和高务实伯侄二人私下谈论理财大计之时,高拱就提到连张居正都有些操切起来,希望将一条鞭法推广国。高拱认为,一条鞭法在某些富庶地区也就是高务实熟悉的“经济发达地区”可以推行,但在一些贫困地区就一定不能推行,否则穷人必然还要遭到更多的剥削。无风注:前有述,不记得了的读者诸君可以自行翻查。

    而在当下,江南当然是富庶之地,所以正在推行一条编法,即日后的一条鞭法。这个税改政策的雏形始于嘉靖十年,从嘉靖四十年开始到隆庆年间,逐渐在经济最强但也税负最重的南直隶地区进行试验。而其提出的口号恰好是:“均平赋役,苏解民困。”

    所以帅嘉谟两次“均平”所为何事?就是为了把这次税赋争议,拔高到响应朝廷政策的高度上去。

    从深层次来讲,一条编法的核心要旨,的确是合并田赋、徭役,取消米麦之外的实物税,统一改为折收银两。因此帅嘉谟在呈中反复强调“人丁丝绢”是折色实物税,缴纳十分麻烦,亟需调整,这又和中枢正在大力倡导的改革紧紧地挂上了钩。

    在帅嘉谟看来,只要此事能借到国策的风,多半便能引起应天巡抚的格外关注。华夏数千年的传统摆在那里:高层一关注,事情就好办。

    尤其是现任的应天巡抚,对一条编政策的推行也是很下力气的。而只要他肯表态,这事就成了一半不对,是成了一大半。帅嘉谟之所以有这个底气,是因为这位巡抚实在太有名气,远非寻常官员可比这位爷姓海,名瑞,字汝贤,号刚峰。

    这件事到头来果然惊动了海瑞,但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国策掌舵、改革旗手高拱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就是高务实手里这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