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头一回做了善人(第1/1页)国企之花
李德林买了手提箱、手提包,还有一堆梳子、镜子、牙刷、牙膏之类rì用品和糖果糕点,把箱子、手提包塞得满满的,然后乘坐汽车票,又在中间转了两次车,终于在三天后踏上通向靠山村的山路。
走在这条熟悉的山路,李德林心中象倒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居住了世世代代的出生之地,曾经是他颐指气使、耀武扬威的“王道乐土”,竟然因自己一念之差而彻底失去,山民们愤慨、鄙夷和不屑的目光时时在他眼前浮现。
这一次回来,除了收购山货外,李德林另有一层意思:挨家挨户分送小礼品,表明自己在外面混得不错,顺势显摆有钱人的自豪,换回乡亲们的好印象。
李德林一面走一面想象着村民们捧着梳子、镜子之类小物品时感激涕零的样子,心头涌起一股洋洋自得的惬意。
不知不觉中,李德林走到一个名叫“思过林”的林子,林子里有间茅草屋。是靠山村村民惩罚子孙的地方,凡是犯了大错的子孙,都被赶到茅草屋悔过自省,重者三天,轻者一rì。茅草屋里空空如也,无水无食物,仅仅遮风挡雨而已。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说是饿他三天三夜,再无赖的人也会幡然悔悟。
李德林当队长时用过一次,果然很灵。后来戈chūn生他们来了,再也没用过。戈chūn生三天两头犯错,有谁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几个月前离开老家。李德林也主动走进屋里待了片刻,对着苍天大声吼叫,不混出个人样来誓不回村!今rì算是兑现誓言。衣锦还乡了!
李德林不由自主地往百思林看去,见到从茅草屋里走出一男一女,二人手拉着手,哭哭啼啼往北边去。李德林觉得奇怪,北边三十多米便是悬崖峭壁,他们从茅草屋出来,必定是犯了什么大错。此刻去北边干什么,莫非想寻短见?李德林心中不安,拔腿跟在他们后面。他已认出男人就是村里的根娃,女人叫武月华。
不一会,那二人便到了林子尽头,再过二、三米便是崖壁。二人相拥大哭。哭了一会便径直向崖边走去。
李德林大叫一声:“根娃你干什么?站住!”
根娃和女人停住脚步。眼泪汪汪转过身来。李德林放下箱子和手提包,把他二人拉回到林子。喝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尽管跟我说,老子帮你摆平!”
根娃和女人的眼泪扑簌簌滚下来,正要说话,二人身子一歪,瘫倒在地。李德林见他们饿得脸sè发了青,便从手提包中取出一斤袋装饼干,根娃和女人接过饼干就往嘴里塞。二人一口气把大半袋饼干都吃了,李德林又拿出路上喝剩的半瓶水给他俩喝。
根娃是土生土长的靠山村人。住在村东头。十年前的夏天,根娃用家里养的鸡和三十多只鸡蛋下山去卖了,换回香油和米。在回来时经过这片林子,见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晕倒在地,就把她背回家,喂了粥汤后,她才醒过来,她就是武月华,西川人。
武月华的父母亲都在那年武斗中被流弹击中,不幸去世。她没有其他亲戚,只有一个表哥在煤城工作。城里三天两头武斗,她待不下去,就独自出去投靠表哥。没想到表哥的信连同钱包一起被偷,地址丢了,钱也没了。她一路乞讨,被两个居心叵测的人绑了塞进马车,在路上颠簸了大半天。她见土路两边都是茂密的玉米地,便趁着二人不注意,从马车上滚落下来,摔得鼻青脸肿,幸好没有大伤。有个好心的路人帮她解开绳子,还没顾得上说上几句话,马车上的人就追了过来,她赶忙逃进玉米地,躲过一劫。武月华不认识路,顺着泥路漫无目的地乱走,路过思过林时,又累又饿,腿一软就晕倒了。
当年的李德林见武月华面黄肌瘦,象个小孩子,对她不感兴趣,就对根娃说,只要她愿意就留在你们家。武月华就留在根娃家,认根娃的娘做干娘,根娃就成了她的干哥哥。过了没多久,李德林坐牢,他们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过了一会,根娃缓过气来,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事情原委。
这几年,国家的政策放宽了许多,允许村民养鸡、养羊、种菜、栽果树,靠山村的rì子比以前好过多了,只是地少人多,离城又远,村里人仍旧很穷,村里的姑娘都嫁到山外,山外的姑娘没人愿意嫁到靠山村。村里有七、八个三十来岁的光棍,整天愁眉苦脸。根娃和月华都已老大不小,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干娘在世时,月华常跟她谈起要去梁城找表哥,可是家里穷,凑不出路费。再说攒够了路费又能怎样?不知道表哥的地址,偌大的煤城去哪儿找?月华跟干娘睡一张床,干娘常常见到月华在睡梦中哭醒,知道月华的心思不在靠山村。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干娘不敢把根娃和月华硬往一块凑。
根娃对月华也没有那种心思,月华是城里人,早晚要回城里去。城里人和山里人睡不到一张床上,就是睡了也得散,老队长李德林就是榜样。再说根娃也有他自己的意中人,他的心思全在村西头胡家闺女胡雪梅身上。
去年腊月,出奇的冷。根娃的娘熬不过冰天雪地的严寒,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去了。家里只剩下干兄妹二人,冷冷清清。
过了元宵,根娃家突然热闹起来,靠山村的几个光棍不约而同前来串门,他们都是冲着月华来的。月华跟他们没什么交往,可以不理睬,见到他们来,就扭头避开。根娃不行。都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能得罪他们。热闹了几天。光棍们大多知趣,知道没戏,不来了。只有现任队长的儿子梁耀祖死缠不放。他对根娃说,只要你根哥说一句:武月华是你的老婆,我再也不踏进你家一步!
根娃心里想着胡雪梅,这句话如何会讲得出口?他吭哧半天才说,月华的事我作不了主。
梁耀祖说。占着茅坑不拉屎,你什么意思?武月华我娶定了!
三天后,梁耀祖带了两个人在村里挨家挨户询问。说他家的羊不见了,有没有看到?村里人都说没看见。梁耀祖等人来到根娃家,硬说他偷了梁家的羊。根娃说,没偷。梁耀祖说。我要搜。根娃说。搜就搜。梁耀祖径直跑到羊圈,果然见到梁家的羊。根娃说,我没偷,你栽赃陷害!梁耀祖说人赃俱获,休想抵赖!三个人不分青红皂白把根娃捆了送到村里。梁村长说,根娃是初犯,从轻处理,送到思过林闭门思过。饿两天就会长记xìng。
根娃连呼冤枉,可没人信他。山里人纯朴。对偷鸡摸狗的事向来痛恨,免不了对根娃说些难听的话。村西的胡雪梅不明底细,也跟着骂他,根娃又气又羞,恨不得一头撞死。
武月华知道是梁耀祖栽赃陷害,目的是逼根娃就范,下一步就会直接来威胁她。武月华拿了馒头、咸菜想送到思过林,没出村就被梁耀祖的人截住,东西全被搜走。
武月华和根娃在茅草屋抱头痛哭,月华说,是我害了你!两人整整饿了两天两夜,越想越觉得活在世上实在没有意思,不如一了百了,便想跳崖自尽。
根娃泪水涟涟说,李队长不该救我们,我活着也没脸回村,还不如死了好!
李德林听着根娃的诉说,感慨万端。他想起自己当队长时也是这样欺男霸女、糟蹋村民,从没想过村民是什么感受。今天见根娃和月华因冤情寻死觅活,不由得脸红耳热,对以往的所作所为生出厌恶,同时萌动了怜悯之心,有意帮助他俩摆脱困境。
李德林说,好死不如赖活,你们放心,我在城里做生意赚了钱,这一次回乡是收购山货,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俩可以一起帮我打点,想办法运到城里去卖,我保证你可以在城里过上好rì子。他掏出六十元钱,给他俩一人三十。说是进村帮忙收山货的工钱。
根娃和月华见他的穿戴和鼓鼓囊囊的箱子、手提包,又看看手中的钱,自己辛苦半年也攒不到这么多,料想他的话不会有假,便推托了一会,千恩万谢后才收下。
李德林到靠山村时,天sè已黑。根娃家与十多年前相比,依然破旧不堪,四壁透风。
月华说,李队长稍等一回,我去杀只鸡。
李德林说,不必了,我在路上买了烧鸡,还剩一半没吃完,凑合一顿足够了。
月华到厨房炒菜煮饭,根娃陪李德林聊村里的情况。
自李德林走后,队里一直是梁队长当家,后来队改村,梁队长就成了梁村长。梁村长是个老实人,待人也还说得过去,倒是他的儿子梁耀祖是个刺儿头,依仗父亲是村长,经常做些不靠谱的事。李德林听到这里,心中已有了谱。
过了一会,晚饭煮好了,月华端上了桌,是一盘香菇炒鸡蛋、蘑菇豆付、咸萝卜,外加一盘白馒头。李德林从手提包中拿出一瓶洋河大曲和路上吃剩的半只烧鸡,让根娃、月华一起吃。他将白酒倒成三碗,放在三人面前。根娃能喝,李德林是知道的。月华没推辞,看来她也能喝,这倒是李德林没想到的。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只见煤油灯光亮下的月华,脸sè红润了许多,眉宇间添了几分娇媚。
细算起来,月华该是二十五、六岁了,象她这般年纪的女人在村里连孩子都有了二、三个,可她经过这些年的坎坎坷坷,依旧能保持清白之身,实实在在不容易。李德林情不自禁地又想起当年蛮横无理地破了小姑娘贾雯雯的身子,确实是于理不合。
这一顿晚饭吃得很开心,根娃和月华有生以来从未喝过这么好的酒,吃过这么好吃的烧鸡。李德林见他俩的愁眉锁眼换成了欢天喜地,心里非常高兴。他实实在在体会到高高在上的皇帝俯视跪拜在地的臣子、倾听他们因得到封赏而三呼万岁时的心态,陡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满足感:我李德林活了三十几年,头一次做了一回善人。想来一定是时来运转了,他猛然记起那个神神秘秘的“贵人”,莫非是他在暗中保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