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公道自有天人晓(第1/2页)山河策之子衿
春日的雨细细密密的下了几场,原本打着骨朵的花都开到碎碎的落在地上才罢休,翠绿的颜色一下子把整个玉京的杨柳染成了如烟般的袅娜,好看极了。
今儿个正是初七,燕嘉夕想着先前同顾容与说好的,前日里便说要带顾海若出去逛一逛,收了消息的小姑娘乐得一整晚没睡踏实,文氏本来有些担心,也叫燕嘉夕给劝好了。
带小姑娘出去和自己出去是大不同的,燕嘉夕自己出门从来不借着个公主的身份摆架子,不过要想让顾海若舒舒服服的出来玩,张扬些倒也并非不可取。燕嘉夕心中盘算着,倒也只是吩咐西葵几个置办了架舒服的马车,挂上了自己的灯笼。
顾海若虽说先前睡得也不踏实,兴奋的心情总归还能提起人几分精气神,一路上倒都掀着帘子往外看,燕嘉夕偶尔遇上叫卖些小玩意的也会给她买下来,不过多时,马车上就堆了不少小玩具,顾海若这会儿倒是不好意思上了,燕嘉夕见她并不扭捏,而只是自觉有些逾越,心里对她更是高看了些。
“光天化日便要喊打喊杀,这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啦!”
忽然一阵骚动,有个尖锐的声音传来,燕嘉夕挑了挑眉,微微翘起了嘴角,又抓了一把瓜子,不急不徐的嚼上了。顾海若见自家嫂嫂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心里的好奇也渐浓,燕嘉夕顺手递给她一把瓜子,努了努嘴示意看戏,顾海若点了点头,稳稳地坐在燕嘉夕旁边也嗑上了瓜子。
外头熙熙攘攘,西葵见状下了车去前头问了情况,围观的人们多也不清楚缘由,西葵只得穿过人群,跑到最前面去看。
“我战孝什么坏事都没做,却要被敖思锐这小人威胁!各位父老乡亲,可要替我战孝做主啊!”
那尖锐的声音逼近了些,西葵皱了皱眉,只见一个身着赭色衣裳的男子正愤愤不平的抓着一名麻衣男子的手臂,眼睛瞪得像地里新出的小土豆一般圆,棱角分明的脸庞因着愤怒显得像个淡红色的六边形,滑稽极了。
那麻衣男子一看便是戴孝的打扮,眼神里多有不满,看得出那名为战孝的男子说的怕是多有隐情,西葵便仔细的瞧着这麻衣男子的反应了。
那麻衣男子虽说眼中不满,不过却没打断战孝的话,旁人只顾着指指点点,良久才注意到这个一直沉默着的人。
“小伙,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能想着杀人呢,你瞧你这打扮,爹娘在天上看了得多挂心呐!”
一个挽着菜篮的中年妇人看了看这二人,摇了摇头,那麻衣男子抿了抿唇,似乎是欲言又止,此时便有一个鸡蛋砸了过来,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黑着脸,手臂还停在挥舞着丢出鸡蛋的样子。
“光天化日竟然还有人要杀人,没王法了啊你个臭小子!我看你这披麻戴孝的,对不对得起你家里人啊!”
接着不少菜叶鸡蛋从围观的人手中挥出去,那麻衣男子仍是不发一言,却有眼泪汨汨淌了下来。
“老娘还冤枉了你不成?好好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哭上了,装什么呢!”
一个少妇离那麻衣男子近些,一见对方眼泪都出来了,有些烦闷,忙叉着腰斥责。
西葵一开始是在里圈的,后来不少民众在那头混闹,又是丢菜叶子又是砸鸡蛋的,她也躲了躲,民众的恶意来的毫无缘由,丝毫不问事情到底是什么样子就开始群起而攻之,那麻衣男子便有万般错也不至于如此,何况那战孝只是嚷着对方要杀死自己,实则并无半点受伤,也有些诡异。
燕嘉夕自然也在马车上看着这一切,却什么都没说,顾海若眨了眨眼睛。
“嫂嫂,为什么这些人要丢鸡蛋和菜叶子呢?娘亲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他们怎么都不珍惜些呢?”
燕嘉夕一愣,然后捂着脸闷闷的笑了起来,城西城南都不是什么富足地方,肯拿菜叶子和鸡蛋往人身上砸的行径确实不该在这里出现。
“何况,依海若的想法,这个被打的哥哥一句话都没说,为什么大家都相信那个一直在喊的哥哥啊?”
顾海若撇了撇嘴,有些不解的问着燕嘉夕,燕嘉夕闻言正色,狡黠的眯起了眼睛。
“竹青,绿沉,你们去问问那几个闹的最凶的,就问,可否知道战孝和那个麻衣的男子之间有什么事情,若是他们说知道,就先问是什么事情,如何知晓的,若是他们说不知道,就问那怎么闹得这么大。”
燕嘉夕吩咐下去,又看着顾海若好奇的眼神,温和一笑,并没多说什么,待到竹青和绿沉回来报上了这场面里的种种。
“夫人,那一开头丢鸡蛋的大汉,原是战孝外家与他同辈的堂兄弟,那叫嚣着的少妇,是战孝家那口子的表姐妹,这一大片人倒也都是无辜来看戏的,只是中间离那两个人近些的,除了那开头说了话的妇人是真的不知所以,大半都是战孝家里有些瓜葛的,想来外头的人也会被误导些。”
绿沉报了上来,顾海若有些吃惊,燕嘉夕倒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路人不知这当中是非,只怕哪边喊了冤示了弱,便要觉得哪边无辜,只是这战孝家中如此多人在此,那麻衣男子又岂能当众伤人,这姓战名孝的,当真恶毒了些,平白污人清白,只怕这里头,隐情甚是重大呢。”
顾海若闻言“啊?”了一声,燕嘉夕揉了揉她的额发。
“西葵还没回来么?叫她过去传下吩咐,就说是我今日要摆个公主架子,来给这位战公子做个主。”
竹青绿沉纷纷掩唇而笑,竹青又过去找西葵传信,只是西葵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五城兵马司的人倒是先来了。
燕嘉夕一来想着看戏,二来想着顺带着领顾海若去五城兵马司的衙门瞧瞧,倒是很自然的下了令,这挂着宛宜公主灯笼的马车便从被五城兵马司疏散开的人群中一路驶了过去。
战孝和麻衣男子,以及事发时最闹腾的几个皆被五城兵马司押了起来,瞧见燕嘉夕的马车,各自反应又不相同,那几个能闹事的远亲像是受了大冤屈,一改先前蛮横嚣张的样子,个个都泫然欲泣,好似是满肚子的心事要同燕嘉夕讲;战孝自己默不作声,既没说什么安抚的话,也毫无劝一劝哪个的意思,五城兵马司里的小卒来得晚,见得少,倒以为他才是被众人欺负的那个,还同燕嘉夕派过去问询的竹青连连叹了叹气,很是同情;麻衣男子又是另一副模样,平静的很,仿佛此前种种皆与他无关,只是眼睑低垂,看得出也是有心事的。
顾海若在燕嘉夕身边,先跟着听了竹青绿沉几个的回报,又看见了此时人情百态,不禁啧啧称奇。
“这战孝,先前也是喊了几声,见众人都被他家人撩拨起来,便偃旗息鼓,倒像是故意做的,如今又默不作声,扮出一副受害的苦大仇深来,可见是个城府极深的,正是想要他这些家人替他做出头鸟哩,嫂嫂万不可放过这等奸人,海若现下只觉得这麻衣男子甚是无辜,也不知做错了什么,竟平白被战孝缠上,真是可怜。”
燕嘉夕但笑不语,才回来的西葵一面同她一起笑,一面与顾海若说了起来。
“那麻衣男子便是战孝口中的敖思锐,自幼父母双亡,唯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的,他妹妹因为战孝的缘故死了,这一身披麻戴孝原本是为着妹妹,也是有些愧对父母在天之灵的意思,这会儿反而教这战孝倒打一耙,你看这战孝,言语粗鄙,他的亲戚更是愚昧无知,现在他连这些不知深浅的亲戚也不知道劝,你便知这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一面污蔑清白之人,一面躲在人后替自己筹谋,实在是卑鄙无耻,殿下,定要教他好好明白明白该如何做人才是。”
燕嘉夕听了西葵的这番话,却止住了笑,摇了摇头。
“我虽觉得这当街闹的一出实在有失体统,却不是一心想着教训他的,五城兵马司既然出来,那便才是断官司的一个,若是他甘彧肯好好判案,自然也犯不着我做什么,不过甘彧若是拎不清,我少不得要瞧瞧的。”
甘彧便是五城兵马司里主事的一个,五城兵马司与九门提督共同打理京城治安,时有民间闹事的官司,也是要他们做官的说句公道话,不过甘彧性子素来软和,燕嘉夕是不肯直接信了的,便打算在一旁看一看这审案,甘彧一见燕嘉夕来,虽说是已经出嫁了的长公主,可毕竟也是宗室的金枝玉叶,加上燕嘉夕才名在外,哪里有不恭敬的道理,燕嘉夕好歹还安抚了他几句,才开了庭。
燕嘉夕原本是坐在后头听着,并没带着顾海若在公堂之上明目张胆的看,只是隔着屏风一面听音一面看个大概的人形,甘彧在公堂上倒是没少逞官威,不过堂下几人可真是一出好戏。
战孝的几个亲戚继泫然欲泣后又开发出了鬼哭狼嚎喊冤申诉的全新行为艺术,既一个劲儿的替战孝和自己辩白,又没完没了的说街上的事情都是因敖思锐口出狂言而起,顾海若有些看呆了,她素来在闺阁之中,无论西州或是京中,身边皆是读了四书五经通晓礼义之人,哪里见过这等撒泼打滚的做派,登时不知要说什么。
战孝则还保持了些许理智,在那群乱七八糟的手舞足蹈里看起来还像个正常的人。
“草民战孝,今日之事实属事出有因,还望甘大人明察。前日这敖思锐之妹冒犯内子,草民呵斥了几句,近日他妹子病死家中,他不依不饶便要我偿命,说是我害了他妹妹,草民心中害怕,这才要家人一同陪伴,想与他讨个说法。”
燕嘉夕并不觉得怎么,西葵却已经摆出了一副想要吐出来的模样,燕嘉夕挥了挥手,示意噤声,西葵点了点头,不再动作,顾海若则是皱紧了眉头。
甘彧见状便要问敖思锐,敖思锐端正的站在人群中,与其他的人看起来好像身处两个世界,身姿挺拔,回答甘彧的问题时也不卑不亢,不过这不卑不亢却冲了甘彧的脾气,反而没太讨到好,甘彧顾忌燕嘉夕在后头,并未当庭判决,而是将这些人均收押去了班房,想着等燕嘉夕走了再做打算,现在便跑到了燕嘉夕这来。
“殿下,这战孝言辞诚恳,倒不似有假,那敖思锐不像个恭谨人儿,说不定真是要杀人,下官先收了这些人进班房,关着几天说不定就没事了。”
顾海若在一边听战孝颠倒黑白,又见甘彧不明不白,实在是不爽,连扯了几番西葵的衣袖,燕嘉夕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了打算。
“甘大人,这案子五城兵马司好查么?”
燕嘉夕端起衙门里的粗茶杯,轻轻呵了口气,又送了杯子到唇边,缓缓啜饮。
甘彧不知怎得,只觉得两股战战,身后冷汗阵阵。
“回殿下,还,还算……好查。”
燕嘉夕闻言点了点头,轻柔的把茶杯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刚好本宫近来闲着无事,不如我来查吧,人仍由你押着,没我消息,就算送了一万两黄金,也别放出去。”
甘彧哪里敢拒绝,只好唯唯诺诺的应了下来,顾海若见状一喜,笑意一下子就上来了,燕嘉夕瞧着她的神情也更加柔和了些,径自从堂审的记录里翻出了战孝与敖思锐住着的地方,也没再传信回顾府,便带着顾海若往城西南的小豆村去了。
小豆村是城西南的一个小地方,外城本住的便是三教九流都有,小豆村大数也都来路不正,伶人走卒一应俱全,踏踏实实种地的也就三五家,这地方连个私塾都没有,许多孩子要想开蒙,还得去邻着的几个村子,燕嘉夕见了这地方的乱象,对战孝这样的人是怎么来的便有了点了解,顾海若没见过这许多不同的人,她听戏只见过台上的,买卖东西的小贩也因为文氏平日管教严格而没太打过交道,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只有燕嘉夕能给她些许安全感。
找到战孝和敖思锐的家并不是什么难事,前者家境富足,小楼在整个小豆村里都算是个地标建筑,阔气的很,而敖思锐与战孝近邻,房子却粗糙的不得了,燕嘉夕带着顾海若先进了敖家,院子里一派荒芜,家中人居住的痕迹浅之又浅,更别提什么值钱玩意,是真真正正的家徒四壁,进了屋里,竟只有个简陋的香案,供奉着敖思锐父母和敖思锐的妹妹敖绿萝三个人的牌位,香烛凄凄惨惨的烧着,燕嘉夕一瞧这敖绿萝也就只有十一岁大,不免怜惜了些。
西葵被燕嘉夕派去探听消息,而关于这两人的争纷,周围的邻居也是七嘴八舌的,没少帮着燕嘉夕去补全这当中的细枝末节。
“几位贵客若是对这二人之间还有什么不解的,倒是可以去同战孝媳妇好好问一问,她与这事关系密切些。这次也是可惜了敖家那个小姑娘,万家的小子没少在家里闹呢。”
燕嘉夕从敖家出来的时候,西葵正与一位老翁问询,听得万家小子这名号,燕嘉夕便接过了话茬。
“老伯,这万家的又是哪一位啊?”
那老翁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翻燕嘉夕,眼睛眯了眯,没说什么,燕嘉夕便吩咐竹青取了块碎银子递给老翁,那老翁接了银子,虽笑了几声,却还是没说话,顾海若有些不解。
“嫂嫂既然已经给他银子,他怎么却不回话了呢?”
燕嘉夕在唇边竖起食指,示意顾海若噤声,又唤绿沉过来。
“老伯莫不是嫌少了?既然如此,我们去问别家便是,这钱也请老伯归还于我。”
那老翁拿了钱便攥得紧紧,怎么肯撒手,此时脸上不免有些谄媚,对着绿沉也是一脸讨好。
“几位贵客,那万家的小子叫万楼余,住在那战家边上,同那敖家丫头也算是青梅竹马,敖家丫头出事的消息一传开,那孩子倒是魂都没了似的。”
燕嘉夕点了点头,与这老翁道了谢,先去了战家。
开门的是个美艳的少妇,便是战孝的妻子朴苏芬,见燕嘉夕这一身气派不像是寻常百姓,朴苏芬的脸上便多了些恭敬,待到燕嘉夕开始问她与敖绿萝相关的事情,才又露出了些志得意满的小人做派。
“妾身那日在家中与相公原本是闺房之乐,无意由敖绿萝瞧见,那小蹄子便说妾身穿这一身极为勾人,相公也是好心,想着她小小年纪便满心都是这些个伤风败俗的腌臜事,便呵斥了她几句,虽有轻微的冲撞,必然也不至于害了她性命,像她年纪轻轻,虽说早亡可怜了些,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然也是这般不知检点的祸患,也是命中注定的。”
朴苏芬话里话外皆是一副敖绿萝活该的意思,燕嘉沉得住气,顾海若却不忍,只是她好歹不愿和如此乡野妇人计较,只是冷冷的撇开了视线,怕这人脏了自己眼睛。
燕嘉夕点了点头,没多说话,朴苏芬见燕嘉夕不像是替敖绿萝说话的样子,又假模假式的恭敬起来,燕嘉夕见状只觉得讽刺,又继续问了问敖思锐后来的反应,朴苏芬皆有回应,燕嘉夕便起身告辞,却也明说了之后定还会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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