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一百二十四章 箭雨与红线,来一剑(第1/1页)将夜

    青峡虽已垮塌,峡口处还算平整,并且颇为宽敞,但往里不远便被无数巨大的岩石堵死,就像是一堵恐怖的铁墙。

    数百重骑自南暴袭而至,目的便是要借助恐怖的冲击力,直接把那些书院弟子生生推死,而在这样的地形下,就算他们成功,也不可能再有任何幸理。.

    所以这些重骑兵早已做好了死亡的准备,虽然看着前方的同伴不断堕地,他们头盔下面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却依然咬着牙继续前冲。

    过不得多长时间,青峡出口百丈外的原野上,便倒下黑压压的一片,战马惨嘶,重伤的重骑兵挣扎着想要站起,却不能,场面看着极为血腥凄惨,只有拖在最后的数十骑确定此次冲锋失败后,极艰难地绕行撤回。

    南方西陵神殿联军营中,秋风轻拂神辇,天谕大神官停止了颂读教谕的声音,看着青峡方向,苍老的脸上流露出极复杂的情绪,感叹说道:“音律乃末道,即便你二人修到知命境,也无法看到天道的尽头,这是何必?”

    天谕大神官的声音在青峡出口处响起。

    北宫未央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望着南方说道:“世间万千法门皆是道,修音律便是修天道,只不过音律不是用来战斗,而是用来体会的,知命境弹琴和普通人弹琴又有什么区别?本以为神座是雅人,却不想连这道理都不明白。”

    他与天谕大神官对话之时,青峡口处没有人理会。都在安静做着自已的事情,七师姐在分线,四师兄端着沙盘指挥六师兄在插什么东西。

    西陵神殿联军当然不会给他们任何休息的机会,在重骑兵冲锋眼看受挫之时,早有骑射兵无数掩出阵,向青峡处疾驶一段距离,然后挽弓搭箭。

    只听得一道军令。无数把硬木弓弦嗡嗡作响,不知多少枝羽箭离弦而去,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上青天,仿佛要把那片天空射穿。

    无数羽箭在空中达到最高点,然后开始下坠。凄厉的破空声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恐怖,最终变成一场黑沉的暴烈箭雨,向青峡口落下。

    二师兄站在阵前,看着如雨般落下的密集羽箭,根本没有躲避的意思,只伸手把面甲放下,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盔甲遮住了他所有的身体。

    当当当当当,一连串清脆或沉闷的箭矢撞击声。连续甚至是几乎同时响起!

    至少有二十余枝羽箭,准确地命中了他的身体。

    锋利的箭簇,挟着强大的速度与力量,旋转着狠狠地与他身体上的盔甲接触,然而就在这时。盔甲表面下约三根发丝距离处,隐隐散发出一道光辉,密密麻麻繁复无比的符线启动,召引来青峡处的天地元气,化作武道修行强者体表类似的天地元气盔甲,覆在了金属盔甲的外层。

    令人耳酸的摩擦声响起。

    那些羽箭的箭簇锋利异常。却连最外层的天地元气保护层都无法刺破,巨大的冲击力,最终传到箭杆身上,那二十余枝羽箭有的从中折断,有的弯曲变形,颓然无力落在二师兄的身前地面上,就像是没用的稻草。

    二师兄自巍然不动,如山。

    远程箭袭基本上是覆盖打击,所以与中了二十余枝箭的二师兄相比,书院弟子们承受的箭雨要更加密集磅礴可怕。

    而当西陵神殿联军射出的无数枝箭,刚刚离开弓弦,变成天空里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时,书院弟子们便提前动了。

    在四师兄的指挥下,六师兄在方圆十余丈的地面内,插了十几根金属杆,每根金属杆的底部,都系着根红线。

    这些红线在地面随意搁着,中间打了很多结,又被系到每一个人的脚踝上,剩下两个线头。一头在七师姐的绣花针上。另个头系在二师兄的腰间。

    箭雨将至,六师兄抬头望天,常年被炉火薰的有些发黑的脸上神情不变,因为挥动铁锤而格外粗壮的右手向前一抖,只见一卷物事从他手中翻开,如波浪般从东荡到西,瞬间在那十几根金属杆上铺开。

    那卷物事看色泽感觉应该是金属,却非常薄,而且很韧,竟可以像棉被一样被卷起,金属片边缘下方的机簧与金属杆自动搭连,然后扣死。

    喀喀脆响起,一片金属布篷出现在青峡外,十余丈方圆,把除了二师兄之外的所有书院弟子的身体都掩了进去,洒下一片青幽。

    便在这时,漫天箭雨也到了。

    迸迸迸迸迸,密集而沉闷的撞击声在书院弟子们的头顶响起,就像百余名最优秀的鼓手、最放肆地敲击着紧绷的鼓面。

    没有一根羽箭能够射穿金属篷。

    哪怕那片金属看着是那样的薄,那样的软,就像是纸。

    北宫未央在调琴,西门不惑在贴膜,王持在煎药,四师兄在设计新东西,六师兄点燃火炉,任箭落如雨,安静如常。

    他们仿佛还是在书院后山,无心听檐雨,专心做着自已的事。

    只有七师姐微微蹙眉,看着绣布一言不发。

    因为红线的线头在她的绣针上。

    金属篷的表面,也覆着一层极薄但却极凝缩的天地元气,就像是最好的防御盔甲,把落下的所有羽箭都弹开。

    这是一个阵。

    金属杆与众人脚踝上系着的红线渐渐飘起,然后变得稍紧了些。

    ……

    ……

    箭雨磅礴,书院弟子安坐其间。

    二师兄站在雨中,如沉默的高山。

    看着这幕画面,西陵神殿联军营中,不知多少人生出绝望的情绪。

    但也有不少人早就已经猜到是这个结果——如果书院没有应对箭雨和重骑兵的办法,那他们凭什么面对浩浩荡荡的神殿大军?

    就在无数人的注意力被箭雨吸引的时候。有六名衣着简朴的剑客,离开了联军营中那辆安静的马车,向着青峡处走去。

    走在最中间的那名剑客,被人牵着才能行走,却不是不良于行,他的眼睛上蒙着一根布条,应该是不良于视。

    箭雨之后。这六名剑客越过骑兵阵营,走到青峡前不远处,缓缓停下脚步。其中那位盲剑客,被同伴指明方向,对着二师兄揖手一礼。

    二师兄掀起面甲。露出神情漠然的面容,看着那名盲剑客说道:“你的双眼是我书院所毁,放你回剑阁是看在令兄的面子上,不用谢我。”

    那名盲剑客,正是当初宁缺后崖破关后一刀砍瞎双眼的南晋剑阁高手柳亦青,也正是剑圣柳白的弟弟,这位曾经骄傲自负的剑道高手,被送回剑阁以后,思及书院侧门的惨败,整个人的气质心性竟有了极大的提升。非但没有就此终止修行,反而在去年春天的时候,成功地晋入了知命境!

    柳亦青不能视物,听声音确定二师兄的方位,平静说道:“亦青谢二先生不是因为旧事。而是谢二先生给我们师兄弟六人一个出手的机会。”

    他这句话说的很诚恳,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

    修行者操控飞剑的能力与范围,与自身的修行境界成正比,这六名剑阁二代弟子的实力虽然强大,但哪里能与二师兄相提并论。

    先前他们向青峡处走去之时,二师兄完全可以提前出手。把他们斩于铁剑之下,而他们根本连还手的机会都找不到。

    “我只是很好奇,柳白先生为什么会让你们出战。”

    二师兄望向联军营中那辆安静的马车,缓声说道。

    柳亦青说道:“春时院长他老人家借我剑阁之剑,家兄深感荣幸,却不免觉得有些遗憾,自此之后,那柄人间之剑便再无人可用。苦思之后,令我等六人练了一个剑阵,以追忆前贤,此番想请二先生品鉴一番。”

    听得竟是这个缘故,二师兄的眼睛微微一亮,说道:“可。”

    柳亦青说道:“多谢。”

    言罢,柳亦青等六名剑阁弟子抽剑出鞘。

    剑阁弟子,禀承柳白的大河剑道,最讲究的便是身前一尺之地,所以与世间任何剑术宗派都不同,不以飞剑闻名,而是执剑前行。

    过往年间,君陌最为欣赏柳白的,便是他执剑而行的剑道妙义,此时看见这些剑阁弟子抽剑出鞘,自然也不会觉得奇怪。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柳亦青等六名剑阁弟子抽剑出鞘后,并未执剑前行。

    他们手捏剑诀,清啸声中,六柄寒剑破空而起,在青峡之前的空气里,幻化出无数道残影,瞬间凝成一道剑,疾刺而出!

    春天时,夫子伸手向南方,隔着万里之遥,借了剑阁古潭里的那把剑,斩了昊天神国的神将,割了黄金巨龙的龙首。

    那次之后,那柄剑便不再是普通的剑,而是真正的人间之剑。

    即便是柳白也无法再用那把剑。

    柳白苦思无数日夜,最终确认,既无夫子,那便再不可能有人能以一己之力,施出人间之剑,于是他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

    他召集了六名最优秀的剑阁弟子,修行了一个剑阵。

    集数人之力,施一剑。

    柳白很清楚,哪怕集剑阁所有弟子之力,也不可能施出夫子的那一剑。

    但他要的不多,只要能有那一剑的皮毛之形、纤毫剑意,便足矣。

    千分之一的人间之剑,便足以横扫人间。

    这便是此时青峡外的这一剑。

    看着破空而来的那一剑,二师兄赞道:“好剑。”

    他把手中的铁剑,插到身前的原野中。

    面对如此强大的一剑,他竟似乎不准备出剑。

    他要做什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