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忠臣胆气(第1/1页)崇祯十五年
汝宁临南直隶,土地平坦而肥沃,是中原最重要的粮仓,即使是在久旱的情况下,也依然能有一些收成,可以养兵。加上城池坚固,保定总督杨岳又率兵长期驻守,才能在中原乱局中得以保。
和北各个城市完一样,汝宁城中流民遍地,到处都是乞丐。
田守信和佟定看了都是伤感。
作为太子身边的亲信,他们最为了解太子对流民的态度,同时也最清楚太子的不得已。
进到汝宁官府安排的住所,田守信将“太子金牌”在堂中供起,然后宣读太子军令,令众将即刻准备,明日一早就向陈州进军。荡清陈州的流贼之后继续向北,最后和太子殿下的两万京营大军会师于归德。
“各营所欠军饷一共七十万两,太子殿下已经准备妥当,两军会师之时,太子殿下会亲自为诸将分发!”最后,田守信笑眯眯地道。
众将的情绪一下就被调动了起来。
明末,无论将军还是兵,最喜欢听到的两个字,莫过于发饷,哦,不止明末,任何时候任何部队都喜欢这两个字,只不过明末的部队更热切,因为他们欠饷的问题最严重。
驻守陈州的袁营只有三万人,且战力比闯营差的远,左良玉虎大威等人早想“抢功”向陈州进军了,只不过太子严令按兵不动,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忍耐,现在军令发下,除了左良玉默不知声之外,其他众将都是踊跃求战,请为先锋。
虽然代表太子,但田守信并不参与具体的军议,宣读完太子命令之后,就坐回椅子里,不动声色的开始喝茶。目光所及,从丁启睿杨岳,到左良玉虎大威,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他眼底。
军议由督师丁启睿主持。
丁启睿对左良玉非常器重,虽然众将请战,但他第一个问的却是左良玉,微微向前探着身子,表情相当柔和:“昆山将军,你以为如何?”丁启睿三缕长髯,颧骨高耸,相貌颇为威严,又有督师之尊,但却能放低身段,用如此柔软的语气和左良玉话,明其人相当柔滑,也怪不得中原剿匪两年,虽没有什么胜绩,但却也没有遭遇过险境。
左良玉字昆山。
左良玉红脸长髯,颇有点关云长的意思,双手抱拳,恭敬回答:“但听督师命令。”
意思是对进攻陈州没有意见。愿意听从督师您的调遣。
丁启睿给了他面子,他当然要投桃报李。何况还当着宫典玺的面?
丁启睿这才笑了:“诸将听令!”
一番调派,左良玉麾下的锐骑兵为前锋,左良玉部为左翼汝宁向陈州进军的路线在开封右下,左翼更靠近开封,更容易和流贼接战,右翼比较安,国安和杨德政的南兵为右翼,丁启睿自领标营加上杨岳虎大威的保定兵、姜名武的一千通州兵为中军,明日一早出征。
至于汝宁,则由原守军和孔贞会的四川兵、一部分的南京兵一同固守,
陈州距离汝宁三百里,大军一日行军六十里,五天可达。“诸将,陈州是我大军的第一战,望诸将奋勇向前,切不可辜负了太子殿下对我等的厚望啊!”最后,丁启睿鼓励道。
众将抱拳,轰然应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军议结束,众将领了命令,急急去准备。
田守信留下丁启睿和杨岳,询问军需粮草的筹备情况。
开封是大战,朝廷无比重视,为了供给十万大军的粮草,户部尚书傅宗训亲自督办粮草,动用数十万的民夫,从南京,九江,襄阳,新野等地调集粮草,再经由水道和旱路,源源不断的送往汝宁,到今日,汝宁城中已经堆积了二十多万石的粮食。
一石米大约1斤,够一个人吃两个月,十万兵马两个月需要十万石。汝宁十万大军,算上军马民夫的消耗,二十多万石的粮食看起来很多,但也仅仅只够大军两个月的消耗。
两个月的粮草多吗?一点都不多,当初为了救援锦州,朝廷可是为洪承畴筹集了足够一年支用的粮草。而松锦之战透支了大明各地粮仓的潜力,面对开封之战,各地实在是抽调不出更多的粮草了。
当然了,粮草还在源源不断的运来,不过该来的都已经来了,后续的数量已经很有限了。
“两月军粮有点少,下官以为,大军携带三个月的军粮前往开封最是稳妥。”丁启睿道。
田守信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碗,淡淡道:“督师的意思咱家明白,去准备吧,咱家就不送了。”
“是。”
丁启睿和杨岳躬身告辞。
“杨制台留步。”田守信道。
制台,总督的尊称。杨岳现在的官职是保定总督。明制,总督比督师低一截,因此中原战事以督师河南、山、湖北军务的丁启睿为首。
杨岳楞了一下,拱手:“是。”
丁启睿心有疑惑,不明白田守信为什么留下杨岳?但却不敢多问,躬身告辞。
丁启睿走后,田守信令人换了新茶,和杨岳面对面详谈。
杨岳惊疑更多。
作为一名林党人,杨岳对内宫之人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是带着一丝厌恶,当年魏忠贤倒台之时,他欣喜若狂,在街头作诗,为人所传唱。这几年他带着保定兵在中原剿匪,对军中的“监军太监”不得不虚与委蛇,但内心里,他对太监是相当不耐的,也因为如此,他对太子殿下不派官,却派一个太监到汝宁发布军令的式,颇有些不以为然。即使田守信和佟定在鱼台县立了大功,他也不觉得这中间有太监的功劳,多半是辽将佟定的大功,宫典玺田守信不过是顺道“沾光”罢了。
因此,当田守信郑重礼遇,做出促膝详谈的样子时,他惊疑不已,不明白田守信什么意思?
“制台勿要惊疑,咱家留下制台,乃是有一件要紧之事,非制台去做不可。”田守信脸色凝肃。
压下心中的惊疑,杨岳拱手:“公公但请吩咐。”
田守信淡淡笑:“制台,军中粮草不足,两月军粮怕是难以应对开封战事,但开封危急,不容我等留在汝宁继续筹集粮草了,身为保定总督,国之柱石,制台您可有什么良策吗?”
“这”
杨岳脸色一红。
粮饷是大明朝所有官员的短板,无论是谁,提到粮饷都是一脸苦笑,连杨嗣昌洪承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杨岳就更是不行了。不过他听出了田守信话中的意思,于是拱手:“但请公公指点。”
“咱家倒是有一个办法,但就是不知道制台大人有没有胆量去尝试?”田守信紧紧盯着杨岳。
杨岳虽然是人,但胆气极壮,田守信略显看的表情令他热血腾的一下就涌上了脑门,脸色通红的道:“公公尽管,只要能为大军筹集到军粮,就算是刀山火海我杨岳也愿意去走一遭!”
田守信抚掌赞道:“制台大人果然是一个豪杰!”压低声音道:“敢问制台,汝宁最有钱最有粮的人是谁?”
杨岳脸色微微一变,还用问吗?当然是分封在汝宁的崇王朱由樻!
找崇王借粮,甚至是助饷,杨岳不是没有想过,但崇王每次都是哭穷,他作为总督,也不好逼迫,因此很早就打消了向崇王借粮的心思。
田守信从袖中拿出几封硬皮书信,郑重其事的推到杨岳面前。
奏折?
杨岳大吃一惊,奏折这西可不是随便流传的,田守信手中怎么会有应该在朝廷通政使司的奏折?
“制台不要惊疑,这几份都是陛下留中没有处理,但却抄送存档的折子。”看出了杨岳的惊疑,田守信淡淡解释。
杨岳这才放心,抄送存档意味着不再是秘密,朝廷五品以上的官,都可以查看。
杨岳翻开了看,然后更是吃惊。
原来这几份奏折都是n崇王朱由樻的!
崇王朱由樻,分封在汝宁,这也是杨岳驻守汝宁的原因之一。明朝的藩王尊贵的不得了,一旦藩王有事,被流贼杀害,有责任的督抚总兵一个也不能免,都要被斩首弃市。前任河南巡抚李仙凤就是因为福王被害之事,而被论罪处死的,即使李仙凤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在开封和洛阳之间往来奔波,最后保住了开封,但仍不足以抵消福王陷落的大罪。
侵占民田,私自经商,崇王被攻击的两点,虽然不是大罪,但已经可以列为行为不检点,朝廷真要较真,也是可以降罪的。不过崇祯帝对宗亲一向宽待,除非真正是违反了皇明祖训和宗藩条例,否则他一般不会轻易问罪。这也是他将奏折留中不发的原因。
杨岳立刻明白了田守信的意思,用奏疏做威胁,向崇王要粮?
只是陛下既然留中了,就明不想处置崇王,这一点崇王也是明白的,用这无用的奏疏去威胁崇王,真的会有用?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身为藩王,更应该以身作则。来这件事应该咱家去做的,但朝廷有规制,咱家不能和藩王见面,因此就只能劳烦制台大人了。”田守信声音淡淡。
但杨岳却一下就听出了他的意思。
田守信是宫典玺,所做一切当然都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也就是,令他去见崇王的并不是田守信,而是太子!想明白这一点,杨岳热血冲脑,为筹集军粮,就是督抚的责任,现在却累的太子殿下操心,实在是臣子的不逊。再者,崇王又算什么?有明一代,藩王就是一群被圈养的勋贵后代,毫无权力,只要不危急他们的生命,在占据道理的情况下,督抚之类的官员完可以大声的呵斥他们。最有名的就是当年身为河南右参政的陈奇瑜呵斥试图废储的老唐王。右参政只是一个四品,但却让老唐王哑口无言,战战兢兢。
再者,就算得罪了崇王又如何?有太子殿下撑腰,还怕他一个五代之外、除非大明皇室都死绝,否则根不可能染指皇位的崇王吗?
最重要的是,请藩王出粮,保卫藩王的田产和府邸,就是情理之中、朝廷内外都非常认可的一件事。如果他杨岳能够做成,朝廷内外必然是称颂一片。
杨岳一拱手:“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去求见崇王!”
田守信点头:“咱家等着制台大人的好消息,不需要多,只要崇王能出一万石的粮食,制台大人就立了大功。”
拿了奏折,杨岳匆匆走了。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田守信满脸沉思。
佟定悄无声息的走出来:“公公,你制台能成功吗?”
田守信道:“太子殿下用此事探查杨岳折冲樽俎的能力,不过我瞧杨岳的性子太刚,怕是很难成功。”
佟定笑:“倒也不一定,我听崇王是一个贪财胆的软性子,如果杨制台能拿出魄力,不定还真能成功。”
太子为什么要测试杨岳?
因为杨岳是一个忠臣,其组建的保定车营兵虽然比不上孙传庭的秦兵车营,但却也还有一定的战力。崇祯十五年。朱仙镇战败之后,杨岳退守汝宁,闰十一月,李自成率几十万大军将汝宁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杨岳亲冒箭矢,指挥守城。眼见形势不妙,城中的崇王扛不住了,竟然想要投降,十四日一大早,有人“通谋崇府中贵,矫王旨议降”,杨岳知道后怒不可遏,当即“举刀砍柱”,大声斥责:“有敢言降者,手刃之!”哪个敢投降,老子亲手宰了他。汝宁府志卷九武功。
汝宁城破,杨岳力竭被俘,被绑到李自成面前时,依然破口大骂,李自成大怒,将其“炮决”。大明这么多的忠臣,死最凄惨的数了孙承宗,可能就数杨岳了。
太子抱持一贯的态度,每一个忠臣都要使用,但杨岳在军事上并没有太大的建树,所以太子想知道,他是其他面是否有过人之才?令他去见崇王朱由樻,就是一次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