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5章 划江而治(第1/1页)秦吏
吴芮才被武涉成是“妾事黑夫”,却非但不怒,反而痛快地承认了:
“楚威王时兴兵而伐,杀王无彊,尽取故吴地至浙江。而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於江南海上,服朝於楚。各部如犬如马般侍奉楚国百年,到我时,却能妾事于执掌天下权柄的大秦摄政,岂不是比过去强多了?”
“不过话回来。”他忽然大笑道:“吾等参加过南征的将尉皆知,吾兄,他是不可能纳妾的……”
武涉却没听懂这个黑夫旧部们才明白的笑话,摇头道:“只怕吴君的这种日子,也长不了。”
不知是否女装有加成,武涉的嘴比起数月前在鸿门宴上,犀利了不少。
“过去两年间,天下共苦秦久矣,北伐军与楚军,虽未曾有实际的盟约,然仍相与戮力击秦,黑夫战西楚,而项将军战楚。”
“这是依照那亡秦必楚的预言,复兴大楚的好时机。秦已破,胡亥死,项将军不计前仇,派人入鸿门拜见,欲与黑夫计功割地,分土而各为王,自此天下安定,以休士卒。”
“然而人在鸿门观黑夫面相,才发觉他,容貌颇与二人相似……“
“哦?似谁人?”
吴芮笑道:“我倒是听人,吾兄容貌似大禹,面目黎黑,吾兄则,天下黔首劳作之人,皆是如此。”
“不过是收买人心的虚言,此人一贯虚情假意。”武涉道:
“我过相面,观黑夫容貌,与秦始皇颇类,皆是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有这种面相的人,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
“果然,黑夫有封豨长蛇之志向,他曾忠于秦始皇帝,然反复无常,诈死而凌杀其子嗣,**其后宫,其不可亲信如此。事后却虚情假意,仍以忠诚自居,欲欺天下人。”
“明面上尊虎狼之秦为主,实则,他是想要做第二个秦始皇帝,自立摄政,大权独揽,兴兵而,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贪得无厌到了如此地步!”
这是斥责黑夫首先挑起内战了……
但这点丝毫不能打动吴芮,他拇指掏了掏耳朵道:
“我怎听闻,是六国在西河大肆烧杀抢掠,激怒了吾兄?”
武涉冷笑道:“不瞒吴君,早在函谷关时,项将军得谋士建言,南北两秦并立,楚国才能得利,应不攻关中而南下袭南阳,断武关道。然项将军以灭秦大局为重,未曾采纳,反观黑夫,他早在入武关之时,便授意江渡江击淮南,其人品相差若此……”
“人品能赢得天下的话。”吴芮摇头:
“这做皇帝的,便是扶苏那样的人物了!”
“兵者诡道也,吾等动兵前,难道还要先通知楚国一声不成?”
武涉有些难对,只要强行换个话题:
“可黑夫不但对潜在的敌人如此,对麾下功臣,亦是如此。自从他入咸阳后,置官授爵,弃封建而置郡县,与秦时无异。吴君虽自以与黑夫为厚交,结拜兄弟,为之尽力用兵,有抵定江之大功。然所封功赏,不过一关内侯,食千户而已,竟无实封之地,更未能跻身九卿,还以尉阳这等乳臭未干的儿来制衡、监视,其不顾旧情至此,真是让人齿寒啊。”
吴芮还是摇头:“从南征开始,一向赏罚分明,吾兄待我与赵佗不薄,我二人明明功不及门豹、韩信,然皆得封侯,我已十分满意,岂敢再有非分之想?“
“那是在北伐军中做比较,吴君不如和楚国的诸位封君比比?”
武涉这下可来了劲,一个个数起楚国的大领主们来。
“蔡赐,为房君范增,为巢君龙且,为郯君英布,为六君钟离眜,为朐君申阳,为河南君郑昌,为颍川君,韩国摄政……”
“但凡是复兴大楚的功臣,皆得封赏,还都是实封,高者万户!”
这倒是实话,楚国目前已经恢复了他们最喜欢的封建制,名义上的楚王是最高领主,掌握实权的则是“海公”项籍,整个海郡都是他们项氏的封地,其余各地也尽数瓜分,这是维系政权的动力,虽然内部对项籍封赏偏向故旧亲朋,也有些不满……
但至少看上去,楚将是利益均沾了。
“而韩王成、魏王咎,这些六国之后,皆为楚国所立也。”
武涉长揖在地:“黑夫欲独吞天下,而项将军追求的,是共分天下,若吴君在楚,可不只是一介虚封之侯,而当为王!”
“当今黑、楚之胜负,决定于南,而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黑夫胜,左投则楚国胜。将军何不反黑而与楚连和,尽取江百之地,与楚军并力西进,楚取江陵,而将军取豫章、长沙,自此划江而治,与黑夫、楚国三分天下而王之?”
“至于叫吴王、王还是吴王,君自取之!可与楚国分庭抗礼。”
武涉日思夜想的游之辞,算是完了,他有些颤抖,自从西河退兵后,六国便失去了优势,尽管项籍连败江、衡山军,但在总的战略上,已处于被动,只能寄希望于攻入南郡、衡山,让黑夫南北不能相顾。
他们急需新的盟友。
由于人身份,在黑夫势力的有些暧昧尴尬的吴芮,就成了最佳人选。
但吴芮,会如此轻易被服么?
良久后,吴芮才反问了武涉一个问题:
“当年王翦在江时,为何没有悍然称王?”
武涉一愣,吴芮却继续追问:”我听闻,当年王翦已虏荆王负刍,平楚地为郡县,因渡大江,南征百之君,有楚客前往游,劝他在楚地拥兵自立,与秦划江而治,却被王翦所杀,汝可知,当时王翦为何没有悍然称王?”
武涉垂首道:“是因为他的愚忠,王氏之所以有今天的下场,皆是因为愚忠。”
“不,是因为王翦看清了形势,天下大势已定,任何反复都将遭到灭顶之灾。”
吴芮笑道:“划江而治,为江之王,看似诱人,可仔细想想,一个当不了几天的短命诸侯王,和一门两侯、三侯,能够长享的荣耀,孰贵?”
武涉知道,自己的游,恐怕又要失败了,遂急切地道:“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楚国尚存也!”
“楚国今日亡,则次日必取足下,黑夫除了容貌颇似秦始皇,更类王勾践,为人长颈鸟喙,这样的人,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
“人唯恐黑夫得志之日,将会效仿勾践杀种之事,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吴芮却站起身来,示意儿子与亲信,将武涉按倒在地,堵上嘴巴。
“藏着蒙尘的弓,也好过拉断弦,伤了主人手,被扔进火中烧了。”
“老狗若对主人狂吠,也是被烹的下场,可若它乖乖趴着,难还能安然终老,幼犬们亦能长久富贵……”
“我虽是人,少,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汉朝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异姓诸侯,又岂会没有一点自己的生存智慧?
吴芮手一挥:“送客,为我谢项将军!”
“若有机会,我与他,且再次会猎于淮南罢!”
……
“父亲,这武涉,送过江去么?”吴郢稍后复归,询问如何处置武涉。
吴芮却在案上假寐,闭着眼道:“不必,杀了罢。”
吴郢大惊:“父亲,这么做,会不会太绝了?万一……“
吴芮倒是不以为然:“项籍和范增若真还需要我,便不会在意这区区谋士的性命。”
“反之,他若被人发现,我便是黄泥落下裳,不清了,而你伯兄吴臣的前程,也会受到牵连……”
吴芮已经为自己的家族,想好了未来,次子留在身边继承干的部众,以及同诸的亲密关系,他们家族,将是摄政治理地的桥梁。
而长子吴臣,则在中央发展,朝野都有人,足以保家族富贵。
“那要如何杀?”
“随你,将尸体毁了便是,外人问起,就是连夜找来女闾女子不讨我欢喜,被我一醉之下,处死了!”
吴郢有些踌躇:“这江虽是法外之地,但父亲动辄杀人,恐怕会叫军正记下啊!”
“最好记下,报上去,叫摄政知晓!知道我这做季弟的,贪图女色,胸无大志!”
吴芮倒是没谎,他自己早年也曾有过的那点野心……
早就被腹中的虫给吃空了!
儿子走后,吴芮拍了拍腹部,里面有浑浊晃荡的声音,他病了。
在江南江常年生活的人,尤其是天天下水的人,即便再心,又有几个不会染上血吸虫的?
“吾寿也不知还有无十年,狡兔死,走狗烹?”
他唾了一口:“肉中有虫的犬肉,摄政恐怕也不乐意吃!”
……
武涉眼前的蒙布被解下,看到天已大亮,太阳升的老高,而他却未在去江边的路上,反而被人按着,跪倒在一个池塘长长的木桥上。
池塘里看似波涛不惊,可不时有颜色黑褐的“枯木”从土穴中出来,浮在水面上,甚至睁开了惺忪的眼。
这是大鼍,古代的杨子鳄,江的楚贵族常养于池中,喂以猪犬,有时也将罪大恶极的犯人投下去,让他尸骨无存,作为一种酷刑。
这是吴郢能想到“毁尸灭迹”的法子,他这会在捡起石头,哈哈大笑,砸着这群半冬眠的鳄鱼,让它们做好开饭的准备。
但武涉却没有便失禁,哭爹喊娘,而是在面色煞白许久后,还在做着最后的游努力。
“君子,汝父之所以欲杀我,是以为,这天下形势,已是黑夫必胜而六国必败,就像当年秦始皇帝灭六国一般,摧枯拉朽。”
“这的确是事实,自从离开西河,六国各顾其家后,便注定要被各个击破。”
项籍得对,那的确是双都输不起的最后一场仗!
武涉咬着牙道:“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黑夫安好!”
“若黑夫骤然死去,他这所谓的新秦,便将分崩离析,各郡分立,再难相顾,届时,必是楚国将胜。到时候,还望吴君父子,能做对的抉择!”
吴郢骂道:“摄政年富力强,你这客,胡什么!”
“庆忌、秦武王,都曾觉得自己年富力强,但人之性命何等渺渺,不就是随时会死么?”
武涉哈哈大笑,迈步向前,有些哆嗦。
“我不是个好客,辜负了亚父,辜负了楚国,三次游,无一次功成,该有今日之亡。”
塘中的鳄鱼开始陆续苏醒,饿了许久的它们,已是饥肠辘辘,渴望新鲜的血肉……
“但我亦大丈夫也,岂能衣妇人之裳而死。“
武涉回过头,提了最后一个要求:
“在下能赤着身子,入水么?”
吴郢默然,和亲卫们再没了取笑的态度,肃然颔首,甚至长拜作揖,为这个楚国客送别……
扑通一声,似有重物落入水中,池塘翻腾,血肉横飞。
过了许久,又归于平静,只有几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鳄鱼鼓着腹,懒懒趴在岸边,任由飞鸟那长长的喙,啄去利齿上的残存皮肉……
……
十二月初,楚军前锋,终于抵达衡山郡首府,邾城。
脸上刻画黥字的英布,总算松了一口气,经过持续一年苦战,楚人已十分疲敝,尤其是跟随项籍入关的众人,更早已被漫长的归途磨平了战争的热情。
但这次西征,亦是不得已而为之,一来是为了报复黑夫江军对淮南的破坏,但江舟师又拥有绝对的水域控制权,楚军不敢渡江,只能对旁边的衡山郡撒气。若能引诱江回援,在陆上彻底击垮江军,那楚国将在未来的战争里,减少后顾之忧。
二来,则是淮南的稻谷多为尉阳派人抢收,以舟船运回江,这可苦了楚军,他们从河一路跋涉回来,尽管项羽拼命押着沿途韩、魏盟友提供粮草,但仍是半饥不饱,许多部队已到了仰食桑葚的程度,想回到淮南能吃新米,谁知当地人比他们还惨,已经不得不天天下水捉鱼捕虾才能维持性命。
所以项籍决定,从衡山郡割肉疗伤,以战养战。
若能击破衡山,威胁到黑夫的老家南郡,自己的北盟友,也能在黑夫的攻势下,缓一口气,让天下再次拥有合纵讨黑的机会……
战争的过程倒是很顺利,项籍在规模战役指挥的能力无人能够怀疑,英布作为前锋,一路上连下数县,抢夺县仓,解了楚军饿乏之患,又击破柏举,为后大军打开通道,离开大别山地区后,前一马平川,再无险隘。
可就在他们进入这片江北的富庶区域后,所见的人影却来少,遭到的抵抗也来弱,在遥遥望见邾城时,他甚至听了,黑夫的弟弟,衡山守尉惊逃跑的消息……
“是个无胆之辈。”
英布如此嘲笑,他让人在城外扎营,等待邾城地人投降,过去在淮南、海攻城略低,也是类似套路,只要秦吏被杀或逃亡,当地豪贵氏族便会迅速投靠。
但斥候传回的消息却让人惊讶,他们进入了一个荒凉的郡府。这座城市数万人口,几乎都消失了。
待一个时辰后,项籍亲率大军抵达邾城郊外时,才得知此事,心中生疑,一问英布何在,却被告知,在城中搜粮搜人,抢掠这座郡城的财富。
项籍皱眉,恰在这时,却有斥候匆匆来报:
“上柱国,邾城,起火了!”
……
ps:4大章,第二章在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