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九章 何谓披星戴月(第5/7页)剑来

“在公子眼里,徐大侠可能真的不算如何年轻了,但是相信在公子心里,徐大侠会一直是那个走在风雨里的大髯豪侠。”

    老人揉了揉下巴,笑道:“有理。”

    此后陈平安在武馆接连住了三天。最后是徐远霞赶人了,笑骂陈平安和张山

    峰两个缺心眼的王八蛋,是在这边混吃混喝不说,还要眼巴巴等着自己死了好分家产吗?

    这几天陈平安都会教拳和喂拳,武馆弟子们终于后知后觉,对其印象大为改观,才相信这个陈公子,真是个高手,估计至少能打两个馆主。

    要是在县城这边开武馆,生意肯定不差,尤其是女徒弟,绝对少不了。

    这天清晨蹲在台阶上,陈平安一边揉着眉心,一边端着酒碗,看着张山峰在那边教拳,那些武馆弟子们出拳别扭,一个个憋着笑,陈平安也忍着笑。

    动身赶路之前,徐远霞突然提了个要求,让陈平安帮忙写个大堂匾额,还说口气大些,得有气魄。

    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小陌在旁研墨,陈平安提笔写下四个榜书大字,落款是落魄山陈平安,还取出一方私人印章,钤印其上,陈十一。

    陈平安将笔搁放在笔架上,转头望向徐远霞,笑道:“要是还觉得不够气势,我可以将那个一改成九。”

    徐远霞放声大笑,说差不多了,不然屁大武馆,压不住。

    匾额榜书四字,拳镇一洲。

    徐远霞一路送到了县城外,毫不拖泥带水,抱拳为三人奉送四字,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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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槐黄县城,张山峰没有跟着陈平安住在山上,而是在骑龙巷草头铺子那边落脚住下了,跟贾老神仙,陈灵均,还有个叫仙尉的年轻道士,美其名曰要为他接风洗尘,又是一顿酒喝了个昏天暗地。然后张山峰偷偷摸摸让陈灵均带路,说要去趟铁符江的水神娘娘庙,陈灵均挤眉弄眼,心领神会,那儿的姻缘签,极其灵验!只是问题在于那位水神娘娘已经搬家了,这点小事,难不住陈大爷,带着去了龙州别处的一座山神庙,一样灵光。仙尉一开始听说是去铁符江水神庙,就要跟着,等到再听说去某个山神老爷那边烧香,他就不乐意去了。

    陈平安独自走了一趟泥瓶巷,先翻墙而入,落在宋集薪宅子院内,这种事情,是陈平安第一次做。

    再施展水云身,进入宋集薪的书房,都不用如何翻箱倒柜,就在一只摆放在书架上的清供瓷瓶中,打开一层玄妙隐蔽却不难开门的山水禁制,最终被陈平安找到了一片碎瓷,于此之外,还有大骊太后南簪留下的几页泛黄纸张,是出自三山九侯先生的道诀残篇。

    然后来到自家祖宅门口,陈平安蹲下身挖开泥土,取出一只埋藏小巷多年的胭脂盒。

    再去一处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找到了一座没有立碑的小坟头。

    这些都是封姨之前在火神庙那边,告诉他的内幕。

    坟上有石头压着已经泛白的红纸,估摸着今年清明时分有人上坟,之后一场场雨水落在这边。

    而且小坟一样有年年添土的迹象。

    陈平安蹲下身,取出两壶酒,一壶家乡的糯米酒酿,一壶是是山上的三更酒,都倒在小坟头前。

    徒步走出很远后,陈平安回望一眼,就此御风离开。

    在夜幕中,陈平安搬了条小板凳,坐在一座龙窑的窑头附近,独自坐了一宿到天明。

    龙州,已经正式改名为处州了。

    官员调动不可谓不频繁,就像那个历史悠久的窑务督造衙署,更是早就换了个新督造,是个来自京城的世族子弟,不过好像越想有所作为,越无所作为,比曹耕心这个酒鬼的官场道行,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小陌赠送的月宫遗址,来自一轮皓彩明月,就像一座古老另类的避暑行宫。

    陈平安已经事先跟小陌打声招呼,会将这份礼物,转赠刘羡阳。小陌最好说话,对此当然无所谓。

    陈平安等到天亮后,就收起板凳,返回落魄山。

    先前那场正阳山观礼,陈平安托关翳然给巡狩使曹枰送去一封密信,收到信后,曹枰就不再参加庆典,直接走了。

    等于是落魄山与上柱国曹氏的一桩三百年盟约,都不用陈平安与曹枰见面,更无需将那份契约落在纸面,不用什么黑纸白字,就只是一场双方心有默契的君子之约。

    落魄山会护住曹氏香火,不会出现“某些”最坏的结果。对此双方心知肚明,所谓的意外,不是曹氏失去世袭罔替的上柱国身份,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家破人亡,香火断绝。虽说这种可能极小,但是陈平安在信上以此开头,反而更显诚意。

    之后就是曹家在三百年之内,可以往落魄山送来纯粹武夫或是修道胚子,在山中安心修行,落魄山会悉心栽培。若是此事太过显露痕迹,容易被宋氏朝廷忌惮,陈平安还可以将那些人选,秘密送往北俱芦洲的太徽剑宗等几个地方,或是南婆娑洲那边的龙象剑宗。

    曹枰很快就让陈平安感觉到了曹氏行事的雷厉风行。

    因为曹氏已经给落魄山悄悄送来了两人,两个曹姓子弟,一双少年少女。

    少年曹荫,字凤生,是曹氏旁支子弟,是个剑修胚子,少女是赐姓,姓曹名鸯,小名梧桐,如今她已是四境武夫,底子打熬得还算不错。

    按照世族豪门的规矩,少女就是曹荫的侍女兼任死士了。

    两人被朱敛安置在了落魄山的后山一处府邸中。

    崔东山指点过少年曹荫的修行,还给了几本山上秘籍。至于曹鸯,之前隋右边和裴钱都教过她几次拳。

    陈平安本想自己去那边宅子,见两人一面聊几句,犹豫了一下,还是让陈灵均去喊他们过来,约在崖畔石桌那边见面。

    少年少女一起赶往前山。

    他们先见竹楼,再见一袭青衫,站在崖畔,风采如神。

    那人笑望向他们,点头致意。

    曹荫快步向前,少女跟随其后。

    少年作揖行礼,“曹荫拜见山主。”

    少女站在曹荫身后一步外,她只是低头弯腰,拱手抱拳,与这位大名鼎鼎的宗主前辈,久久没有起身,出于一些不成文的高门规矩,她谨守本分,没有自报名号。

    眼前青衫。

    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上五境剑仙。

    还是一位已经站在人间之巅的止境武夫。

    陈平安伸出一手,笑道:“曹荫,曹鸯,都坐。”

    一双好似璧人的少年少女,先后落座。

    陈平安坐下后,问道:“在山中还住得习惯?”

    曹荫少年老成,性情沉稳,一板一眼答道:“回山主话,住得惯,不能再好了。”

    陈平安笑道:“在落魄山,你们不用太过拘谨,平时修行练拳之余,可以随便走走看看。”

    少女是学拳习武之人,面对这位止境武夫,其实要比曹荫,更加心怀敬畏。

    奉若神明。

    故而今天她与陈平安见面,就像与一位在世神明恭谨敬香。

    先前听说要来见这位山主,曹鸯其实整个人都懵了,脑子一团浆糊。

    要不是从后山来竹楼崖畔这边,还有一大段山路要走,可以让她赶紧平复心情,估计到了这边就要问答失仪了。

    陈平安没有跟他们多聊什么,在他们离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让掌律长命,将待在藕花福地的裴钱喊回落魄山,说自己在竹楼二楼等她。

    走上楼梯,来到二楼廊道,陈平安坐在门口那边,脱了布鞋,放在门外。

    已经察觉到了裴钱的异样,之前落魄山观礼正阳山,裴钱说了句,回了落魄山就破境,结果一拖再拖。

    虽说距离那次,其实时日不久,但是陈平安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身为纯粹武夫,竟然在压境。

    一个九境武夫,已经可以打破瓶颈却故意压制,一着不慎,是会有大隐患的。

    谁借你的胆子?

    我这个师父吗?

    陈平安走入屋内,空无一物,开始闭目养神。

    昔年单独游历北俱芦洲,莫名其妙被问拳一场,陈平安当时差点误以为自己会死。

    不分青红皂白就与自己问拳之人,竟然是那个在在洒扫山庄更换姓名的老管家,吴逢甲,真名顾祐,大篆王朝人氏。

    昔年北俱芦洲三位本土止境武夫之一,曾以双拳打散王朝藩属十数国仙师,悉数被这位纯粹武夫单枪匹马,驱逐出境。

    顾祐更是撼山拳的祖师爷。

    当年自己接拳之时,撼山拳走桩递拳,将近一百六十万拳。

    顾祐当时为了试探自己的深浅,出拳很重,道理更重。

    老人曾言死万千拳法,活出一种拳意,才是真正的练拳。

    当然顾祐还说了一句很符合撼山拳祖师、与止境武夫境界的豪言。

    大致意思是他不说崔诚拳法高低,喂拳本事实在一般,换成是他,可以保证陈平安境境最强!

    陈平安收起思绪,睁开眼睛。

    裴钱来了。

    她在门口那边脱了靴子,犹犹豫豫走入屋子。

    陈平安卷起袖子,沉声道:“我不压境,分出胜负。”

    裴钱默不作声,纹丝不动。

    陈平安与当年顾祐与自己问拳,如出一辙,双膝微曲,拧转手腕,一拳朝己,一拳递前,缓缓道:“我以撼山拳与你问拳。”

    裴钱有些神色慌张,怔怔看着自己的师父。

    这个最熟悉的师父,让她感到有些陌生了。

    陈平安怒道:“裴钱,要是与人对敌,你这会儿已经死了!”

    裴钱就是不说话,她身上也无拳意聚拢。

    陈平安一蹬地,快若奔雷,整座竹楼随之震动不已,一拳已至裴钱面门。

    裴钱只是后撤两步,背靠墙壁,陈平安差点就一拳打在她额头上,强行收拳,又气又笑,最后便只剩下心疼,无奈道:“算了。”

    裴钱咧嘴一笑。

    陈平安双指弯曲,一个板栗打得裴钱抱头。

    见师父已经走向门口那边,坐下穿布鞋,裴钱一下子轻松了,屁颠屁颠跟着师父坐下,小声笑道:“师父,我是说实话啊,要是真分胜负,少则三拳,至多五拳,就可以结束了。”

    陈平安没好气道:“你也知道?”

    青衫长褂布鞋的老人,双膝微曲,手腕一拧,手掌握拳,缓缓递出向前,一手握拳,却是往回缩,“我撼山拳,最重一拳对敌,一拳守心意,故而哪怕迎敌三教祖师,只要拳意不散,人死犹可再出一拳!任你仙人术法通天,山岳压我顶,我撼山拳,开山便是!这是我顾祐七境之时,就有此悟,才能够写出这部拳谱的序言,你陈平安若想将来比我走到更高处,就当有此全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念头!”

    大坑边缘,出现青衫长褂布鞋,正是那位老武夫。

    ,吴逢甲,或者撇开横空出世的李二不说,他就是北俱芦洲三位本土十境武夫之一,大篆王朝顾祐。

    大篆王朝在内周边数国,为何只有一座弱势元婴坐镇的金鳞宫?而金鳞宫又为何孱弱到会被浮萍剑湖荣畅,视为一座听也没听过的废物山头?

    正是武夫顾祐,以双拳打散十数国山上神仙,几乎悉数被此人驱逐出境。

    顾祐曾言,天大地大,神仙滚蛋。

    豪言须有壮举,才是真正的英雄。

    老人蹲下身,笑道:“我当然不叫什么吴逢甲,只是年少时行走江湖,一个已死侠客的名字罢了。他当年为了救下一个被车轮碾压的路边小乞儿,才会命丧当场。那个小瘸子,这辈子练拳不停,就是想要向这位救命恩人证明一件事情,一位四境武夫为了救下一个满身烂脓的孤儿,搭上自己的性命,这件事,值得!”

    顾祐的那个化名,其实是别人的名字,只是一个走江湖的四境武夫,为了救下一个路边乞儿,死了。

    所以顾祐在成名之后,只要是出门在外,与山巅武夫问拳切磋,都用此名。就为了证明一事,当年那个四境武夫,为了个满身烂脓的孩子,搭上了性命,没有那么……不值得!

    陈平安站在栏杆那边,转头遥遥望向小镇。

    就像齐先生护住一座骊珠洞天。每一位小镇年轻一辈的成长,都可以多证明一分,此事没有那么不值得。

    很多的少年意气,总觉得天大地大,都是我的,只敢看我要不要而已。

    只是成年之后,豪言须有壮举,才算真正的英雄。

    所以文庙议事,两座天下对峙期间,一袭青衫,说打就打。

    那么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绝不会因为返回浩然天下,就会只说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轻巧话。

    那我就去蛮荒天下,拖拽曳落河,打断仙簪城,剑斩托月山,手刃一头飞升境巅峰剑修的头颅。

    陈平安拍了拍裴钱头顶的丸子发髻,轻声说道:“你回藕花福地吧,明天就可以破境了。”

    其实知道裴钱为何一定要如此压境。

    是为了等某天的到来。

    因为前辈崔诚就是在这一天走的。

    老人在南苑国京城的一座小寺,都没有交待任何遗言。

    好像所有的道理,都在竹楼这边的一场场教拳喂拳中了。

    裴钱点点头,重新返回藕花福地。

    并没有直接去往南苑国京城,而是选了一处僻静地界,她笔直一线降落身形,大地震动。

    一路飞奔,逢水过水,逢山翻山,偶尔歇脚都是在水边,裴钱就会抓几条鱼下锅炖,生火煮饭,鱼汤泡饭,确实有点咸了。

    在夜幕中,逛过了熟悉又陌生的南苑国京城,走过了大街小巷,看过了那两只蹲在门口的石狮子,最后来到南苑国那座心相寺,

    裴钱坐在台阶上,呆呆望向走廊一处。

    她沉默许久。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一道身形,拔地而起,去往天幕。

    请那负责看顾一座福地的掌律长命,打开莲藕福地的大门。

    裴钱沉声道:“开门!”

    浩然九洲的九股武运。

    还有两股气势磅礴的武运,分别来自蛮荒天下和青冥天下,一起涌向落魄山,涌入藕花福地。

    被裴钱以神人擂鼓式一一打碎。

    一座福地天下,武运如磅礴雨,落向人间。

    天边的福地门口附近,陈平安双手笼袖,身边是一袭雪白长袍的掌律长命。

    长命笑道:“裴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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