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禅房旧人惊心魄(第1/1页)鹤归于怀

    “你想做甚。”

    沈知鹤两指一绞衣袖口,绣样皆褶皱,吸一口带着雨气的空气,胸腔里充斥着丝缕凉意,混沌的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男子端坐,眸里藏着星子,却只让沈知鹤觉得心惊。

    “孟夫人这是怕我?”

    他扫了扫方才在外头被飘来雨丝落下的肩,水湿在青白的衣袍上格外明显,男子开腔,带着笑,续道:

    “一别数月,孟夫人容颜愈发倾国了。”

    沈知鹤后退两步,知道背脊抵着灰白的墙才作罢,她一字一顿咬得清晰:

    “景和公子,明人不说暗话。”

    眼前人却嗤笑一声,掀起眼皮子望她,敛了眉峰三分狠:“多谢沈相仁慈,饶我一条贱命。”

    沈知鹤修指微屈,不语。

    “可我府中十数人口,却被盗贼屠了个干净。”景和薄唇抿线,细细压着字句,眸深似渊,“也不知是哪儿来的盗贼,只屠满门,不劫财银呢?”

    “……此事我并不知情。”沈知鹤喉咙一噎,敛了眉梢,垂眸。

    景和唇齿翕合,敛笑肃然,嗤色尽露于面上:“你当然不知,你什么都不知。”

    外头雨落得愈发得大了,泼天的雨水不住地砸在兰若寺的青砖石板上,飒飒声响,时而还夹裹几声雷动,耀得禅房内的二人眼前一白。

    “景和公子,为何会在兰若寺内?”

    沈知鹤终是开口,凝睇于景和面容,双眸藏着潋滟色,顺着瞳孔在内荡起涟漪。

    景和长睫颤颤,挡得眼底神色晦暗,他并未束发,如瀑墨发随意披散,衬得他肤色比女娇郎还白:

    “孟夫人家财万贯,可我等小民,是要为三餐温饱奔碌的。”

    他眉眼虽温润却处处透着冷意,莹白如玉的脸庞不见一丝血色,见沈知鹤不语,景和顿了顿,复又添了句:

    “兰若寺新住持高价聘画师为寺内修补旧画,鄙人虽才疏学浅,但也幸得住持青眼。”

    禅房内墙上那倒挂着的小叶檀菩提流香散着丝丝气味,入了沈知鹤鼻尖,她举帕掩去,心尖一定:

    “若只是为财,你这番举动见我又是为何?”

    景和鸦青色的睫羽扑扇,片刻,两瓣唇一扯,扯出抹笑,望着眼前人:“孟夫人聪慧。”

    沈知鹤眸色不动。

    对视半响,景和率先垂下眼眸,两指并拢,从怀里抽出那张殷红的小纸,是熟稔的朱签墨字。

    他将签文放至案上,指尖在其上敲了敲,意味颇深:

    “您遗落的签文,我可收得稳妥。”

    景和将“遗落”二字咬得紧紧。

    沈知鹤眸光一凛,落到那朱红签文之上,松松挽就的宝髻被顺着窗缝而入的狂风吹落了一缕,她伸指撩起,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隐着的寒意却渗人:

    “你这是想威胁我?”

    “不敢。”景和脸上笑意渐深,却不达眼底,他毫不畏惧地回视,“沈相与孟少将权重,夫人若想灭口,不过是弹指间罢了。”

    他拉长着尾音,背脊挺得直直地:“可我知道,您并不想惹起他们二人的注意,是吗?”

    沈知鹤那张娇娇的美人面上一晃粼粼,她背靠着墙,端着一派气度,心下百转千回,一环扣着一环,都是名为算计的东西。

    良久,她踏前几步,裙郡及地曳曳,沈知鹤在桌案边停下,居高临下,凝着景和眉眼:

    “你想要什么?”

    心道一句果然,景和流眄转蕙,那张明媚的皮与融着的清冷眉眼竟毫不冲突,造就了沈知鹤绝色的样相。

    他垂眸,移开视线,指尖执起案上的那张朱红签文,兀地将其一撕,撕得粉碎。

    “夫人只需知道,我并不想与你为敌。”景和展笑,深邃眸底潋滟幽波,“只望夫人能记住有我这号人,往后能再见您一面罢了。”

    沈知鹤瞥眼敛息,带着未曾褪尽的凉意,瞳眸中漠然,仍是打量。

    景和从善如流,站起身来,做了个恭敬的楫:“天色渐晚,夫人的婢女该是寻得着急了。”

    “念往日情分,我且信你这一回。”

    沈知鹤落音淡淡,从怀里掏出个小袋子,放至桌上,内里是沉甸甸的一袋银子,足以够普通人家一月的伙食。

    说罢不再望他,转身几步,抬起纤指将木门开了一条缝,往外瞥去,确定四下无人,顿了顿,卸了几分防备:

    “你家人的事,我并不知情……节哀。”

    说罢打开木门,侧身出外,踏碎一地秋色。

    只余禅房中的人仍然弓着身状似行礼,待风又将木门吹得闭合,发生一声响,景和方才起身,身影修长萧索,仿佛倾泻了一地清寂。

    孤独又阴郁。

    他袍衣襟上熨烫的白莲耀目,景和垂眸,将被雨水打湿已久的外袍褪去,内里底衣的金缕丝针脚细密,哪有半分清苦的样子。

    景和将外袍往桌案上一搁,目光落到沈知鹤方才置下的钱袋之上,眉目软了几分。

    “心善是罪啊。”

    他低声喃喃,也不知是说与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