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江山 (大结局)(第4/5页)山河盛宴



    前方雪野尽头,影影绰绰,出现无数黑压压的人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守城的士兵瞠目结舌,实在不明白,西番军是牛皮糖么?皇帝都死了,连败无数场,国内乱成一锅粥,刚还被青州军扫荡过一遭,怎么还敢来!

    身后脚步声响,士兵回头,都恭敬俯首。

    林擎抱着一个盒子,步伐轻轻,了城头。

    他的靴子踏在城头未化的积雪,却毫无声息,他抱着那盒子走来时的姿态,不似迎战,更似归来。

    晨曦映亮他眉梢,反射一片透骨的白。

    他站在城头,扶着牒垛,遥遥看着底下梭巡不敢进却又不舍离去的西番兵,唇角一牵,轻蔑一笑。

    亲兵捧着他的武器过来,他接了长枪,随手搁在城墙,却没接那巨弓。

    他笑道:“孩儿们,看爹爹给你们变个戏法。”

    他长枪微微一抬,指着城下满坑满谷的西番兵。

    “你们该怎么守城就怎么守城,该干活就干活,该吃饭就吃饭,看爹爹站在这里,只要站着,西番兵就绝对不敢前进一步。”

    对众人诧异的目光,他喝道:“信不信!”

    众人仰头,看城头大帅衣袂与长发飞扬,忽然心间便豪情激涌,惹热血如沸。

    是啊,何须大军,不必畏惧。

    大帅站在城头,便是这青州,乃至整个东堂的定海神针!

    “信!”

    喝声如潮,远远传至雪野之外,远处的西番军似有骚动。

    西番女王站在车辕,缓缓放下瞭望筒,皱起眉头。

    难道……她弄错了?

    ……

    银光连绵驱驰而过,越山野过河流,不顾道路崎岖,只为尽早赶赴青州。

    燕绥的衣角渐凝霜色,他抬头,辨别着从山**外吹来的微带冷意的风。

    青州,不远了。

    ……

    林擎立在城头。

    红色披风招展而起,似一面大旗猎猎。

    他身后是巍巍关城,高高城墙,万千百姓,偌大东堂。

    他面对西番方向,立如标枪。

    士兵们安心地在他身后忙碌,如常执行一切按部就班的任务,并因为大帅之前的嘱咐,在他主动转身之前,无人前去打扰,便是送饭,也只是轻轻搁在大帅脚边,但大帅一直也没有吃。

    大帅多年征战,看似潇洒悠游,其实讲究苦修,时时锤炼筋骨,作战训练几日不食也是有的,而他练兵严格,一旦下了命令,无人敢于触犯。

    一日过去了。

    西番军没有前进一步。

    两日过去了。

    西番军中似乎发生了争执。依旧没有前进一步。

    第二日的下午,林擎的亲兵终究有些不安,端了食物,又拿了大氅要给林擎披。

    他走到大帅身边时,看大帅一动不动,心中刚刚一跳,却见大帅微微转头,对他道:“你看。这江山多美。”

    亲兵转头看夕阳之下山河壮丽,赞同地点点头。

    又听大帅轻声道:“知道我为什么现在还站在这里吗?在皇家那样对我之后。”

    这也是亲兵心中一直的疑惑,他随即答道:“是因为忠义,是因为您是东堂的保护神。”

    林擎轻轻笑起来。

    他眼眸微微弯起的时候,起几丝浅浅的皱纹,却并不让人觉得老态,只觉得那般风华魅力,成熟至令人心跳。

    “不,并不仅仅是这样……一切的礼教都是枷锁,一切的头衔和责任,都抵不过我这近三十年的苦与恨。我,其实并不是个迂腐的君子啊。”

    亲兵疑惑地看着他。看见大帅鬓角碎雪不化。

    “大司空曾经问姚太尉,忠义是什么?文臻曾在救我出天牢的时候,让我看见无数为我阻拦大军,为我搬走路障,为我高呼不平的百姓。大司空说,他永远忠于朝廷,忠于百姓,忠于这东堂江山,忠于自幼浸淫忠孝节义的内心;文臻说,她不仅要救我的命,还要救我的心,要我看见那繁华美丽的东堂,千千万万的百姓,从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到老去的最后一声叹息,都沐浴在我长枪红缨的照拂之下,因我而一生安定,得享天年。”

    亲兵发出一声感叹,由衷地道:“感谢文大人。”

    林擎眼神温软,遥望着山海之外。

    他说:

    “所以现在,轮到我为他们,最后阻拦这一次了。”

    他声音很低,亲兵没听清,刚想询问,就见大帅抬了抬手,道:“去吧。”

    “不要再扰我。”

    亲兵领命离开,转身那刹,似乎听见大帅说了句。

    “以后,多听听宜王殿下的话。”

    ……

    入夜的时候,越发风紧,碎雪纷纷扬扬自天幕抛洒。

    苦候近三日,始终等不到林擎倒下的西番军中,再次爆发了一场争执。

    主张夜袭的女王,遭到了早已成惊弓之鸟的将领们的集体反对,气得砸坏了皇帐里的所有器物。

    城头渐渐一片银白。林擎铁甲覆雪,依旧站得笔直。

    他一直抱着那盒子,双手平放在城墙,盒子紧紧贴在心口。

    城头大旗呼啦啦地响,雪花在鼻尖停留,周身的疼痛渐渐淡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也在慢慢模糊,苍黑的天幕被碎雪染得斑驳,前方却忽然亮起微光。

    微光里,有女子衣衫如雪,自天幕深处走来,一笑唇边酒窝潋滟,而眼眸里盛着二十七载虚度的华年。

    她缓缓向他伸出手,指尖一枚黄铜指环,那是当年他离开她前去边关时,给她套在手的礼物。

    那时候他只是个战俘,很穷,买不起金饰,后来他成了大帅,成了神将,每年她寿辰,他送过无数奇珍异宝。

    然而她最终留下的,只是这一颗。

    女子闪耀微光的指尖,轻轻搁在他的掌心,一挽。

    他笑,解脱而又期待地,道:

    “侧侧。”

    ……

    一夜大雪。

    天快亮的时候,西番军绝望地发现,林擎依旧标枪一般站在城头。

    而让他们更绝望的是,雪白的地平线尽头,忽然出现了硕大的旗帜飘展,随即枪尖、矛尖、刀尖挑破那一片白,光辉刺眼,然后便是银甲闪烁的骑兵、黑压压的步兵……

    有人在大喊,有人慌忙收束军队。

    “燕军来援了!”

    雪地,一骑如泼风,踏碎积冰碎雪,在皑皑雪原留下一行鲜明的印迹。

    马骑士抬头看着城门的人,微微舒一口气。

    城门开启,燕绥快步城,看见那衣甲覆雪犹自挺立的背影,放慢了脚步,笑道:“听说你站了三天你累不累……”

    他忽然停住语声,抢一步。

    林擎脊背笔直,侧脸平静,唇角甚至微带笑意,然而他脸色如霜,睫毛冻雪不落。

    燕绥紧紧盯着他,像是忽然不再识得他,又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语言的能力。

    良久之后,他目光慢慢下移,看见林擎背后已经冻裂的,隐隐露出乌黑箭头的伤口,看见他手中紧紧抱着的骨灰盒。

    又是良久之后,他低头看向林擎面前的城墙,那面有几行字。

    “便宜儿子,把我和你娘和飞白,就合葬在这里吧。”

    就在这里,我和飞白,留在永远守护的山河之,我心爱的女人,也从此永远远离那污浊的都城。

    “对不住,这次还是没带着你。”

    不过没关系,你已经得到救赎和祝福,会活出几倍的幸福。

    “来生再会。”

    燕绥缓缓地转头。

    这是又一个晴天,大雪落了一夜却在这一刻停歇,日光越过城头,骨灰盒鸭屎绿的永春花被映成了一片灿烂的金色。

    林擎的花则别在了披风领口,交相辉映,他的手指,温柔地扶着那朵在寒风中瑟瑟的花。

    燕绥一低头,抱住了他冰冷的肩,肩甲和他的肌肤一般彻骨的寒,刀一样劈入血肉。

    天地在沉默中微颤,连日光都不敢灼热。

    当他再次松开林擎时,双手血肉和铁甲黏在一起再撕开,发出细微的撕裂声,有殷红的血滴下。

    他没有表情。脱下大氅,将林擎放倒。

    他半跪着,垂头轻轻抱了一会骨灰盒,然后将骨灰盒放在林擎怀中。

    小心地不去碰坏那花。

    累了就歇歇吧。

    来生……再见。

    无数的士兵涌前来,骇然不敢相信眼前一幕,片刻后,悲声大作。

    铁甲如黑色的波浪一层层伏下,从城头到城内,呜咽之声似最悲凉的羌笛,吹破山关。

    燕绥起身,拿起林擎插在城头的红缨长枪,缓缓指向城下正在仓皇后撤的西番军。

    他道:

    “杀。”

    ……

    是年二月二十二,神将林擎在西番境内火云藩遭己方背后暗算,中箭后不倒,率军驱驰回国,并在西番追随而来之后,立雪城头三日夜,使西番全军梭巡不敢进一步,错失良机。也终保得青州和边军无恙。

    消息传来,举国同悲。

    虽然林擎苦心想要封锁消息,但纸包不住火,徽州统领邱同随即自尽。

    老战友终究相随于地下。

    摄政王燕绥千里来援,终究晚了一步,摄政王当日于城头收殓神将,枪指西番,合军五十万齐声同誓,不灭西番誓不还!

    西番于青州城下大败,西方女王仓皇逃回国内,燕绥直接追了过去,终于三足藩斩杀女王,是年七月,西番灭国。

    也是在这一年的二月,即将被收回王爵的安王拼死一搏,偷袭南齐静海海域外诸岛,想要学易铭,为自己博一块海外称王地,却被南齐女帅太史阑抬手就揍了回去,当年六月,安王不得不再次灰溜溜回到东堂。

    等燕绥班师回朝,已是初秋,小皇帝已经登基,年号承恩。

    燕绥回京时,带回了林帅的甲胄和长枪。当载着林帅遗物的马车缓缓驶过长街时,全天京百姓都着素衣,斟素酒,等候在长街两侧。马车经过一地,便有百姓缓缓将酒酹于大地。

    是日,天京酒香满城,全民缟素,山河同悲。

    摄政王为林擎请封,帝赐以王爵,谥号“忠武”。

    原大司空单一令归葬于乡,谥号“文正”。

    皆为文臣武将最高美谥。

    然于民间,都觉得便赐千百字美谥,也不能及那两人功德于万一。

    在此之前,文臻挺着大肚子亲赴湖州,将君莫晓迁葬于天京。并没有入皇家陵园,也没有入皇族玉牒。只在京郊选一处风景秀丽的高地,圈出小小的园林,让喜欢畅朗风物的莫晓可以睡得更舒服些。

    中文在那山下买了一处别业,经常山,拔拔草,坐在坟前和莫晓说说话。

    半个月之后,文臻再生一子。

    燕绥大失所望。

    不过失望归失望,他倒是准备履行诺言亲自给王妃伺候月子来着,毕竟当初答应的怀孕一定要守在她身边又没有做到。

    然而安王和季家总归都是毒瘤,不趁着他此次大败出手,日后难免还得麻烦,其时朝中诸将青黄不接,燕绥只得再次出征。

    安王裹挟了季怀远,合兵四十万,号称拥兵百万,和燕绥对阵。

    承恩二年五月,燕绥于留山大败安王,季怀远战死,季家满门男丁被流放,安王被革除王爵永禁于中州,苍南滇州终回东堂版图。

    这几年间,随便儿一直表示男儿重诺,说要做皇帝就必须要做。燕绥被他缠得无法,道你也看见东堂皇室是怎样乱的,皇帝又是怎样一个可怕的活计,你要做可以,我却不想你和那几位走马灯皇帝一样,分分钟就落马丢我脸。我给你的功课什么时候能完成,锻炼得刀枪不入,你什么时候考虑这事。

    承恩三年,时年满六岁的随便儿,在提前三年完成燕绥布置的功课之后,跑去重建的仁泰殿去找燕泓,开门见山:“咱们东堂有皇帝轮流做的传统,今年我掐指一算,也该轮到我了。”

    又道:“你放心,我绝不兔死狗烹。天知道我最讨厌这几个字。”

    燕泓也非常光棍:“成!”

    天知道他一点都不想当这个皇帝。摄政王太可怕了!随便儿也可怕,他说声不肯,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还是小命比较重要。

    几年相处,他也算了解随便儿的性子,他主动禅位,随便儿一定不会亏待他,他要是不识好歹,随便儿能叫他后悔一辈子。

    承恩三年,东堂又换了皇帝,随便儿轻松登基,他是皇朝嫡系,是燕绥嫡长子,皇位本该就是他的,他继位,群臣毫无异议,乐见其成。

    关于为新帝举办登基大典的节略奏章呈摄政王案头,摄政王看了半晌,最终取出一个小小的印章,盖了。

    这是他摄政之后专用的唯一的章。

    田黄石,镂刻篆字:“长宁”。

    随即,随便儿定年号:勤德。

    这年号有点奇怪,但是随便儿向来是个不好惹的,群臣抗议无效,也就只好认了。

    小皇帝登基任,连做了三件事,一件比一件惊悚。

    第一件是在宫门广场前,造林擎、德妃、林飞白雕像。林擎双手拄枪,双目前望,德妃懒洋洋靠在他身旁嗑瓜子,林飞白坐在一边,一膝支起,一手搭在膝,神情却不似他生前冷峻,唇角一抹微笑。

    很少有人知道,林氏父子的姿态,便是他们留给这世间最后的剪影。

    群臣对于林氏父子塑像并无异议,但对于德妃和林擎如此姿态相伴很有异议。德妃无论如何都是永裕帝的妃子,是皇帝的祖母,这般伴于外姓男身边供世人永久膜拜,皇家脸面何在?

    但这声抗议还没来得及出口,随便儿就给他们投下了第二颗炸弹。

    他宣布改姓林,自此皇族一脉,都姓林,林为皇姓,给林擎皇帝尊号,建造皇陵,并封林飞白遗腹子为端王,封地湖州。

    这炸弹一投,前一个炸弹立即不算事儿了,群臣哭泣哀嚎,磕头跪谏,皇帝不为所动,群臣又四处寻找陪妻带娃的摄政王——殿下,您儿子帮您改姓了您也不管?

    殿下不管。

    殿下道:“这个姓我瞧着也不大顺眼,只是懒得去改。如今他要改了,也挺好。”

    群臣再次哭嚎翻滚,求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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