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诈你没商量(一)(第1/1页)大宋天官
辰巳交刻时分,太阳已经滑到东半边天空四十五度角的位置,处暑准时的凉风将路边河畔的依依杨柳吹得刷刷作响。然而这渐寒的声息却太过无力,完全淹没在了人声喧哗之中。
沈家长房二支大宅内外以及远远近近的街巷上,到处都是人,或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扯闲篇,或独自站在街边巷角发呆,服色不同,长相各异,要说唯一的共同点,便只剩下全都在右臂上系了白布条。虽说不怎么吉利,但却是待会儿被沈家人邀去坐席和送葬的“通行证”。
距离送葬前那顿宴席还有些时候。特意换了一身粗布衣袍的颜巽背着手在人群中随步踱着,见到认识的人也免不了停下来说笑,可扯不了几句便会找个借口离开,仿佛在暗暗寻找什么。
这工夫大家也就是无聊闲等,谁也不会有什么正经事,所以颜巽那副多少有点贼兮兮的样子也不会有人多加注意,至多有那么几个熟悉他的人会随口或者在心里发两句感慨——这颜大官人对徐老太君还真是尊重呐,居然这么低调,把常穿的上等料子都换了。
颜巽可顾不上去想这些,踱到沈家大门口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一身孝的沈谦和他两位本家叔叔商量着什么匆匆向外走去,便不由自主地远远站住了身,一直将沈谦他们目送出去,方才捋着胡子思虑良久,终于猛地一甩袖,下定决心快步走进了大宅院里。
不大会儿工夫,一身白孝的颜氏就从徐老太君的灵堂一路找了出来,东瞥西瞥地看见颜巽一个人在三道院运水的偏门口站着,便猛地一皱眉头,连忙快步迎了上去,离着老远便招手高声喊道:
“嗨呀,哥,你这是啥时候到的?怎的也没派人知会一声呀?行了行了,这里人杂杂的,也没谁照应你,还是先去家里歇着,一会吃饭我派人回去请你。”
“来来来,妹子,哥哥正有点事得跟你交代交代。”
颜巽哪还有心情去颜氏家里休息,连忙扯着她的衣袖拽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没等颜氏好奇相问,便四处撒着眼低下声问道:
“我听说你们家……那边的沈谦痴傻病好了?”
颜氏登时就有点恼,大煞心情的恨恨啐了一口才黑着脸道:
“屁,就他娘的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颜氏都这模样了,颜巽自然也没必要再问下去,连忙晃着手止住她的牢骚道:
“妹子,你听哥一句。虽说你们两边原先不睦,可那都是沈谦痴傻时候的事。如今他好了,你还是得顾全些大局,低低身段把他们接回家住又怎了?”
“凭啥?!”
颜氏登时不愿意了,愤然的瞪了颜巽一眼怒道,
“怎么着,这他娘还吃上老娘了不成?老娘也不是软柿子!沈逋那老死鬼活着的时候一点不着调,四处的瞎跑,甚时候管过家里事?翟氏又是个没主见的人,里里外外哪里不是靠老娘撑持?噢,如今他沈老五病好了,便要捡这便宜?没门!这家业是我家四郎的,他一分也别想要!”
颜氏越说越激动,颜巽生怕被人听见,登时吓了一跳,连连摆着手阻拦道:
“我的姑奶奶,你就消停点吧。就你一个妇道人家也敢说都是你撑持,要不是你哥哥我……唉,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只问你一句,昨日里周知县给秦氏赠匾的事你听说了吧?”
“那又怎样?”
“还怎样!你看不出来沈五郎后边不简单?”
“屁的不简单!”
颜氏本来还以为颜巽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听到这了却只剩下了撇嘴冷笑,
“不过是个愣小子挑事打架罢了,你手底下哪个不比他狠。也亏得周知县闲的屁凉,把这事吹捧的好像多了不得似的。”
“嗨呀,你怎么还不明白?”
颜巽顿时急了,
“你以为人家周知县当真跟你坐家里什么都不懂的妇道人家一般闲?他这匾送的大有讲究。哥哥可是打探过了,沈五郎身后头绝对不简单,他,他,嘿——他是杭州通判杨蟠的弟子。”
“不可能啊!不可能,绝不可能!”
颜氏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连忙眨着眼晃了晃头,半分也不敢相信的瞪着颜巽看了半晌,这才下意识的说道,
“你这都听谁瞎说的?那痴傻上个月还他娘只知道吃喝拉撒,这才几天就成什么杨通判的弟子了?你做梦呢吧!”
“什么叫瞎说?”
颜巽现在一个头顶两个大,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才初步摆平官衙和冯二郎他们,而且还不一定能不能妥过去,自然不敢说实话。本来还指望自家妹妹在这边能替自己往回拉一拉,就算不能把沈谦引为己援,也万万不能成了仇,可一看颜氏这架势,他顿时只剩下一脸的黑,连连咽了几口唾沫才道:
“这话可是周知县亲自从杨通判那里套出来的。沈老五不单是杨通判的弟子,听那意思,杨通判对他还极是喜爱,说是要将他举荐给苏知州,将来科举做官只怕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你说你,啊,家里放着宝贝疙瘩不知道往怀里抱,还瞎着眼往死里得罪,你疯了你!”
颜巽这番埋怨说得颜氏一阵云里雾里,寒着脸愣怔了半晌,猛然间像是悟出了什么,登时眉眼一竖,冷笑一声道:
“我算是看出来了。什么劝我,说了半天原来都是为你自己做打算呐。”
“别胡说!当哥哥的可是为你好。”
“你放屁!”
颜巽顿时吓了一跳,谁想刚要辩驳,颜氏登时怒喝一声,叉着腰便骂上了,
“别人不知道你,老娘还不知道?后市街那边是你的地盘吧,跟沈老五动手的是不是你手底下的人?噢,你得罪了人,让老娘来扛着,凭啥!”
颜巽顿觉一阵无力,底气顿时短了三分,生怕别人听到似的连忙摆手道:
“好好好,是我手下人惹了事,权当哥哥求你了行不?你说凭啥?咱们爹娘走得早,要不是我把你拉扯大……”
“滚你娘的!”
颜氏本来还只是心里顶着一口气,可听见颜巽这样说心里却是一阵冰凉,发疯了似的红着眼怒喝了一嗓子后,根本不去理会远处望过来的好奇目光,指着颜巽的鼻子便怒骂了起来,
“你还有脸说拉扯我!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拿老娘当人看过?不说先前,就说那年我不愿意给沈逋做妾,你为了你自己,问过我没有?你说,你打了我没有!把我关进黑屋子里差点饿死了没有!”
颜氏越说越气急,食指一直戳到了连连退身的颜巽鼻子尖上,
“好,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就说今天,你也有脸说为我好?呸,为我好个屁!我这辈子什么亲人都没有,就一个四郎。老娘费心费力被人骂都是为了他,如今沈老五病好了,你们一个个顺风倒,想让老娘分给他家产,没门!那些都是四郎一个人的,都是!谁也别想抢走!别想!”
颜氏像是被气疯了,失魂落魄的哆嗦着身子四下张望了张望,紧接着抬手扯下头上的孝布惯在地上,对顿时吓傻了的颜巽连理都不理,便一声不吭的踉跄跑出了门去,任凭颜巽怎么喊都不肯回头。
完了,在沈迈家把孝扔在地上,后边还不知道要发什么疯呢……颜巽口干舌燥的只觉着一阵天旋地转,突然想起他外甥沈诚应该在四进院灵堂里,想也不敢多想便连忙拔腿跑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