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九章 孤臣是怎样炼成的(第1/1页)唐浮
李剑凌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对他“青眼有加”,至于李儒,那货不过是想把自己快些赶出国子监,少给他添堵而已。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武则天这个老女人,当众把这些事情抖出来——他娘的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捧杀?”李剑凌不会认为武则天会这么无聊。
一个皇帝若是不待见某人,大可直接了当。比如李昭德,为了不想听他的劝谏,直接将他丢到了台狱,不闻不问,何必这么弯弯曲曲?
李剑凌可以肯定,武则天对自己还是挺看好的,但是为什么要将自己捧到受天下人用石头砸的高度?把姚元崇做得事情归结到自己的头上来,这是让世家恨上自己;把自己一脚踹到“天下才俊之首”的位置上,让自己接受士林杀气的洗礼;自己“深受”朝中股肱大臣的青睐,这是让朝中其余大臣看不惯自己——一席话,几乎囊括了朝里朝外所有势力,即便是武则天自己,面对着三方势力,那也不会好过,自己一个小蚂蚱,这是何德何能?
忽然,李剑凌心中一动,李剑凌顿时想起了某种可能——对他非常有好感的一些人——唐休璟,姚元崇,张昌宗,李旦,武觉灵背后的李令月,狄慕华背后的狄仁杰等。有的是早些时候认识的,有的是因为武则天的态度而看到了好处,顺水推舟示好的,有的或许真是看中了自己的。但是,不管这些人抱着什么目的,不可否认的是,他们都多多少少对自己释放过一些善意——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善意,让武则天产生了警惕。是以,武则天要把自己捧高,高到自己不会被其他势力开出的条件左右,高到自己只认她一个主子,高到自己被士林所忌,被世家所恨,被大臣所恶···她这是把自己往孤臣的路上逼!
“这老女人果然没安甚好心啊!”念及此,李剑凌心中一惊,连忙躬身道:“臣惶恐!”
他确实惶恐,心中暗自腹诽道:“自己一个小小的六品助教,竟然让一个皇帝这般挖空心思的算计,果然是教育要从娃娃开始抓起,孤臣要成小官炼成啊!”
李剑凌以为自己“示好”了,武则天会见好就收,不料做皇帝的人果然不懂人情世故,却是“得寸进尺”,见好不收。武则天复又道:“李爱卿虽然还未及弱冠,但是严善思的折子却甚是让朕意动,既然今日说到了此事,那朕便逾礼一次,给李爱卿赐表字“正纲”,希望李爱卿如严善思所说的一眼,成为我大唐的正纲之剑!”
李剑凌心中一颤,知道武则天这是彻底的铁了心。但是这等人生大事,就这么一瞬间,究竟走不走“孤臣”这条黑到了尽头的路,他根本下难以决断。但是武则天也明显的不打算给李剑凌这个思考的机会。
终于,李剑凌将心一横,肃声道:“陛下,这恐怕有些不妥,臣还只有十三岁···加上虚岁也就十四岁···”
隔得老远,李剑凌都感觉到了武则天的目光扫在了身上。但是想起武则天一声招呼都不打,把自己当成了面人儿,想捏成啥样便啥样,李剑凌便感觉一股气冲到了脑门,不由硬着头皮说道:“···这不合礼制,臣惶恐,怕有损陛下贤明!”
这时候,一个儒生出列,附和道:“陛下,臣觉得李助教所言甚是,《礼记·曲礼上》有训,男子二十,冠而字幼名,冠字。李助教年不过十三,逾礼太甚!”
说话的是晋阳府学的一个儒生,姓卢名赞,在士林之中以正直闻名。李剑凌暗自给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很是感谢那个卢赞给自己分担了一些天子煞气。
这时候,又有一个儒生出列说道:“陛下,《礼记·檀弓》有训,男子始生三月而加名,故去幼名;年二十,有为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顶加字。大唐乃礼仪之邦,望陛下三思!”
这位倒是李剑凌的便宜家门,姓薛,名若怀,乃是长安国子监的学生,以博学著称。此两人的人品倒是不错,正因为如此,两人对李剑凌“数典忘祖,大兴左道之学,败坏国子监学风”等事迹深恶痛绝,所以对李剑凌很是厌恶。但是李剑凌却对两人很是感激,直了直腰,抬起头来看着卢赞和薛若怀,心中却是不由自主的,对这些博学正直的儒生生出了浓烈的敬佩之情——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番话来啊···有他们在,孤臣这种事情,又何须轮到自己来做?
武则天轻嘿一声,对两人的话不置可否,却是看着李剑凌,笑的李剑凌心如鹿撞。
李剑凌忙的将面色一敛,复又垂下了脑袋。便听武则天说道:“男子二十而婚,方才有表字,不过嘛···未及弱冠不可成婚,却能定亲。同样的道理,这表字亦可以先赐给李爱卿,等他弱冠后再用,那也无不可——李爱卿,你说呢?”
李剑凌身子一震,后背瞬间一紧,像是被无数银针同时刺中了一般,顿时令他浑身都抑制不住的轻颤起来,冷汗直冒——他害怕了,时隔一年,他终于又感到害怕了。
李剑凌今早才跟王元宝提及,要和王韵定亲之事,现在却被武则天以此来威胁,顿时让李剑凌生出了一股凉意,这哪里是大唐啊,这分明他娘的就是明朝啊!
被武则天盯着,李剑凌如芒在背,但是事已至此,李剑凌也再难躲在卢赞和薛若怀背后做缩头乌龟了,恭声一礼,道:“多谢陛下赐字,臣···定然不辱没“正纲”之名!”
武则天满意的笑了笑,道:“好了,此事乃是朕心血来潮方才决定。今日急召众卿来此,主要是为了后日的九鼎入京之事!”
武则天虽然说的轻易,但是谁都知道,李剑凌的名声算是出来了——天子圣恩如斯,想不出名都难。一时间,那些儒生都是目光闪烁,眼热非常。那些文人官员倒是比那些儒生淡定多了,不过,司农录事钟绍京,却是连续看了李剑凌好几眼,不知道作何想法。
武则天笑了笑,道:“朕君临天下已有七载,自朕登基以来,大唐四海富庶,国家强盛。如今各州铸鼎以贺,亦算是对朕执掌社稷的认可,朕极为高兴。”
扫了殿中诸人一眼,武则天继续说道:“各州百姓之心意难违,是以朕欲于九鼎之上,各镂本州山川物产之象,历史人文之言,传承万代,让后世之人铭记勿忘,以表朕心!”
武则天自卖自夸,毫无异色,殿中的人自然也不甘露出丝毫异色,凝神倾听武则天的话:“诸位爱卿都是善书、善画、善作文的大家。朕亦希望诸卿字画诗文,随朕这九鼎一道,传承万载,供后世之人顶礼膜拜,众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不管各人心中感想如何,但是回答的却只能是这四个字。因此这四个字,当仁不让的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富内涵的四个字。
武则天一挥手,早有内侍抬着书案,女官捧着笔墨纸砚鱼贯而进,看来是早有准备。而贾膺福、钟绍京等人也纷纷执笔,看来也是早有准备。李剑凌本就是站在他们身后,现在他们都各自行动了起来,却是把李剑凌凸显出来,顿时令李剑凌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觉得怎么放,怎么摆都不自在。
有几个儒生侧目看着,见李剑凌局促不安的模样,露出了一丝嘲意。然而这几个儒生看李剑凌的时候,却有几个人却都趁机上前,纷纷进言,作文相贺。那几个错失良机的儒生表情一僵,有的懊恼,有的冷冽,有的咬牙切齿,总体来说,都是很不痛快。
也不怪他们如此,能得皇帝召见,能有机会作文镂于天子之鼎,这可是比科举及第还要荣耀的事情。此时却被人拔了头筹,轮到自己作文之时,为了避开抢先之人的文体、章句、内涵,那便要难上了许多!
所谓“士林大儒”这种噱头,跟后世“专家”相仿,绝大部分尽是华而不实,喧哗取众,徒有虚名而已。真正有才有识之人,哪有时间、哪有闲心来争名夺利?
李剑凌看着那些嘲讽他的儒生的表情,顿时觉得大乐,哪里肯放过这个回报他们的机会?不由冲着他们咧嘴欢笑,笑的他们满面乌云,连带着那几个抢先表现的人也给恨上了,根本没有心情继续对李剑凌来“同仇敌忾”。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止商人逐利,这世间之人都在逐利,只是说话的嘴巴是长在士林读书人嘴上,是以他们可以冠冕堂皇的贬低别人逐利,而抬高自己逐利。
看到这些“大儒”的嘴脸,李剑凌不禁想到,披上了光鲜外衣的逐利,一旦发作起来,吃相真是比任何人还要难看,正如某些穷苦出身的贪官,贪婪起来却是比什么都狠!
有时候,所谓“学而优则仕”,看起来更像是婊.子的牌坊,表面上是忠贞不渝,实际上恶心至极!
当然,事无绝对,起码之前为李剑凌分担武则天更年期煞气的两位儒生,也跟李剑凌一样,有些尴尬的立在当场,有些羞愧,有些无措!李剑凌看着,对这两人的看法倒是改观了不少。
直到高力士和另外一名内侍,抬着书案摆到李剑凌面前,李剑凌才回过神来,诧异的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高力士,李剑凌知道,现在连这货也来坑自己了!不过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来个狠的,抄出一些真才实学。实在不得已,还没出生的诗仙李白也可以用一下···咳咳···李剑凌表情微微一滞,有些汗颜,有些羞涩···瞪了高力士一眼,李剑凌接过女官递过来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