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小小的惩罚”(第2/3页)云起风散,在梧溪

对女主人的恋情一天比一天强烈,最后连该干什么、什么、想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的咽喉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弄得他不能吃也不能喝;他连觉都睡不着了。他像中了邪似的,神恍惚。直到有一天,当他摸清楚女主人待在楼上的房间里时,他随后也去了,确切地,他紧紧地尾随过去了。她对他的请求听也不想听,他差一点儿没对她使用蛮力。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上帝可以做证,他对她的愿望始终是真诚的,他只想跟她结婚,同她白头偕老,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了一阵子,他的话顿住了,就像一个人来还要点儿什么,却不好意思出口。最后,他羞怯地向我坦白,她容许他做一些什么样的亲热表示,让他怎么样亲近她。叙时他中断了两三次,一再激昂地辩白,他这些话不是要败坏她的名誉,他他像以前一样爱她,尊重她。这些话他从来没对别人过,他对我,只为让我相信他绝不是一个离经叛道的蠢人——我亲爱的朋友,写到这里,我又要重弹我将永远弹下去的老调了:我恨不得让这个人活现在你面前,就像他曾站在我面前、现在仍然浮现在我脑海里一样!要是我能原原地把一切讲给你听,让你感受到,我是怎样同情他的命运,该多好啊!不过,我了这么多,也就足够了!你了解我的命运,也了解我这个人,因此你非常明白,我为什么关心一切不幸的人,为什么特别关心这个不幸的农民。

    把这封信重看一遍以后,我发现忘了讲这个故事的结局。不过结局是不难想象的。她开始防备他,她的弟弟又来插手干预。她弟弟对他早就怀恨在心,早就想让他离开这个家了。弟弟害怕姐姐结婚将使他的孩子失去遗产继承权,因为姐姐没有子女,现在继承她的遗产是孩子们的美好希望。于是,她的弟弟立刻就把他从姐姐的家里赶出去了,而且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弄得即使姐姐愿意,也不会再收容他了。现在,她另外雇了一个长工。为了这个新来的长工,她又跟弟弟闹翻了。大家都斩钉截铁地,她会跟他结婚,但她的弟弟坚决不答应。

    我对你讲的这些,没有夸张,也没有粉饰。甚至可以,我讲得太平淡,有些轻描淡写,因为我的叙述用的是传统的符合道德规范的词句。

    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忠诚,这样的激情,没有半点儿的虚构。它活灵活现地存在着,它就存在于我们称之为没有教养的粗俗人的最纯洁的心灵中。而我们这些有教养的人,反而在错误的教育下,变成了一无是处的人!我请求你细心地阅读这段故事。今天下笔讲述这个故事时,我的心情十分平静。你会从我的笔迹看到,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匆忙潦草,胡抹乱涂。我亲爱的朋友,请你读吧,读时要想着,这也是你朋友的故事啊!是的,我过去的遭遇是这样,我将来的命运也将是这样。不过,我的勇气,我的决心还不如这个可怜的不幸者的一半,我简直不敢跟他相比。

    九月五日

    阿尔贝特因公滞留在乡下了,绿蒂给他写了一张便条。开头的字样是:“最好的人,最亲爱的,尽快回来吧!我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等待着你。”一个朋友到这里来,他带来的消息是:丈夫因为某些事的羁绊不能很快归来。这张便条就放在那里,它晚上落到了我手里。我读着它,同时微微一笑。她问我笑什么。我高声:“想象力真是神赐的礼物啊,我的心里竟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一个假象:好像这个便条是写给我的。”她不话了,好像有些不悦,于是我也就沉默不语了。

    九月六日

    我好不容易才下决心,把那件朴素的蓝燕尾服收藏起来;我第一次跟绿蒂跳舞时穿的就是这件衣服,但它现在终于旧得不成样子了。我又做了一件新的,式样与旧的完相同,衣领和袖口也没有改变,另外也配上了黄色的马甲和裤子。

    但总觉得不如原来的那一套。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想,过一阵子我也许会更喜欢它。

    九月十二日

    为了去接阿尔贝特,她外出了几天。今天,我走进她的房间,她迎着我走来,我特别喜悦地吻了吻她的手。

    一只金丝雀,飞离镜台,落在她的肩头。

    “一个新朋友,”她边边把鸟招引到她的手上,“这是准备送给弟弟妹妹们的。它实在是太可爱了!您瞧!我给它面包,它就扑扇翅膀,乖乖地啄食。它还会吻我,瞧啊!”

    她把嘴伸给鸟,它就用喙亲切地在她甜蜜的嘴唇上碰一碰,好像它能感觉到它所享有的幸福。

    “要它也吻吻您。”她着,把鸟递过来,鸟的喙筑成了一条从她的嘴通向我的嘴的路,鸟啄我的嘴唇,我就好像感到了她心怀爱意的呼吸,领略到了她的爱的暗示。

    “它的吻,并不是没有任何欲求,”我,“它是在寻吃食,只有空空的亲热,它就会失望地缩回去。”

    “它也从我的嘴里吃西呢。”她。她噘起嘴唇把一点儿面包渣递给它;她的两片嘴唇天真地带着充满幸福的微笑,笑脸中透着怜悯之爱的欢乐。

    我转过脸去。她不该这样做!不该用这些无比纯真无限幸福的情景来刺激我的想象力,不该把我的心唤醒,我的心常常被人生毫无意义的思想摇得昏睡过去!——为什么不应该呀?——她是这么信赖我!她知道我是多么爱她!

    九月十五日

    威廉,我气得都要发疯了,世上有价值的西来就不多,现在偏偏有人对这些西没有感情,不知鉴赏。那两棵胡桃树,你是知道的。当初,我同绿蒂去拜访那位正直的牧师时,曾在那两棵树底下坐过。上帝知道,这两棵美丽的胡桃树,始终使我感到内心充满最大的欢乐!这两棵树让牧师的院落变得多么可亲,多么凉爽!那粗大的树枝又是多么优美啊!它们使人忆起许多年之前栽下这两棵树的可敬的两位牧师。这里的乡村教师常常在我们面前提到其中一位牧师的名字,这是他从祖父那儿听来的。那位牧师是一个老实厚道的人,每逢来到树下我总是怀念他,心里有一种神圣的感觉。我告诉你,我们昨天谈起这两棵树,到它们已经被砍伐了的时候,那位牧师的眼里满含着泪水——被砍伐了呀!我简直要发狂了,我恨不得把砍第一斧子的那个混账西杀了。假如在我的庭院里有那么两棵树,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中的一棵老死,我会难过死的。亲爱的朋友,这里幸亏还有一件西:那就是人的真情!村都在悄声抱怨,我希望,新来牧师的夫人能从黄油、鸡蛋和其他敬品的减少上感觉到,她给当地带来了多大的伤害。砍树的正是她,这位新来牧师的夫人(我们的老牧师已经死了)。她是一个瘦骨嶙峋、疾病缠身的女人。她心理扭曲,对世人没有半点儿同情心,世人对她也无好感。这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她装作很有问,涉足研究《圣经》,花了很多力去从事基督教道德批判的时新改革活动,对拉瓦特尔热嗤之以鼻,结果是她损害了健康,因此对上帝创造的尘世感觉不到丝毫的欢乐。唯有这样一个令人鄙视的人才有可能砍伐我的核桃树。你瞧,我心中的怒气实在难以平息!你想象得到吗,她竟然落叶弄得她的院子又脏又有霉味,大树遮得她见不到阳光,核桃一熟,孩子们便用石头去打果实,这一切都影响了她的神经,搅扰了她深思,而她正在考虑肯尼科特、塞姆勒和米夏艾利斯这些神家谁优谁劣。我看到村里的人,特别是老年人,都很不满,我就问:“你们为什么容忍她这么做呀?”

    “在我们这里,只要村长答应了,你能怎么样啊?”

    但是,有一件事倒也很公平。牧师夫人的怪念头对牧师没有一点儿好处,牧师只想和村长平分卖树的收益。没想到侯爵府的管理部门得到了消息,就:“把砍掉的树运到这里来!”因为当局对牧师的庭院拥有产权,院里的树自然包括在内。随后当局便把树卖给了出价最高的人。现在这两棵树还放在那里!哦,假如我是侯爵,我就要把牧师夫人,村长和当局……侯爵!唉,我要是侯爵啊,我领地上的树要我去操什么心啊?

    十月十日

    只要看见她的那双黑眼睛,我心里就有不出的高兴。使我烦恼的是,阿尔贝特似乎不那么幸福,不像他希望的,不像我以为的——如果——我不愿意使用这么多破折号,但在这里我无法用别的式表达——我想这已经得够清楚的了。

    十月十二日

    在我心里,莪相把荷马挤出去了。这位光辉的诗人引我走进的,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呀!我的神魂漫游在旷野上空,四周盘旋呼啸的暴风在浓雾和朦胧的月光中把祖先的鬼魂呼唤出来。我站在高山上,从森林急流的涛声里,听到来自洞穴的鬼魂缥缈的叹息,听到一个悲痛欲绝的少女,在杂草苔藓覆盖的那位高贵阵亡者的墓前,哀婉地呼唤她的情人。随后,我找到了他,这位白发苍苍的行吟诗人,他正在辽阔的荒野里寻找祖先的足迹。啊,他找到了祖先的墓碑,于是便悲伤地抬眼远望那颗在滚滚云海中隐藏的金星,往昔的岁月在这位英雄的灵魂里活现,那时,亲切的星光照耀着勇士们遭遇的艰难险阻,月光洒满挂满花环的凯旋的战船上。我从诗人的前额上看出那刻骨铭心的忧伤,看到这位仅存的英雄疲力竭、步履蹒跚地向坟墓走去,在已故者朦胧再现的影子中吮吸混杂着痛苦的欢乐,俯视冰冷的大地,注视那高高的随风飘摆的杂草,喊道:“那位浪游人会来的,会来的,他在我风华正茂时就认识我。他会问:‘那位歌者,芬格尔的杰出的儿子,在哪里?他的脚步将踏在我的坟头上,在人世间徒劳无益地寻找我。”

    噢,朋友!我真希望我能像一名高贵的武士,把宝剑一挥,就把我的侯爵解救出来,使他免受生命缓慢消亡的痛苦折磨,然后把我的灵魂献给这位被解放了的半神。

    十月十九日

    但是这个空白,这个可怕的空白,我在心里已经感觉到了!——我常常想,如果你仅仅一次,仅仅一次把她拥在怀里,这整个空白就会填满。

    十月二十六日

    是的,亲爱的朋友,我相信,而且来相信,一个人的生命并不重要,完无足轻重。一个女友来看绿蒂,我走进邻室;我拿起一书,但读不下去;于是我便拿起一支笔来写西。我听到她们在声地话。她们彼此讲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城里的新闻:无非是这个人结婚了,那个人病了,病得很重。

    “她老是干咳,颧骨都突出来了,而且常常昏厥过去,我看活不了多久了。”那个女友。

    “NN的病情也同样糟糕。”绿蒂。

    “他都浮肿了。”另一个。

    我的活跃的想象力使我来到这些可怜人的病榻前;我看见他们多么不愿意告别生命,我看见他们……威廉呀!我听两位女友交谈,简直就像谈一个将要死去的陌生人一样。我环顾四周,仔细观察这个房间,我周围挂着绿蒂的衣服,放着阿尔贝特的件,还有我很熟悉的家具,连我熟悉的那个墨水瓶也在。我想:“你看,你在这一家人的眼里是怎样的一个人呀!总而言之,你的朋友们都尊敬你!没有他们,你也不可能快乐;但是……假如你走了,假如你离开了这个圈子,他们会感到因失去你而在内心产生这样的空白吗?这种感觉将会持续多久?持续多久啊?——啊,人生真是短暂的一瞬!即使在他真正相信自己存在的地,即使他的存在在他意中人的思念和灵魂里留下了唯一真实的印象,他也必将泯灭,消失,而且这一时刻很快就会到来!”

    十月二十七日

    人对人竟然如此冷漠,我常气得想撕开我的胸膛,打破我的脑袋。啊,爱情,欢乐,温暖,幸福,我不给别人,别人也不会给我。即使我怀着一颗充满幸福的心,如果站在我面前的人是冷冰冰的,毫无生气,我也不会使他感到幸福。

    十月二十七日晚

    尽管我很理智,但是对她的感情却吞没了一切;尽管我很清醒,没有她我便觉得一切都化为乌有。

    十月三十日

    我上百次地想去拥抱她!伟大的上帝知道,一个人看见面前有那么可爱的西,却不能伸手去拿,是多么痛苦!伸手去拿,是人类的天然**,婴儿不是见到什么都伸手去抓吗?

    但是我呢?

    十一月三日

    确实,我躺在床上常有这样的心愿,有时甚至怀着这样的希望:一睡不再醒来。可是早上我一睁开眼,又看见了太阳,便很难过。要是我的情绪变化无常,我把过错推给天气,推给第三者,推给事业失败,那么我心中这难忍的不满的重负就会减轻一半。

    我很痛心,我当真觉得,一切罪过在于我一个人——不,不是罪过!总之,现在隐藏在我心中的一切痛苦的源泉,正是从前的那个一切幸福的源泉。从前,我神饱满,四处游荡,总觉得所到之处是天堂,我的心会深情地拥抱整个世界,难道如今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吗?可是现在这颗心死了,再也不往外迸发欢乐,我的眼睛干了,再也没有清凉的泪水滋润我的感官,我的额头也不安地紧蹙起来。我痛苦极了,我失去了我生命中的唯一欢乐,失去了用来创造世界的充满生机的神圣力量,现在这力量已不复存在了!

    我从我的房间的窗口望着远处的那个山丘,但见朝阳穿透山丘上空的云雾,照耀着宁静的河边草地,一条平缓的河流在两岸凋零的柳树间蜿蜒着朝我这个向流来。哦!这壮丽的大自然像一幅漆画凝然不动地展现在我的眼前,任何欢乐都不能把点滴的幸福送入我的内心,而面对上帝,我整个儿简直就像一口枯竭的井,一个空水桶。我常常跪倒在地,求上帝赐予我眼泪,就像一个农夫头顶无云的天空,跪在龟裂的土地上求雨。

    但是,啊呀!我觉得,尽管我们苦苦地祈求,上帝也不会赐给我们雨水和阳光。我一想起来就感到痛苦的那些时光,为什么是那样的幸福?那时,我是耐心地期待着圣灵的降临,怀着一颗无限感恩的心接受他倾洒给我极大的欢乐。

    十一月八日

    她责备我没有节制!啊,她是怀着多么深的爱心我呀!我没有节制,我往往端起一杯酒,就要把一瓶酒喝完。

    “您不要这样!”她,“您就想想绿蒂吧!”

    “想!”我,“这还要您跟我吗?我想!我不用想!您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心里。今天,我在您下车的地点坐着等过您……”

    她谈起了别的,把我的话题引开了。亲爱的朋友,我的意志已经被制伏了!她简直可以任意摆布我啊。

    十一月十五日

    威廉,谢谢你对我真诚的关心,谢谢你善意的劝告。请你放心。就让我忍到头吧,我虽然已经心力交瘁,但我仍有足够的力量实现我的意愿。我尊重宗教,这你是知道的。我觉得,宗教是好多疲惫者的手杖,是好多口渴待毙者的清凉饮料——然而,宗教对每一个人来都可能或一定是手杖和饮料吗?你只要看一看广大的世界,就会看到:对成千上万的人来,不论他们是不是教徒,宗教过去不是,将来也不会是手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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