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江山 (大结局)(第3/5页)山河盛宴

射林擎背脊,疾电流光!

    己方阵营背后箭!

    林擎一生和战友以后背相托,那是他唯一不设防的方向!

    林擎刹那间似有所觉,但双腕猛然一阵剧痛,邱和抱住他的五指弹出利爪,生生卡入他的受过重伤的双腕!

    “嗤。”

    利箭入肉声不过轻微一声。

    林擎微微晃了晃。

    他抬头,转身。

    正看见邱和那个亲兵,持弓落荒而逃。

    此刻视线竟然无比清明,隔着大风和雪雾,他还隐隐看见对面阵营,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红衣斗篷的女子,遥遥冲他一笑。

    西番王女。

    林擎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猛然反手,带出十道细细血泉,邱和仓皇要逃,然而下一瞬林擎染血的手,便扼住了他的咽喉。

    邱和在他依旧稳定的手腕下挣扎,却还怒恨地瞪着他,林擎稍稍松开了手,诧异地端着他的脖子,道:“怎么你还有脸了?这一脸苦大仇深的,我差点以为是我暗害了你!”

    邱和喘息一声,道:“你少装蒜!你明明早已知道我放了西番王女!你就是在等机会弄死我!还要因此惩罚我爹!要不然我爹重伤你为什么不去救!要不然你为什么安排我和你一起行刺!你就是想我战死算了!我凭什么要束手待毙?我不过是为我和我爹的命努力一次!”

    林擎盯着他,眼神一寸一寸渐渐凝了冰,半晌他点点头,居然还吹了一声口哨。

    “我明白了。”

    邱和疑惑地盯着他。

    “我说你哪来这么大胆子对我下手,原来是有人恐吓你,你以为自己已经露馅,所以先下手为强……嗯,果然玩得一手好离间计。”他对着西番方向点点头,轻蔑地道,“蠢货,你也不想想,除了那个被你放了的人,谁还对你干的破事那么清楚!如果我真想处置你,我用得着那么费事!我呸,还想着扶植你呢,你哪配!比我儿差出一个永裕帝!”

    邱和渐渐瞪大双眼,他此刻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不可挽回的大错,喘息一声,正要说什么,林擎手一紧,再次扼紧了他的咽喉。

    邱和在他掌下拼命扭动身体,嘶声道:“不……大帅……你不能杀我……你不会杀我……我是我爹的独子……”

    林擎慢慢道:“是啊,独子。”

    邱和眼底露出一丝欢喜之意,“……你……你自己遭受了丧子之痛……你不会让你的多年老友也……也遭受……”

    他还没说完。

    林擎手指一紧。

    格格一声细响,邱和蓦然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他拼命张着嘴,可这回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林擎一直漠然地用着力,血流满手,毫不迟疑,直到那头颅咔嚓一声,整个软软地垂在他臂。

    邱和死了。

    林擎松手。

    尸体落地沉闷一声,至死眼眸大睁,似是不解,为什么自己全盘想错了。

    林擎漠然看着他的尸首,轻声道:“是,你是独子。是邱家独苗。但是如果老邱知道你干了什么,他一定会自尽以谢。老邱儿子的命和老邱的命比起来,当然我更爱老邱一些。”

    邱和眼底最后一点光芒,慢慢散了。

    士兵们此时才反应过来,惊呼奔。

    林擎将邱和尸首踢到一边,轻声一笑。

    “其实还该谢谢你呢,帮我下了决心。”他咧咧嘴,“不然自己解决,总觉得有点怪没面子的……就是你下手的时间……有点不大好。”

    林擎缓缓抬头,看向对面阵营,西番女王正举起一个瞭望筒,他可以想象到,瞭望筒里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的每一个举动。

    只要他露出一点衰弱之态。

    边军会大乱,女王会立即进攻,不仅这批带出来的儿郎再也回不了东堂,甚至青州也会不保,然后……徽州的噩梦会重演。

    林擎慢慢地吸口气,挺直了背脊,对赶来的将领道:“传令下去,邱副统领在和西番作战时英勇杀敌,不幸战死。”

    他和邱和所站的位置相对较偏,大部分士兵此刻还在追击西番兵,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刻的变故。

    那将领却迟疑地道:“大帅,您背后……”

    一根箭还明晃晃地扎在林擎背后,红羽耀眼。

    “哦。”林擎洒然一笑,阻止了将领喊军医的举动,伸手到背后,轻松一拔,将箭拔了出来。

    他将箭裹在掌心,对地下一掷,箭射入冻土,只剩一点红羽在外头。

    随即他轻松地笑道:“没事,被甲片夹住了,没受伤。”

    那将领这才放心,又要唤军医来给他处理手伤,林擎拦了,翻身马,道:“穷寇莫追,这一次杀了两个藩主,西番边境一线必将有一番变乱,咱们可以回青州了。不过倒也不必急,先杀个痛快再回去。”

    “是!”

    ……

    西番女王疑惑地放下瞭望筒。

    先前那一箭她看见了,明明射入了林擎的后心……

    不过他穿着轻甲……

    她盯着那边的举动,却见林擎没有立即退兵,心中更加疑惑。

    如果林擎真的重伤,那此刻就极其危险,他该立即整兵回东堂才是。

    难道真的没有……

    西番女王举棋难定,终究眼看这局势糜烂,又要趁此机会挽回颓势,将两藩主的兵力尽量收归麾下,当下下令先后退,边军军锋如火,不可轻撄其锋。

    林擎军队追击了西番军一日,将西番军赶出百里外,解救了一大批之前被西番军掳来做苦奴的东堂百姓,才整兵回西番。

    大军撤走之后,西番军松一口气,这才敢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遥遥望着那些滚滚而去的雪浪和烟尘。

    西番女王却下令全军做了一件事。

    在两军交战的战场,寻找一枚钉入地面的红羽箭。

    这事儿难比登天,毕竟战场到处都是箭,西番士兵只能趴在冻土之,扒开泥泞的血迹,一寸寸地寻找。

    两天之后,一枚断箭放在托盘,呈给了西番女王。

    西番女王盯着那只有箭杆箭尾却没有箭头的断箭,良久,格格一笑。

    太好了。

    西番等了几十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会成为西番历史最为强大,功勋彪炳的女王!

    随即她霍然起身,将那染血的断箭一扔。

    “出兵!”

    ……

    边军打入西番境内急若星火,奔驰回青州一样快如流星。

    林擎端坐马,马蹄下溅起的雪腾起乳白色的烟尘,他盔甲下的长发凝了一层霜色,远远望去便如一夜白头一般。

    他身后,边军狂奔之中,依旧队列齐整,骑术高超,无人掉队。

    所有人只要望见前面那个并不算特别雄壮的背影,便如见长城,心间温暖而充盈力量,不惧任何磨折风霜。

    林擎的披风高高扬起,双眼只望着青州的方向。

    侧侧。

    等我回来。

    他的马背,一直紧紧栓着一个方方的盒子,他在策马驱驰时,时不时会将手温柔地放去,仿佛那样便可以汲取到温度力量一般。

    风从耳侧过,呼啸若哭,他忽然想起当年,他第一次听见她哭,还是在相王府。

    她自幼被传命硬,在尼庵长大,性情又倔,没少吃苦头,自幼一个老尼姑待她好些,也不过是在她饿饭时会给她留一个冷馒头,在她生病时会给她一杯热水。

    但也就是这个老尼姑,为了攀附相王,把她骗进了相王府。

    小姑娘惊人的美貌令相王急不可耐,当晚便要洞房花烛,她假意屈从,却将一杯滚水倒在了相王的裆内。

    然后她夺门而逃,被相王亲卫抓住,大怒的相王要将她赏给亲卫们享用,她沉默抵抗,咬牙挣扎,别人撕扯她的衣裳,她就撕扯别人的皮肉,打折了一根手指,也要用断了的手指抠别人的眼睛。

    那晚他从屋顶跳下来,从那群亲卫手里抱走她就跑,怕她成为靶子,他将她抱在怀中狂奔,身后箭雨嗖嗖,然后也有一支箭,那般射入他肋下。

    他一声不吭,她也不说话,却忽然伸臂抱住了他的脖子。

    那夜星月之下,她扬起的脸,眸子里渐渐盈满了泪水。

    当时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其实那时候,他很想低下头去,亲亲她,亲掉她的泪水。

    林擎忽然俯下身去,将脸靠在冰冷的骨灰盒,轻轻亲了亲。

    ……

    急行一日夜,经过西番和青州之间的西府郡。

    那是侧侧的家乡,但是侧侧自从离开过,再也没回去过。他驻守青州多年,也没去过,那里不是侧侧念兹在兹的美好所在,而是所有噩梦的起源和开端,这故地,不踏也罢。

    此刻为了抄近路,却不得不从此过了。

    经过一道山坳,他远远地望了望黑黝黝的山中。

    侧侧的父母就葬在这里。

    那一对无情父母,世人传言是侧侧所杀,其实是他杀的。

    只因为那一对得了怪病的父母,竟然听信谣言,认为灾难是早已送出去的女儿带来,且只要吃了她的血做的馒头便可以痊愈。便想着要以思念女儿为名,把她带回家弄死。

    她不知内情,还以为父母终于接纳,欢天喜地收拾行李。

    他知道消息,一路狂奔,在她踏进家门的前一刻,拦下了她的马车,来不及解释,便将她那马就要出手的父母杀死。

    当那对父母的鲜血流在她脚下时,面对她骇然不敢置信的目光,他的心缓缓沉底。

    侧侧毕竟还没遭到毒手,于她心里,是终于等到了父母接她回家,开始幸福的生活,可这样的美梦,就被他不由分说地砸碎了。

    她会怎样恨他……

    而他连解释都不能……

    那小姑娘凝视着他,眼底渐渐发红,他心中绝望,苦笑一声,转身便走。

    衣角却被拉住。

    他回首,便见侧侧凝视着他,鬓边一朵黄绿色的花在风中轻颤。

    她轻声问:“他们想要害我是吗?”

    “你是来救我的是吗?”

    他所有的言语顿时哽在喉头。

    “为什么……你会这么信任我?”

    “我为什么要信待我冷漠的家人,而怀疑待我好的外人?”她道,“有些情感,不是以血缘论的。”

    那一刻,他想紧紧抱住他的小姑娘。

    但当时他没敢,他怕泪水落在她肩头,丢了面子。

    侧侧啊。

    我一生的所有颜面,都不过是你绣履下的微尘。

    可惜,无论是美梦还是噩梦,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

    马蹄踏过山路,这二月天气,路边竟开出几朵那种鸭屎绿的花。

    那本就是极其耐寒的植物,在侧侧家乡长得遍地都是。

    他于疾驰中俯身,采了两朵花,一朵插在骨灰盒,一朵插在自己鬓边。

    他端详着骨灰盒,咧嘴一笑。

    “真好看。”

    侧侧啊,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这种颜色难看的花,其实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叫“永春”。

    遇见你的那一刻,你鬓边戴一朵永春花。

    从此之后,此花是你,彼花也是你,世间万紫千红都失了颜色,唯有情深永驻,繁花永春。

    ……

    再往前,马蹄卷过一片茫茫的荒地。

    时而蹄下会有轻微颠簸,有时候会有一些灰白色的烟尘腾起。

    那是人的白骨。

    这里是多年前的战场,相王起兵并被朝廷镇压之地。

    他当时也在这附近,被大军捆了壮丁,为了挣命也为了能回去看侧侧,拼了命地战斗,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终于被相王发现了他的才能,却没想着好好用他,拿侧侧做要挟,逼他换了王袍去迎战。

    那场兵力悬殊的战斗,最后是他一剑杀了主将,本来能反败为胜,结果对方阵前,推出了五花大绑的侧侧。

    他立即抛下了武器。

    他怕慢一刻,侧侧就会自尽。

    命运里深藏着谶言,他的恐惧并非没有来由,多年后世事轮转,同样的抉择逼到她眼前,而她果然如此决然。

    终究是逃不过。

    他被绑刑场,大刀之下他不肯跪着,想要站高一点,仿佛那样就可以看见他的小姑娘。

    然后他也真的看见他的小姑娘了。

    满身伤痕,披头散发,在一群人的追逐之下冲入法场,竟然空手来夺刽子手的大刀!

    她用手架住了那刀,满手的鲜血滴落在他脸。

    他挣扎着,用肩头把她向刑台下撞,她却忽然松手,将他一抱,颤声说:“哥,一起死吧!”

    他忽然笑起来,在刑台之,含笑偏头吻了吻她的发。

    正要说那句,好吧一起死。忽然听见有人道:“住手!”

    当时以为是命中的救赎。

    多年后才知道是噩梦的开端。

    ……林擎再次微微笑起来。

    偏头将脸贴了贴那骨灰盒。

    “侧侧,当初那话我没机会回答。”

    “现在我可以说了。”

    “那就一起吧。”

    ……

    晨曦再起的时候,前方青州城外灰黑色的山脉仿佛要和天相接,山**关隘的大门次第打开。

    身后士兵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回到东堂了!

    无论在异国多么痛快飒爽,终究只有踏在自己的土地,才是最安心的。

    林擎端坐马,脊背挺直,遥望着地平线渐渐升起的朝阳,那一轮巨大的半圆浑然如火,映雪色大地辉光千万里。

    辉光之下,便是他几乎守了一生的青州城。

    林擎抱起骨灰盒。

    侧侧。

    我终于回到了这里。

    巨大的城门缓缓开启,一线日光延展于茫茫雪地,关隘如一条巨龙蜿蜒不知尽头,高天之下,一骑长驱直入,钢铁洪流随后滚滚而入。

    青州百姓于城下欢呼迎接英雄凯旋,以最热烈的目光膜拜着他们不败的统帅。

    无人知道就在这过去的数日夜,他们曾在生死关头走一遭。

    轰然一声,城门随即关闭,城头弩机连响,无数士兵持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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