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惊变(第2/3页)凰权

要么就是落水沉船,不想还有这结果,雄霸南海一不二的周霸王终于下拜。

    宁弈遥遥站在船头,手扶船舷面色如常,月白锦袍清雅如竹,深黑披风上灿金曼陀罗却张扬妖艳,在风中卷舞如涛,他那么淡淡的望过来,明明隔那么远,所有人却都觉得他沉而凉的目光,笼罩在了自己身上。

    “下官得殿下一番教诲,惶恐无地。”周希中继续道,“自知罪过不浅,请殿下允许下官带领南海四品以上官员,齐上官船烧火。”

    一直在甲板上择菜的凤知微挑了挑眉。

    众目睽睽下一个人上船烧火太窘迫,一起烧火便不明显,还显得官府同心,将一场尴尬事化为和乐融融的官场大走秀——主意挺足嘛。

    带那么多人来,人多欺负人少啊?凤知微笑笑。

    没人回答他,宁弈淡然转身,只有顾少爷站在船舷上对周希中挥舞着柴禾——快来烧火!

    有人放下了几条舢板,南海道那些翎辉煌的大员们上了船划过来,青溟书院的学生排成两排侯着,用目光表示了他们无限的得意和对南海官员的羞辱。

    岸上人群走了不少,却也有很多人没有散,东张西望的不知道在等着什么。

    官员们上船,宁澄等在舱口,一人发了一把柴禾。

    “殿下见礼就免了,”宁澄,“鱼干蒸上了火候不够,劳烦各位大人快些。”

    周希中抓着那把柴禾,明知道宁弈凤知微故意折辱也不得不接,一张黑脸涨成了紫色,一些看惯他平日威严的属下斜眼瞄着他,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辛苦。

    燕怀石将他们带到船上厨房,这个船是燕家出资改装过的官船,外表不稀奇,内里却精致齐全,一溜长串大灶,灶底糊了厚泥,再铺双层金属板,不怕伤及甲板,燕怀石带几分快意的对着周希中一躬身,指着那灶口,笑道:“请。”

    周希中看着那光溜溜的灶口,忍着气道:“怎么连个椅子都没有?”

    “大人这话可差了。”凤知微抓着只螃蟹踱过来,笑道,“听闻大人也是寒门出身,虽然君子远庖厨,如今又养尊处优,可也应该知道,坐着椅子是没法子烧火的。”

    “魏大人,”一个参议对她躬躬身,“可否给我们大人寻个马扎来?我们其他人蹲着就好。”

    凤知微正色道:“刚才船被撞之后,所有马扎都被拿去堵洞了,实在抱歉。”

    南海官员们悲愤无语,半晌周希中愤然一掀衣袍,蹲下去烧火了,他屁股后面,刷溜溜蹲了一大串。

    蹲下去烧火还没完,了半天火没着,顾少爷给的柴是半湿的,浓烟四起,呛得一堆官儿连连咳嗽,一张张脸乌漆抹黑。

    好容易火生起来,宁澄还一趟趟的跑着来催:“筷子布好了……鱼蒸好没?”

    “碗布好了……螃蟹还不上桌?”

    周希中一张黑脸熏成了灰脸,面沉如水,他自然不会真的烧火,但是也不能就此离开,可怜了底下一帮四品以上大员,撅着屁股干着这辈子都没干过的事,还得忍受着上司刀锋般的目光。

    宁弈在前厅和南海道都指挥使,提刑按察使喝茶——作为地方三司,都指挥使与布政使、按察使同为封疆大吏,然而周希中独霸南海,这次宁弈驾临,他为了避免两司阻扰,竟然没有派员提前通知,两司的衙门又不在丰州,这是得了消息刚刚赶来的。

    两司到时,看见周希中船上烧火,实在心中快意,都指挥使吕博假惺惺道:“下官等也应该前去烧火。”按察使陶世峰向来和周希中关系恶劣,上来就呵呵大笑:“哎呀老周,你这火烧得不对啊,风向不对,心燎着了自己!”

    周希中冷然以对,不理不睬,宁弈淡淡道:“南海三司戮力同心,两位是该也去烧火。”

    吕博和陶世峰脸上一僵,宁弈已又道:“不过你们来迟了,蹲满了没位置,就前厅等候吧。”

    吕博和陶世峰笑得眉眼齐飞,陪宁弈前厅喝茶,周希中蹲在灶口前,手指骨捏得咯咯响。

    一个参议凑近他耳边,低低道:“大人,这事……”

    “日子还长着呢!”周希中咬牙道,“再楚王迟早要去闽南,没了亲王压阵,我倒要看看这个魏知,能在我南海翻出什么浪来。”

    “啪!”一把突然落下砸到他脚边的柴禾吓了他一跳,抬头便见顾少爷直直飘过去,道:“糊了!”

    凤知微探头一看,“哎呀,糊了,重烧!”

    “……”

    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这场高规格的饭才端上桌,清蒸螃蟹,清蒸鱼干,炖蛋,炒青菜,炒杂蚌,海带紫菜虾皮汤。

    宁弈端坐首座,气韵尊贵的浅浅一让,“请。”

    为了避免他眼睛不方便被人看出,他面前设了碟,所有菜都放在一起,别人只以为这是皇家习惯,自然不会有想法。

    他开动,众人便跟着举筷。周希中忙了半天也饿了,心想殿下总不敢在这船上毒死自己,便夹了一块鱼干。

    刚咬了一口,忽发觉有些不对劲,一看对面凤知微不举筷子,抱着杯茶慢慢喝,笑吟吟的看着他,那笑容很温和,但怎么看都觉得似乎不怀好意。

    周希中愕然道:“魏大人不吃么?”

    “下官有肠胃不调,这海产看得吃不得。”凤知微笑容可掬,“您请,您请。”

    周希中“嗯”了一声,吃了两口,忽“咯蹦”一声。

    这种场合吃饭都是很心细致的,一声音也不会有,这一声便觉得特别清晰,所有人都停了筷,向他看来。

    周希中静在那里,一张黑脸慢慢变紫,随即捂住了自己一嘴烂牙的腮帮。

    这时凤知微才用众人能听见的“悄悄话”和顾南衣“咬耳朵”,“喂,刚才那鱼干,你洗过没啊。”

    顾少爷大声答:“海水里捞出来的。”

    言下之意,那也是水,还洗干嘛?

    “……”

    可怜的布政使大人沙子咯了牙吃不成了,可怜的南海官儿们忙了半天也吃不成了,同样饿着肚子的都指挥使和按察使却笑得快意——看见南霸王接连吃瘪真是快活啊……

    一餐饭草草完毕,船也勉强修好,航行靠岸,众人下船,岸上人群,还有半数之多。

    燕怀石望着依旧是黑压压的人群,露出忧色,对凤知微道,“看样子今天来的是不止是周希中的唆使,可能还有常家的手笔,这就有些麻烦了,这么多的人,谁要是在人群里放个冷箭,连凶手都找不到。”

    “这人堆里是必须要过的,”凤知微道,“还是有很多人在观望,此时若要让周希中强行驱散,他的人只要搞鬼,就会重新闹起来,到时候更加不可收拾……你派人,无论如何护好殿下。”

    她带忧色的回望宁弈,心想他那眼睛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处理,听宁澄的意思,大概要等到去闽南,才有可能找到办法解开了。

    她不知道宁弈的想法,这人一向都将情绪掩藏得很好,然而宁弈伤眼,她多少有责任,这一路的安全,无论如何不能再有错失。

    下船时,护卫先下,在码头上布下关防,再由南海三司使在前引导,宁澄和凤知微一左一右伴在宁弈身边,青溟书院学生在外围,又布一层侍卫在更外围,重重铁桶似的围在那里。

    凤知微请赫连铮和顾南衣走在学生队伍前后,再三拜托他们务必保护好这批学生——这都是帝京二世祖们,随便哪个身份都了得,闪失不得。

    宁弈听着身周声音,悄悄捏了捏凤知微手指,低低笑道:“难得见你如此为我操心。”

    凤知微一本正经的道:“为殿下分忧解劳,下官分内事也。”

    宁弈笑笑,忽然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本王其实更希望听见你——为王爷侍候枕席,贱妾分内事也。”

    凤知微走得本就有些紧张,又要注意人群又要注意自己队伍,听见这人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调笑,气不打一处来,笑颜如花的道:“是吗,贱妾祝愿王爷下辈子能达成此心愿。”

    话刚到一半,她突然住口,不知道哪里一个老妇,在人群中站立不稳,跌跌撞撞直向队伍冲来,走在外围的一个侍卫急忙伸手去推,那老妇一推便倒,骨碌碌的滚了出去,挎着的篮子却从侍卫们的脚下,直滚入人群中宁弈的方向。

    刹那间凤知微看见那篮子上头的布匹杂物散开,现出里面一颗颗的黑色弹子!

    火弹!

    篮子向她和宁弈的方向滚来,一个侍卫抬腿去踢,凤知微大喝:“不——”

    可惜已经晚了。

    轰然一声巨响,烟云漫开,正在侍卫和密集的人群中央炸开。

    血肉飞溅!

    惊呼哭叫声起!

    火弹爆炸烟雾升起时凤知微一个返身抱住了宁弈,感觉中宁弈似乎也同时向她抱了过来,接着又有人扑过来抱住他们,巨大的气浪冲得人站立不稳,三个人一起倒地,在腾腾黑云烟雾之中一阵乱滚,而四面哭声惨叫声纷乱,数千百姓被爆炸所惊轰然四散,遮天蔽地的黑暗中所有人都在跌跌爬爬相互挤压碰撞,那些散落的火弹子被人不断踩响,再发出轰然的连续爆炸,于是又一波的烟雾血肉拥挤逃窜哭喊……刹那间太平码头,成人间地狱。

    凤知微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滚了多远,不断有人的身体喷溅着鲜血栽落在她身上,也不断有慌不择路逃窜的人的脚踩在她身上,她来不及思考,也爬不起身,只好紧紧拉住宁弈,而宁弈反手拥着她,一将自己的身体覆上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刚倒下时的她抱住了他,已经变成了他护住她。

    码头上人太多,造成了爆炸的伤害无与伦比,这种末日般的乱像里,所有人都如封闭在罐子里的斗兽,疯狂乱走碰撞,拿着人命做碾压,谁也无法站直,谁也保不了谁周全,短短一截路两人都被踩了很多脚,而上头那个人一次又一次尝试将他们扶起,却一次又一次被爆炸的气流和潮水般的人群挤倒,最后只好也将自己身体覆盖上他们,并努力昂起头来,在刺眼烟雾和无数的腿中找到了一个方向,护着他们一路连滚带爬的过去。

    天昏地暗一片纷乱之中,凤知微隐约听见顾南衣的声音:“微!”

    这是凤知微和顾南衣商量好的对她的称呼,这个“微”通“魏”,这样不管在什么场合,这一声都不会引人怀疑。

    凤知微心中一喜,顾少爷没事儿!她努力扯直咽喉大呼:“我在这里!”然而四周所有人都在狂呼大叫,数千人的惨叫狂卷如潮,她又没有顾南衣无可比拟的雄厚内力,扯破喉咙,也不可能让顾南衣听见。

    而此时她觉得身子一震,落入一处低凹处,不再滚动,而四面人也少了些,慢慢爬起来一看,这里是码头下方一个修船的地方,有一道拖船的斜坡,已经离开了码头的范围。

    此时她才觉得浑身酸痛,骨节都似乎裂开了,再回头看宁弈,他也狼狈得很,手上一片青紫高高肿起,脸上也有擦伤,却平静的坐着,伸手去抚摸她,似乎想确定她有没有受伤,凤知微舒一口气,道:“多亏宁澄护住我们,还得赶紧去找其他人,也不知道都伤得怎样……”

    宁弈摇头,“不是宁澄。”

    凤知微一怔,这才听见脚下有个人气息奄奄的道:“司业大人,是我啊……”

    凤知微低头一看,“呃”的一声,竟然是二世祖第一,姚英的败家子姚扬宇。

    “抱歉抱歉。”凤知微赶紧将他扶起来,姚扬宇比他们还狼狈,身上全是血迹和大脚印子。

    爆炸起的时候,他正走在凤知微身边,这子反应快,听见声音就扑了过来,一直护着他们滚到这里。

    凤知微诧异宁澄居然不在,宁弈已淡淡道:“爆炸起的时候,我将他一把推到了学生那个方向。”

    凤知微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爆炸起于侍卫之中,旁边就是学生,除了侍卫最危险的就是他们,所以宁弈推出宁澄先救学生。

    再往里想想,凤知微心中突然一动,学生是她带来南海的,她对学生负全责,和宁弈没有关系,当此危急关头,他不顾自己,却让身边武功高强的第一护卫先救学生,为的,是她吧?

    而宁澄作为护卫,保护主子是首要,他肯被宁弈推出后就先救学生,也是因为,他知道宁弈的心思?

    这般念头细细一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她错开眼光,爬上斜坡,爆炸渐渐止住,硝烟散尽,满地里落了无数尸体,还有残肢断臂和挤掉的鞋子,一些受伤的百姓在血泊里痛苦申吟,一片人间地狱的惨景。

    凤知微怔怔看着,眼角湿润,低低道:“也不知道伤亡了多少人……”

    她突然目光一凝,看见未散的烟气里似有一些人影穿梭来去,动作矫健,似在寻找什么,随即听见身后宁弈一声:“谁!”

    刹那间她回身想也不想便往宁弈方向一推,推出的同时感觉到宁弈竟也极其准确的将她一推,两人的出手互相作用,都不由自主向后一仰栽倒,随即一道剑光掠着血色,嚓一声从两人之间擦过!

    隐约一声痛呼,凤知微二话不软剑出腰,宁弈的手听风辨位,也已直奔刺客腰间而去,一声闷响后发先至,那人被打得一个踉跄,在地上滚了两滚,飞窜而起狼奔而去。

    两人无法追赶,只得恨恨看着那人远去,凤知微咬唇怒道:“够毒!为了杀了我们,不惜在五千人中爆炸杀伤无数无辜,就这还不罢休,还要趁乱再杀!”

    她一回头看见姚扬宇捂着手臂,一道血痕隐然,他是在刚才刺客出现时欲图去挡而受伤的,凤知微赶紧上前帮他包扎,心中颇有些惭愧——刺客来时她只记得先救宁弈,倒将这倒霉的救命恩人给丢在一边,实在没良心的很。

    姚扬宇倒无所谓,笑道:“司业大人亲手帮我包扎,再伤一次也值得。”

    宁弈本来还有几分歉意,听见这句脸色倒沉了沉,凤知微啼笑皆非看他,心想这人有时心眼也的很。

    远远的,有人影自淡黑的烟气中飞起,手中拎着两个人,在半空中不住东张西望,凤知微认出那身形是顾南衣,顿时大喜,挥手道:“我在这里!”

    顾南衣一抬头,手一松,砰一声两个被他救下的倒霉学生落地,顾南衣已经飘了过来。

    他一来就把凤知微从宁弈怀里拽了出来,仔仔细细摸了一遍确定没事,凤知微无可奈何的任他摸,知道不爱接触人的顾少爷在这件事上很坚持,不答应他后果会很严重。

    确定没大碍,顾少爷才松开手,突然道:“没树。”

    凤知微怔了一怔,才想起上次的话,看来他是牢牢记住了,敢情刚才走丢凤知微的时候就想着找树,可是这码头周围光秃秃的哪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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