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诈你没商量(四)(第1/1页)大宋天官
“你自己心里清楚!当真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吗!”
当毫无征兆的一声怒喝之后看见颜氏惊然一颤,沈谦本来尚存三分疑的心猛然就是一沉,无名怒火却腾地一声窜了上来。他虽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却已经不再有怀疑了——那件事就是颜氏在后边捣的鬼,即便她不是主谋,主谋也必是颜巽……
满屋人没有想到沈谦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跟分家没有半分干系的话,顿时全都愣住了,齐刷刷的目光扫过去时,见他狰狞的脸上已是一派铁青,心里无不是突突狂跳,除了颜氏以外,任何人一时之间都想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颜氏终究是做贼心虚,刚才正处于暴虐秦氏母子之后的变态狂喜之中,根本不可能预料到沈谦会来这么一出,毫无心理防备下想不暴露出真实心境都难。此时后悔不跌之下虽然见沈谦怒然驳定,但依然徒劳的希冀这是沈谦心有猜疑,却没有任何证据抓她的短,仅仅只是空口大话讹诈她而已。
有了这想法,颜氏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虽然心里不停地打着响鼓,但还是蔑然的瞪了沈谦一眼,毫不相让的叉着腰冷笑道:
“沈老五,你胡扯什么!什么李大官人,杏大官人,老娘不知道。你要说五通神,老娘或许还怕几分,你拿活人想吓唬谁!”
“只怕这李大官人要比五通神还要凶恶几分吧。”
沈谦紧咬着牙哼的一声冷笑,沉了沉气说道,
“前日我去杭城呆了一整天,你莫非以为我只是陪着三祖父不成!你知道我去做了什么,又可知我为何在与人打架,而且偏偏是在后市街!”
沈谦特意将“后市街”三个字咬得极重,颜氏心里猛地一突,还没来得及接话,身后沈诚忽然颤声乞求道:
“五郎,五郎啊,这里头怕是有什么误会,你万万不要……”
“你给我闭嘴!”
沈谦“哗”的举手一指沈诚,勃然怒道,
“沈诚,要不是你这个废物,家里的事绝不会如此不堪,你还有脸说话!”
“我,我……”
沈诚根本就是万事被蒙在鼓里,出言相劝也不过是听见后市街三个字陡然想起自己的舅舅,这才连忙回护,本来是一番心情矛盾之下的好意,哪曾想到沈谦会猛然将怒火发到自己身上,猝然听见沈谦说他是“废物”,先开始还仅仅只是突觉委屈,但略略一思,却发现自己空怀善心,却劝不了娘亲,护不了兄弟,连齐家都做不到,不就是个废物么……
这心思让沈诚一阵黯然,失魂落魄的怔怔盯住沈谦愣了片刻,猛地感觉到一阵心累,“唉——”的一声长叹便蹲地上抱着头不吭声了。
这副模样实在可怜,正站在一旁心里突突跳的七伯沈远终究是于心不忍,虽然闹不清情况,但还是忍不住连忙劝道:
“那个,那个五郎啊,你千万别这么说,四郎怎么说也是你……”
“都给我闭嘴!从现在开始,谁再敢劝我,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此刻沈谦已经完全处于暴怒之中,就连站在她旁边的金玲都被吓得停住了哭声,连忙钻进目瞪口呆的秦氏怀里,更别说被沈谦赤目圆瞪,以指相胁的沈远了。
沈远这几天奉沈迈的命令与沈谦一起照应秦觏,一直感觉自己这个侄儿明白事,懂道理,有眼力件儿,哪能想到他发起火来会是这副如虎扑食的骇人气势。一时间沈远完全懵了,连连咽着唾沫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时,只听身后沈迈砰的一敲拐杖,沉声怒道:
“都给老夫闭嘴,让五郎说!”
这老头倒是真明白事儿,可沈谦现在还能说什么?他一切都是猜的,以势唬人威力无比,但实质性的问题却只会说得越多露的马脚越多,而且……当沈谦目光收回扫到蹲在对面的沈诚身上时,心里那种复杂已是难以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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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骂四郎!老娘给你拼了!”
就在这时,在沈谦的虎吼之下,早已经失了方寸颜氏下意识地哆嗦着头扭身望了望沈诚,猛然一阵暴喝,然而刚刚双手一抬要去掐沈谦,便被沈谦双眼里高炙的怒火给镇住了,失魂落魄的保持着那个抬手张指的动作,却一步也迈不出去。
沈谦定定的望着颜氏,半晌才幽幽说道:
“你也懂得舐犊之情,可是却想过别人没有?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原先我还想着处处让你三分,但从今日起,你已经不配再让我称一声姨娘了!”
话到这里已经彻底成仇,沈谦心知颜氏绝不会轻而易举就认罪,他必须诈,必须绕,必须要让颜氏自己从心里害怕才行,所以不等颜氏说出任何话,他便抬手一指颜氏怒道,
“颜氏,你给我听好。原先我就已存疑,所以前日我去杭城,除了要看三祖父,剩下便是为了这件事。该见的人我都见了,不必我说你也知道是谁。哼哼,你们当真做得好打算呐,知道他心里必然有所忌惮,便想出什么十年的法子来给他去疑。就算你们不明说我也明白,什么十年,不过是蒙混别人,生怕别人畏怯罢了。若是让你们做成,哪需十年,只怕当天便要闹上了,我说的可对!”
“你,你……”
沈谦这些话实在不清不楚,似是而非,很多都只是自己怎么想,然而却又句句紧扣主旨,如果你心虚,想不往真相上靠都难。颜氏见沈谦说得“确切”,如果没有真去做绝不可能说得这么驳定,心里顿时全乱了。
颜氏心里怎么能不乱?自从沈谦掉河里差点淹死以后,她深恨老天爷没把事儿做绝,回娘家时自然少不了牢骚满腹。她哥哥颜巽又不是什么好鸟,贪图将雅顺楼全部份额都占到自己手里,便给她出主意如何将秦氏彻底挤出沈家。办法很简单,四个字:借刀杀人。
借谁的刀?当然就是那位冤大头李大官人。李大官人刚刚丧妻,正在精神空虚期,颜巽又千打听万打听得知他多多少少有些幼少之爱,加之金玲虽然年龄幼小,但出落得亭亭玉立,很有些样子了,于是这主意便顺了理成了章。
首先,颜巽找到手底下与李大官人有些交情的一个心腹借出游的名义将李大官人引到西溪,并想办法让他“无意间”看见金玲,同时让那个心腹对金玲大加夸赞,把李大官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打心里便对金玲有了那种感情。
其次,在这个先决条件达到以后,那个心腹便想方设法勾着李大官人时时关注金玲,最后弄得他实在憋不住了,只好主动打听起了金玲的情况。那人才假装惊讶的说什么“你连想都别想,那丫头是西溪沈家的闺女”。
如此一番折腾,先将李大官人打成落霜茄子,再趁他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又假装好人要帮他成就好事。说的话很圆滑,“你别看那丫头是西溪沈家的闺女,可闺女跟闺女不一样,这闺女不怎么金贵,她是妾生妾养,上头又有个傻子哥哥,家里头实在不待见他们,早就将他们赶出来任其生死了,虽说你把她弄来当妾会打老沈家的脸,但这事缓上一扣却容易得多。”
怎么缓?明婢暗妾呗。沈家出了个别人的妾室脸面上不好看,可一个不受待见的闺女为了生计去别人家当丫鬟却容易接受的多,为什么呢?宋朝和其他朝代不一样,丫鬟都是合同制的,而且最多只能签十年合同,虽然在合同期间属于贱民身份,但合同一满,主家绝不可留,离开了主家依然还是“良人”,而且因为当丫鬟大多情况下都是在大家大户,往往会积攒下不菲的钱财,反倒更容易嫁得好,确实是一条奇怪的生财之路。所以在宋朝时,除非是大富大贵或者殷实家庭的嫡出女,一般人对当丫鬟这事并不是很抵触。
不过当了人家的丫鬟就得受人管,金玲毕竟岁数小,进了李家门那还不是任李大官人摆布?生米做成了熟饭,产生了感情,就算公开了这层关系,沈家人除了明着骂两句,难不成还能真要“姑爷”的命。所以李大官人在热血沸腾之下便上了套,后边的事自然就是任人摆布,只等着成其好事了。同时被蒙在鼓里被颜巽和颜氏当了枪使,准备借他以“卖女谋财、败坏家风”的罪名将秦氏彻底撵出去。本来这一切都很顺利,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准“大舅子”沈谦突然不傻了,顿时把一切都打得一团糟,只得全部叫停。
在这里边刘牙婆只是扮演了个见钱眼开的角色,多少知道一点实情,却又对整个阴谋不甚了了,只不过在心虚惊惧之下不小心把知道的那一丁点儿实情秃噜了出来,被沈谦抓住了而已。
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颜氏自然知道,可是她又不确信沈谦知道多少,但是有一点很明确,只要沈谦知道了大体脉络,并且将证据抓在手里,这就是将她撵出沈家门的最强利器,到时候就算有沈逋的遗嘱也救不了她了。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能不毛。心慌意乱之下,她心里虽然只剩下了一丝希望,可还是不甘心的怒吼道:
“你胡扯!你栽赃老娘!你想说什么,有种当着三官人的面明说出来!
“真让我说么?”
此时已经是心理是否强大的较量了,沈谦毫不相让的盯住颜氏冷哼了一声,那边颜氏哆嗦了哆嗦,猛然高喝道:
“有种你说!”
“说就说。三伯……”
沈谦连看都没看颜氏,接着便转身向沈迈拱上了手,然而还没等他说出三伯如何,颜氏突然双膝一软,凄厉地高喝一声“三官人“,接着扑通一声软软跪在了地上。
这架势实在是把满屋人都惊住了,秦氏和怀里搂着的金玲怔怔地望着颜氏,沈诚完全只剩下了发傻,沈远他们更是惊疑不定的相互觑看,而沈迈则黑着脸冷冷的哼了一声,根本连话都不说。
颜氏这副模样已经是彻底崩溃了。沈谦抿着嘴唇转过身望了她许久,长长叹了口气才道:
“你自己看着办吧,李大官人对此事非常生气,如果不是我拦着,他非得找你拼命不可。不过他已经说了,你骗他险些白扔四十贯,他必要你百倍出血,四千贯一文不少给我,不然的话,他不介意堂上作证。此事你侄儿颜益也掺和在了其中。你若是不相信,便去问问颜益,为了那天的事,这四千贯倒是该他出还是你出。哼……娘,金玲,我们走。”
此时秦氏和金玲完全懵了,根本想不明白沈谦到底是怎么拿住颜氏的,然而这股无形的强大震慑力却是清清楚楚,秦氏从来都没像现在这样从心里觉着儿子是她的主心骨,虽然满心里莫名可怜起了颜氏,但犹豫了犹豫,最终还是轻叹口气,领着咬住嘴唇不住回头看颜氏的金玲跟着沈谦走出了厅去。
厅里,沈迈已经怒极而笑了,沈谦虽然最终也没将实情说出来,但只看颜氏的样子,他也知道这件事如果捅出来必然是令颜氏万劫不复的大罪。
这孩子最终还是顾念着沈诚这个没出息的哥哥呀……沈迈一阵颓然,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心力交瘁过。他一直看好沈谦,但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他自以为毒辣的眼睛并没有真正看透这个十六岁的“孩子”。这孩子心里有一头虎,只不过他自动的给这头虎建了个牢笼,只有在极度愤怒之下才会将这头虎放出来,然而当愤怒仅仅消退了少许之后,他便会迅速的给这虎套上锁链。然而,虎不依然还在那里么……
他就是一头虎,绝不会愿意让别人为他规划未来,绝不会愿意让别人驾驭他的命运。沈迈突然感觉自己老了,虽然他一心想掌控沈家的命运和未来,但现在他却只剩下了无力。
这并不是争勇斗狠,秦氏还是没看透自己的儿子呀。随他去吧,谁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沈迈闭着眼轻轻笑了笑,再次望向瘫在地上的颜氏时,目光中只剩下了可怜。喃喃说道:
“颜氏,做人要有良心,没有良心便猪狗都不如。五郎说得对,你自己掂量着办吧。唉……老七,你们扶老夫出去,老夫不想再看见她了。”
(第一节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