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云奚城守叛迎敌(第1/1页)鹤归于怀

    “云奚城反了。”

    晨钟响透厚重斑驳的城门,东方晃白曙光映着风枝露叶,淮安的人们刚起身,便都听到了这么个消息。

    云奚城被贬的城守薛贺为,带领着原本在其手下的五千精兵于昨夜午时大开城门,迎了南岳国·兵·队入内。

    并将新上任的刘巡抚·枭·首,而后悬挂于城门之上。

    说魏帝不仁,宠幸奸妃,势要为赵史录讨个公道。

    此时的沈知鹤正盘腿坐于案边,她两指一动,金剪裁下枝儿芍药,艳瓣泛黄,卷得畏畏缩缩。

    听完莺儿打听来的消息,她掐着绿梗捻下花瓣,洒了一地残红,徒留指尖的艳,沈知鹤方才缓缓开口:

    “难怪半夜见他匆匆起身回了兵营。”

    莺儿将剪落得残花枯枝一一拾起,声儿低低:“说来也奇怪,听闻云奚城那些个百姓们,反抗的人数竟也不多。”

    沈知鹤袖沿攀海棠,舒了舒皱起的春山眉,扬笑一掷,瞥了莺儿一眼:“民心所向罢了。”

    莺儿落得一声叹,余光看见李氏端了糕点入内,便也止住了后头的话。

    待李氏搁下糕点,莺儿将手中的枯叶残花往她手中一放,李氏抬眸像是想说些什么,到底收到了莺儿的眼色,捧着枯叶,又弓着身子出去了。

    将两人的动作收在眼底,沈知鹤两排软睫微微翕合,敛眸,将白瓷瓶中的芍药摆弄好,望前一推:

    “吩咐你送回沈府的经文都送了吗?”

    莺儿奉上碟中的糕点,沉声:“都已按照您的吩咐,送到夫人跟前了。”

    “都是兰若寺内开过光的经文,给母亲个心安也是好的。”

    沈知鹤食指蘸了糖桂花儿送进口中,甜腻卷着舌苔融进喉咙,巧舌一缠残余,取来帕子拭去碎屑,兀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抬眸,复言道:

    “听闻今日兰若寺有大师念经?”

    莺儿眉眼弯弯:“说是老住持退任,新住持上任,今日大开经座。”

    “备马车,随我去一趟。”

    红曙卷窗纱,沈知鹤搁了玲珑璧珰,移足下塌,莺儿应了一声,跪下身子为她穿好袜靴。

    柳绿的春裙三涧六幅,妥当而出,沈知鹤搭着莺儿的手,才出了院门,抬眼望天,便见了好大一团乌云遮住方才还艳丽的天。

    “少夫人放心,这几日都是这样,雨一时半会儿是下不出来的。”

    莺儿瞥她神色,忙道。

    沈知鹤颔首,方才朝阳泄在院前树上,那顺着枝叶映在地板青砖斑驳陆离的影已消失不见。

    这场憋了好几天的雨,怕是一点一点攒蓄着,只待倾盆而下的那一刻。

    “要变天了。”

    沈知鹤拢了拢衣袖,唇瓣张合,低低地喃了句。

    莺儿听不大真切,上前附耳,可沈知鹤已收回视线,莺儿作罢,只扶着她出府去了。

    所谓“立自鸣钟楼,楼高三丈”,兰若寺四周环山,有溪水自山上来,贯其中,依山傍水,极是清秀雅致。

    寺庙前多的是车马,想来是都知道了今日主持开经座,慕名而来的罢。

    可沈知鹤到底是来迟了,主持经座适才结束。

    她举着团扇掩去半面娇容,步伐缓缓,那必经的甬道两侧,簇簇艳红一如从前。

    她目不斜视,只往正殿走去。

    寺庙大殿内香火鼎盛,纯金渡的佛身慈悲而立,俯视众人,旁有送子观音侧立,面目含笑,渡化世人。

    殿内的蒲团跪满了人,沈知鹤执帕掩鼻静站在一侧,瞧了瞧殿外的人们往香火箱里塞铜钱,又望回蒲团上念念有词的人们,佛前安静,话音都钻入她耳里:

    “佛祖保佑,我儿高中状元,至于旁人……”

    “望观音大士慈悲,送来个大胖小子,我家那位都生了好几个姑娘了,何以续香火……”

    沈知鹤不动声色将众人的嘴脸尽收眼底,只觉世间·腥·臭都往鼻尖钻,那两个妇人言语太过犀利,是十·炼·狱都不化的贪婪自私。

    锦衣玉食的世人来来往往认真跪拜,嘴上说着只求平安便万事大吉,可最终止于话口而藏于心的,永远是功与禄。

    “夫人,给您。”

    莺儿好不容易奉了三支香,一等那妇人站起离去,便站在蒲团前唤沈知鹤过来。

    沈知鹤撩袍,跪于蒲团之上,伸手接过香火,她定定地叩了个响头,为沈母求安康,至于旁的……

    沈知鹤敛去眸色,莺儿扶着她起身,将三支香稳稳·插·在炉中。

    莺儿扶着她出殿,直往右侧小佛堂走,面带了几分疑惑:

    “夫人,奴婢方才正欲打点,可说来奇怪,那僧人像是认识我一般,对我说老住持请您过去。”

    有携着辛润花气的东风吹来,拂面入骨,沈知鹤提着裙裾,捧了满怀凉风盈袖,眸底沉沉:

    “老主持与我,有过一面之缘。”

    莺儿望她一眼,不语,正好到了小佛堂门前,沈知鹤站定,眸光一转:

    “不必跟随我,你去添些香火钱,再为我去点盏长明灯。”

    莺儿将满腹疑惑吞入腹,不敢多言,应了声便离去。

    门前小僧人双掌合十置于胸腔前,呢喃了句阿弥陀佛,开了门,请沈知鹤入内。

    虫声新动,像一脚陷进软绵霞锦,沈知鹤穿廊而过,静地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到佛廊尽头,沈知鹤轻轻推门而入。

    佛堂内惊鸿玉枝,琼香缭绕,在这小小的四合天地里,聊赠一梭人间的禅音。

    在那半旧的蒲团之上,老主持紧阖双目,身形不动。

    沈知鹤背脊挺得直直地,万千的思绪仿佛都随着琼香气味消散,心沉定下来,她轻步,在距老主持跟前几丈处的小蒲团跪下。

    拜一声安。

    许久,老住持方才开腔,虽已老态龙钟,但声依旧如朝钟响响:

    “施主来了。”

    沈知鹤眉眼垂下,是极端正的姿态:“恭听住持赠言。”

    她与这位老住持,曾有过两面之缘,第一面,是从前她来兰若寺与孟靖怀初见那日,在不远处念着甚么因果的老僧人。

    第二面,是孟靖怀出征后,她与沈相夜谈,冲出沈府府门后,在无人的大街上与他相撞。

    加上这回,便是第三面了。

    堂内隔绝兰若寺鼎盛香火的嘈杂,老住持指腹摩挲着圆润的佛珠,半响,他睁开紧闭的双目,古井无波的眼睛正正对上沈知鹤的眉眼。

    瞧得沈知鹤心头一震。

    “施主,可曾悔欤?”

    白雾弥漫,苍凉如暮鼓沉钟入耳,沈知鹤眼前乍然蒙纱一片,如细流入海,不惊波澜,转瞬便遍寻不见。

    佛堂空寂给予的清冷轮廓一僵,半响,终是沉淀清明:

    “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