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州学(上)(第1/1页)大宋天官
万顷西湖水贴天,芙蓉杨柳乱秋烟。湖边为问山多少?每个峰头住一年。
按古人言,西湖四季景,景景不同,各有千秋。初秋时分,马蹄踏过湖畔芳草地,遥望山峦起伏,虽然不象春景那样明艳媚人,却自有一番沉稳恬适,恰如弱柳般的文静佳人,让人为之心头一醉。
车马行人如织的西湖南岸官道上,两辆阔厢的骡车衔尾东行,前边那辆骡车厢帘高高掀起,车里一名虬髯黑汉和一名崭新儒袍儒巾,做一身书生打扮的十六七岁高挑少年一边探头向外,漫无目的的撒望着湖景,呃,或者说人景,一边不住地说着什么,或者说是那黑汉子说,少年只是“嗯嗯”的点着头听,只是间或问上一句。
“……差不多就是这些。不过学里可不比家里,规矩严得很,别说你十六岁,就是三十六,学谕说打你手板照样打你手板……”
“这么没面子?”
“废话,无规矩何成方圆?到了人家的地盘就得守人家的规矩。别说你沈老五只是个普通州学生员,就算宗学那些天潢贵胄,还不是一样,别忘了夫子也是天。”
“这个,这个,三十六……”少年很是纠结,竟像是真被打了一样下意识的搓了搓手。
于是那黑脸汉满脸都是“你总算有不懂的地方了吧”的神情,得意的挑了挑浓浓的眉毛,“嘿嘿”笑道:
“怕了吧?是谁跟我说他老兄上知轩辕穿什么颜色胯裤,下知千年骡马喝油驾车?再吹呀。”
面对这样的挤兑,那少年连脸都没红,矜持着坐直身潇洒地理了理衣襟,摇头晃脑的清清嗓子道:
“吾所知,汝不知,要不成你秦少章反证一个。”
“呃……这个倒也是啊。”
黑脸汉愣了愣,心想这玩意儿就算是他胡诌,你也真没法反证呀,正微微一懵的当口,那少年又道了:
“就是有板子也打不到我手上来,学谕那里板子一举,我就连忙告饶,汗涕皆下的告诉他:非我不知也,实有秦氏名觏字少章者胡教也,板子当击其尊臀,哦不,当击其师苏氏名轼字子瞻者尊臀也,是那家伙把规矩教歪了。”
“哈哈哈哈,你小子够坏的啊。还仗上杆了,那谁还敢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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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骡车上坐着的正是沈谦和秦觏,秦觏昨天得了刚刚到达杭州,便去西溪祭拜徐老太君亡灵的苏轼准许,晚了一天才和沈谦一起从西溪赶往杭州,秦觏的目的地自然是州衙,而沈谦的目的地则是杭州州学——前两天他三伯沈迈才刚与州学教授强渊明联系上,今天让他前去面试。
疏通了关系再面试在很多情况下也就是走个过场,不过大宋朝的官学不行。原因很简单,那里是未来天子门生的聚集地,你要没有真才实学还想进去?没门。
毕竟这不单单是州学一家的事,直接与州一级最重要的发解考试挂钩,每季每月的考试试卷不但州学教授、学谕一大帮子人要细查排序,淘汰冗员,就算州衙里的知州、通判等等进士出身的高官也会时不时的前来查问,万一逮着个忒不合格,滥竽充数,拿驴充马的废物点心,就算是州学教授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说起来沈谦的面子应该不小,苏轼亲传弟子秦觏秦三郎的把臂之交。可这没用,不说别的,就说苏轼前来西溪祭拜徐老太君时,他一个没有功名出身的小子连外围都靠不上,连仰慕已久的苏大胡子长什么样都没见着,就更别说搭上话了。秦觏倒是漏了两句说是在苏轼面前提到过沈谦,不过这事儿后来连提都没再提过,看样子人家忙得跟个轱辘似的苏轼根本就没往耳朵里去。
不过话说回来,沈谦的志向或者说沈迈对他的期望又不是巴结上哪个高官,也好靠门荫做官,认不认识苏轼其实没什么区别。而且不管是沈迈也好,秦觏也好,都对沈谦进州学的事信心满满。
怎么说呢……这小子别看岁数小,学问却很扎实,秦觏作为正牌出身的生员,而且还能当上苏轼的学生,科场上那是今科不中,下一科也必中的十足把握,学问自然不用说,经过与沈谦半个多月的接触,便发现这小子不但会看事儿,让人与之交往如沐春风,而且小小年纪早已经将科名内的书都读全了,准确的说是记全了,并且虽然只是偶有所露,但每每都有独到见解,让人不觉而悟。
这也正是秦觏愿意和沈谦交往的真实原因所在,他们读书人受“老祖宗”孔夫子的影响,天生里带着等级观念,你如果只是会来事儿,有眼色,在他们眼里始终不过市井小民,也只有在学问上可以被他们接纳,才能真正成为朋友。说起来有点势力,可就是这么现实。
然而秦觏也就能看到这些,沈谦底下很多事儿他看不见,这倒不是他俩关系不密切,而是在万事不周的情况下,很多情况沈谦连他老娘都得瞒着。
分家事件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这半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秦氏虽然有严重把柄握在沈谦手里,但让她拿出四千贯也相当于要她半条命,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颜氏根本不敢在家里坐着。
李大官人那里自然不敢去问,但娘家却必须得跑,结果颜巽还只是摇头叹气,连连劝她破财消灾,息事宁人,而颜氏她二侄子颜益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在姑姑问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整个儿的靠到了沈谦一边,反正是沈谦怎么说他就怎么是,非得劝着姑姑把家产分给沈谦不可。这事儿颜氏自然是满心惧怕加满头雾水,但颜益心里门儿清,别说沈谦抓着他的把柄,就是沈谦那句“该颜益出还是该你颜氏出”都能吓他个半死,他可不想也没能力替姑姑出这四千贯。
最后颜氏实在无法可想了,可是却又舍不得手里的产业,只好求到颜巽头上,向他借钱来填窟窿。可是人家颜巽是做生意的人,当初劝了半天,颜氏都不肯定,现在自然可以理直气壮的亲兄妹明算账,虽然把钱借给了她,但明说要她立借据,虽然没象对别人那样黑要高利,但利息却一文也不能少,而且利息也实在说不上低,恨得颜氏差点没把颜巽吃喽。
仅仅四天,整整四千贯钱便堆在了沈谦面前,秦氏和金玲早就看呆了,而沈谦却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同意就这样了结,除去他们现在所住这栋小楼以外的全部家产都归沈诚所有,他不再要田产店产今后产生的半分孽息。这个结果让颜氏大感意外,不过恩断义绝也实在说不出“感谢”两个字了。
四千贯是什么概念,由于物价、物品等等原因也没法与现代直接对比,但在这个时代来说绝对是个成规模的地主了。独院大屋的房产才值一百贯,那还不是随便买?其他的东西自然更不用说。不过这些东西都不在沈谦眼里,到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把一些事告诉秦氏了,毕竟以后的事业必然要开的很大,要想永远瞒下去根本不可能。
如今秦氏已经拿儿子当主心骨了,虽说多少有些不情愿,但最后还是无奈的表示,只要别耽搁了学业,便由着沈谦去折腾。
有了这四千贯钱什么都好办了。虽然半个月时间不算长,但也能做不少事,莫家小店那边继续吊着人们的胃口,在莫老四炒菜技艺飞速发展的情况下不断推出新菜品引起轰动,终于在一个合适机会将莫家炒菜的名义打了出来,彻底引爆舆情。
这种破天荒的事满大街的人都关系,同行们自然更关心,只不过时间太短,莫家又没什么要做大的明面动作,大家也只能先压住忐忑或者兴奋地心情观望了,以期在获得最完善资料的情况下一招而胜,获取最大利益。当然了,莫家也不是当真没动作,此时正在暗底下抓紧物色合适店面,准备先把根基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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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已经足够撑满半个月,忽忽悠悠的晃了过去,还没等万事周全,沈迈那里就来了消息,让沈谦去州学报名。好在他去了之后至少好几个月都不是正式生员,只算发解前听读学籍,州学里那些又发庠资又提供食宿的正式生员待遇自然捞不上,只能在论学之余回家去住,这反倒成全了他这个大忙人。
骡车晃悠着到了清波门,秦觏要进城,沈谦却要往南转去凤凰山下的夫子庙,也只能就此鞠别。想起这些日子和沈谦朝夕相处,眼看着就要分别,秦觏这个黑大汉心里居然酸溜溜的,一直挨磨到城门之下才让骡车停在街边,眼望着城门里来来往往的熙攘行人,好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临别赠言才好。刚“呃”了一声,就听沈谦笑问道:
“三哥,那天我来杭城时,你是不是去州衙了?”
“呃……”
秦觏不觉愣了一下,回头看见沈谦满是怪笑,忙无辜的说道,
“没有啊。那天我替李廌送信,就住他本家家里了呀。”
“真没有?”
“真……嗐,拉倒吧你。”
秦觏猛然间恢复了粗豪的笑声,大咧咧的摆了摆手道,
“那天我确实去了。都到杭城了,虽说你三伯留我在西溪住,可我也不能不先去拜见杨通判呐,人家不管怎么说也是东坡先生的好友,没公还有私呢。只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刚了州衙的门,居然就看见你小子被逮了。所以么……嘿嘿,不过后来杨通判说你是他的学生这事和我真没关系。我只是在大堂后头听了整个过程之后去向他禀报了一番,后边的事就不清楚了。”
“谢了,三哥。”
沈谦轻声笑了一句。秦觏微微一愣,接着抬起蒲扇大的巴掌拍在沈谦背上,高声笑道:
“下去吧,臭小子。三哥还得跟着苏学士在杭城呆两年呢,今后还不是可以时常把臂共游。跟你三哥说这种话,找死啊?”
“好,就此别过。祝我好运。”
“好,祝你好运。要是烤糊喽别怪三哥打你尊臀。”
沈谦笑呵呵的跳下马车回身向秦觏抱了抱拳,秦觏也微微欠起身来向他挥起了手,将头伸出车厢外一直目送着他在莫小乙的拉拽下跳上后面那辆骡车远远离去,方才招呼车夫赶车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