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二十一章表姐弟各抒己见(第1/1页)国企之花

    洪振东在总经理办公室捧着茶杯喝茶的时候,已经决定跟夏明兰讲完事就走,他一刻也不想在机床公司多待。方才在油漆包装车间的联想以及跟包小淼、许慧的短暂交谈,让他领悟到自己已是局外人,机床公司的一切,兴旺发达还是萧条衰败都和他无关,他和这儿的人已经没有共同语言,倘若不是和夏明兰还有那么一点儿旧情,此刻他早就和董跃进、小孙喝酒去了。

    夏明兰和分厂职工谈完事后,直接到设计所找辛人杰商谈新品开发问题,在金工车间门口遇上洪振东,简单讲了几句后,夏明兰请他去办公室稍坐片刻,她随后就到。

    洪振东坐在夏明兰办公桌正对面的沙发上,他把茶杯放下,正想从口袋里掏香烟,一眼瞥见墙上贴有提示:“请勿吸烟”,他摇头苦笑。又看见夏明兰用的办公桌依然是三年之前那张式样老旧的桌子,室内除了整洁二字外,只能用“简陋、陈旧”来形容。心想表姐的思想还是不开放,堂堂大公司总经理的办公室,既没有华丽的装修,连一张有气魄的老板桌都舍不得买,还不如我小小的jīng诚机床厂,办公室的一套红木桌椅、屏风就值十几万!洪振东隐隐觉得他和夏明兰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如今的她再也不是十多年前他当“总司令”的时候事事都以他为中心,按他的意见办事。洪振东感慨:时过境迁、岁月无情,别说是rì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夏明兰。就连一事无成的董跃进自返城后又几时真心实意对他俯首听命?

    洪振东慨叹不已时,夏明兰推门进来了。她满面chūn风笑道:“表弟这几年顺风顺水,事业有成。难得有时间到公司来一回。我记得上次见面是在一年前了?听说你为儿子办了满月酒,怎么没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侄儿送份礼?”

    洪振东没想到她一见面就提起那件糗事,给儿子办满月酒时,洪振东原本是想请夏明兰参加的,但父亲洪仲达坚决不让他邀请夏家的人参加。洪仲达怒气冲冲说,你结婚时请了姓夏的来。结果是热脸貼上冷屁股,你还不吸取教训?洪振东想想也是,父亲同意把婚宴请帖发到夏家。有重修旧好的意思。不料那天夏明兰到省城开会来不了,夏父夏母一个都未参加,洪仲达感觉伤了面子。

    洪振东不方便把父亲的话说出来,只好讪笑道:“是我的失误。以为你外出开会了。我向你表示谦意。”

    夏明兰一挥手,笑道:“都过去一年了,还道什么歉?你先说说,今天大驾光临有何指教,谈完后我有事跟你商量。”

    洪振东道:“指教谈不上,我原本想给你提醒一件事,刚才见你已把分厂职工摆平了,我说不说都无关紧要了!”

    夏明兰道:“你说的是分厂职工来公司上访的事?你听到了什么内部消息?”

    洪振东道:“我听说这几年分厂上访的事与程立人兄弟有很大关系。几乎可以说是他俩在幕后策划挑起的!他们的矛头指向再清楚不过了!”

    夏明兰沉思道:“这事我也听政工部们说起过,程立刚把他的坐牢怪罪于我不讲情义。对分厂资产不实问题穷追不舍;程立人为这事受到市局郑浩天严厉批评,从分局局长降为副局长,始终耿耿于怀,他俩在背后挑唆是可想而知的。我担心他们还会使出更多的诡计,程立人这个人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洪振东道:“表姐要多长一只眼睛,尤其要防止他们狗急跳墙,我听说程立人和赵科长二人勾搭更紧了!”

    夏明兰道:“他在暗处,我在明处,哪里能顾得了许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顺其自然!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如果我们的意见一致,就抓紧时间办了!”

    洪振东一愣,表姐要商量什么事?表姐这些年依然单身,也没听人说起过她有男朋友的事,莫非她对我还存有心思?可是我已有了小家庭,绝对不可能从新开始了,难道她连这也看不出来?

    夏明兰忧心道:“上个月在街上遇到了梁校长,见他走路蹒跚,老态龙钟,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几rì我睡不好觉,一闭上眼就想起当年批斗他时,把他整惨了!满脑子全是梁校长在台上‘坐飞机’,被揪住头发低头认罪的样子,我每天都被一阵阵揪心的痛惊醒,浑身冷汗。”

    洪振东想,表姐为什么突然提起陈年老账?最近一段时期听到有当年的老红卫兵向曾被他亲手伤害过的人赔礼道歉,莫非她也要东施效颦?

    洪振东淡漠地问:“那表姐的意思是——”

    夏明兰道:“我在想,当年凭一股热情在社会上横冲直撞,干了一些错事,伤害了一些人。我们是不是应该当面向梁泽云校长、彭建元老师等人道个歉?”

    洪振东冷冷地盯着她看了一会。“你说我们应该向梁校长他们道歉,为什么?我们当年确实伤害过他们,但那是我们的错吗?我们响应伟大号召,为建立一个红彤彤的美好社会,拋头颅洒热血,连死都不怕,他们吃点儿苦算什么?我们有几个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不正是为自己的远大理想献出了生命?可惜他们至今都没被人承认,更不用说享受烈士待遇了!”

    夏明兰惊讶道:“表弟的思維方式仍然停留在当年所谓轰轰烈烈的火红年代,与当前的社会发展趋势相去甚远。表弟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与时俱进的道理!”

    洪振东不以为然。“我不是不明事理,社会cháo流不可阻挡,我不会傻到逆cháo流而动,螳臂当车!你说要向彭校长道歉,我不会阻拦,你想去就去,毕竟是我们动手伤害了他。我不服气的是我们因为无知做了错事,该有內疚之心,可是又有谁来向我们道歉?难道我付出了宝贵青chūn,放弃了美好理想,少读了几年书,艰苦奋斗数年,换回来的只是幼稚冲动、惹是生非的负面评价?”

    夏明兰叹息道:“我把你看岔了,你并不是不识时务,不知进退。你是固执己见,依然迷恋于旌旗招展一呼百应、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jīng神享受。或许在你的骨子里还希望历史重演,再一次为你提供施展伟大抱负的舞台!

    可是我跟你不一样,我时常反思,当年被嗤之以鼻、视为消遥派的同学,为何没有任何思想负担,他们坦然自若地面对人生,面对老师同学。因为他们在那动荡不安的年代依然保留着做人的道德底线,那就是绝不伤害别人,不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他们知道自己是弱者,是被人视为低贱的下层人物,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是如何保护自己,夹着尾巴做人。如今已回归到正常社会,他们不必内疚自责,只要尽心尽职做好本份就心安理得。可我呢?我对社会欠缺一个交待,所以我必须加倍努力,弥补以往的过错,这样才能毫无愧sè、抬头挺胸面对梁校长、彭老师,面对当年被我们伤害过的人!可能表弟不会认同我的想法,这已经不重要了。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洪振东点点头。“表姐说得对,我确实无法认同你的看法。尽管你我之间曾经在感情、政治观点等方面都是那样契合一致密不可分。可惜这一切都已结束了,从我的养父洪仲达宣称我俩是表姐妹不能结合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我俩劳燕分飞各自东西的结果。

    在这世上除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夫唱妇随关系才有可能保持高度统一外,又有多少人真正做到情投意合生死相许?综观古今中外,无论什么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存而争斗,无论何时何地,都充满了你争我斗,斗是永恒的主题。有人说人类历史就是一部两xìng相爱的情史,我说更是一部血淋淋的斗争史!

    既然如此,在一个特定的历史场景中做了相互伤害的事,充其量只是历史的误会,不值得为此费尽心血。总之一句话,当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顺应历史cháo流没有错,无须内疚自责,更没必要赔礼道歉!”

    洪振东觉得言尽于此,多余的话已毫无意义。他想今后跟夏明兰见面的机会更少了,不是不能,是不愿,这儿是他洪振东的伤心之地。但他在临别之际还要提醒几句。“我认为目前你最大的威胁来自程立人二兄弟,不可掉以轻心哪,千万千万!”

    夏明兰苦笑。表弟把她的前夫看成她的最大威胁,是旁观者清还是危言耸听?在夏明兰看来,程立人确实是个无赖,为达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要不然他怎么会登上分局长宝座?听洪振东的意思是程立人可能会铤而走险,他当真会走到这一步?程立刚坐牢是咎由自取,贪婪者哪有不失手的?程立人犯包庇错误,降职处理还是轻的!他俩把怨恨归到她身上又能怎么样?他们真的敢知法犯法,做出格的事?

    夏明兰想问个明白,可是洪振东早已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夏明兰一声叹息,这个表弟,唉,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