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5【言官盛宴】(第1/1页)梦回大明春
“混账东西!”
黄峤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黄珂抡起棍子暴打长子。
黄峤是黄珂第一任妻子所生,聂夫人作为续弦,虽然不是很心疼,但也得出面劝劝:“老爷,随便打几下就行了,你这样会把峻卿打死的。”
黄珂暴怒道:“打死了才好,黄家的老脸,都被这逆子给丢尽了!”
“啊唉哟,”黄峤哭喊道,“父亲饶命,儿子再也不敢了,你就饶儿子这一回吧。”
黄峤的妻子顾氏,跪在旁边不停抹泪,苦苦哀求说:“公公息怒,儿媳还有些陪嫁物什。不管是妆田还是首饰,都变卖了给峻卿补亏空,峻卿死了我们娘仨可怎么活啊!”
黄珂只当没听见,又打了十多棍。他老迈体衰,累得气喘吁吁,把棍子扔给家仆,喝令道:“继续打,打死勿论!”
家仆哪敢真把大少爷打死?高高举起,轻轻拍下,黄峤非常配合的继续大叫。
这一出好戏,皆因王渊而起。
王渊清查了三寺厨役,又开始清查采买费用。
但是,光禄寺等衙门的采买工作,不属于礼部的管辖范围,这东西是跟户部挂钩的。于是王渊就联系岳父黄珂,礼部和户部联手清查。
黄珂派人彻查之前,把儿子黄峤叫来询问情况,随便一问就瞬间“父慈子孝”。
黄峤是国子监生,因为科举无望,只能等着补缺,被分配到工部担任正九品副提举。多年过去,慢慢熬资历升迁,如今已转为光禄寺良酝署署丞,是负责给京城各衙门包括皇宫供应酒水的从七品官员。
光禄寺的主要物资,由地方或特殊役户提供,比如菜户每年都得给光禄寺种多少菜。但总有物资不足的时候,于是就要请户部拨款采买谁都知道采购油水足,官吏们怎么可能放过?
负责采购的主官,只把价格翻倍虚报。到黄峤这一级采买报价已经翻了四倍而他下面的官吏还要层层虚报最终采买价格,将在市价的五倍到十倍之间。
父子二人的对话如下
黄珂问:“你贪了多少采买钱?”
黄峤说:“不多,当署丞两年只到手数百两银子。”
黄珂勃然大怒:“我黄氏乃遂宁大族家有良田无数,你竟贪这区区几百两?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黄峤道:“儿子不能吃独食,层层官吏经手不敢贪得太多几百两已是极限了。”
“你还嫌少?”黄珂气得更厉害。
黄峤连忙解释:“儿子并非此意是说人人皆贪不贪便会被同僚排挤。”
黄珂怒道:“放屁你爹是户部尚书你妹夫是礼部尚书,谁吃了豹子胆敢排挤你?你自己经不住诱惑,别把罪责推到别人头上!”
于是,家法伺候,棍棒底下出孝子。
一顿暴打之后黄珂怒气稍减:“贪了多少从家里支银子补上你自己供认罪行辞官吧!”
“是。”黄峤只能答应。
黄珂说:“我教子不严也得上疏请辞。”
黄峤惊道:“父亲,不必如此!”
历史上的黄珂,因为被排挤到南京几年前就该郁郁而终了。因为王渊的关系,他不但没受梁储排挤,反而扶摇直上做了户部尚书,心情愉快自然活得更久。但终究是老了,七十多岁的人,这两年身体更不佳,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请辞。
辞职之前,黄珂打算干一票大的。
京城各衙门,但凡涉及采买工作,大部分归户部和工部管辖。
黄珂联合工部尚书李鐩,开始整顿采买事务,顿时把各部门搞得鸡飞狗跳。
黄珂已经七十好几,李鐩也快八十岁了,两位尚书既然决心辞职,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再加上王渊扛着压力,清查工作迅速进行,谁敢阻拦就等着被弹劾吧。
一个月下来,请辞、罢官、丢官、下狱者,包括杂官和吏员在内,一口气处置了两百多人。
“这王二郎真是真是无所畏惧啊!”毛纪只能感慨,他有个门生也丢官了。
杨廷和苦笑道:“拦不住,也没法拦。黄鸣玉黄珂的长子,还有王若虚的两个学生、一个乡党,这次都因采买渔利而罢官。如此大公无私,还能指责他们排除异己不成?科道言官,闻风而动的不知多少,现在已经不止是采买一事了。”
礼部清查厨役和工作餐,户部和工部联手清查采买,旬月间丢官下狱者无数,科道言官们又岂能落后。
六科给事中和御史们,趁机大肆弹劾贪腐官员,从勋贵、太监到文武大臣,全都成了言官们的弹劾对象。把杨廷仪弹劾到辞职的那个方凤,这回直接弹劾张永和谷大用,又弹劾皇贵妃的兄弟侵占民田,生怕自己得罪的权贵太少。
本来只是礼部清查三寺,现在被言官推向**,整个官场都被搞得风声鹤唳。
“二郎,快收手吧,朕都快被烦死了!”朱厚照对此非常无奈。
此事因王渊而起,张永竟不敢拦截奏章,把那些弹劾奏疏全递给皇帝过目,而且故意把弹劾皇贵妃家人的举报信放在最上边。
张永和谷大用同时请辞,想要告老归乡,纯属以退为进。
皇贵妃也把兄弟叫来,亲自训斥一通,侵占的民田也退回去大半。
如此,言官们还不消停,弹劾奏章越来越多,把朱厚照气得想骂娘,终于忍不住把王渊叫到豹房训话。
王渊苦笑:“臣也收不住啊,那些言官可不听话的。”
朱厚照又问:“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请辞,这是怎么回事?”
王渊答道:“两位老先生是真想致仕,他们年老体衰,只求归乡安享晚年。”
朱厚照气得发笑:“他们想辞官,索性就在辞官之前,把官场搅得鸡飞狗跳,给自己换来铁面无私的清誉?”
“大概是吧。”王渊只能说。
黄珂和李鐩,确实因为清查采买,瞬间得到恐怖的官场声誉。至于从中得罪多少人,关他们屁事儿啊,两人都铁了心辞官,拍拍屁股走人就可以了。
特别是黄珂,把自己亲儿子都办了,此事肯定能被写进史书。
翌日,朝会。
朱厚照亲自打招呼:“诸科道官员,汝等奏章朕已知悉,就不要再重复进言了。”
方凤出列道:“陛下,弹劾不法,乃言官之本职。尚有贪官污吏没受处罚,臣等又怎么视而不见?臣已获悉,大杨阁老杨一清之次子,在云南鱼肉乡里多年,破家者无数。十年前被御史弹劾,此人非但没有被法办,如今还做了地方官员,请着令地方按察司查实!”
好嘛,皇帝都劝不退,这货顺手又把杨一清得罪了。
杨一清只能出列,脱下官帽,跪地说:“臣教子不严,请辞回乡养老。”
“不允,”朱厚照气得脑袋冒烟,指着方凤说,“你这沽名钓誉之辈,不得再留任京城,随便去哪里当知县吧!”
这话捅了马蜂窝,一堆科道言官齐刷刷出列。
“陛下不可,风闻奏事,乃御史之职,怎么因言获罪?”
“陛下贬谪方御史,请拿出个罪名来!”
“陛下自废耳目,社稷危矣!”
“”
朱厚照被吵得脑子都快炸了,让朝会司仪官整顿秩序,清净之后才说:“擢升方凤为广东按察佥事,此事不要再议。”
这是给方凤升官了,而且升得很远,扔去广东眼不见为净。
言官们终于没二话,纷纷回归班次。
方凤却跪着不肯起来:“臣不敢受此重用,请陛下彻查大杨阁老之子!”
杨一清只能附和:“请陛下彻查犬子。”
“查查查,让地方按察司去查。”朱厚照烦躁不已。
眼见方凤突然升官,又有一个御史出列:“陛下,臣弹劾”
朱厚照猛地起身大喝:“不许再说!”
那御史不管不顾:“臣弹劾毛阁老次子毛渠,此人收受官员贿赂,借其父之职权,替人行升迁之事。吏部员外郎费诨,亦为毛阁老的门生,费诨与毛渠狼狈为奸,不知胡乱擢升了多少地方官员!”
毛纪也只能出列:“陛下,臣教子不严,请求告老归乡。”
朱厚照大怒:“把这厮拖出去打板子!”
那御史喊道:“陛下便将臣打死,臣也要弹劾到底!”
“陛下!”
无数言官又涌出来,把朝堂吵得跟菜市场似的。
朱厚照一怒之下,气得直接离开,之后整整两个月没来上朝。
黄珂和李鐩的辞职信,朱厚照也故意不批准。这两位老臣搞出的烂摊子,朱厚照可不想他们拍拍屁股走人,就留在京城受文武百官的白眼吧。
王渊全程不说话,表示与自己无关,反正头疼的又不是他。
此事最大的收获,就是王渊发现一个能臣。能迅速解决厨役问题,全靠光禄寺左少卿宋沧,此人虽是杨廷和的门生,但王渊也可以提拔重用。
光禄寺卿刘瑞引咎辞职之后,王渊便推荐宋沧接任此职。
四十岁出头的光禄寺卿,对庶吉士来说不算离谱,但宋沧连庶吉士都不是啊!这升迁速度实在太快,前有杨廷和提拔,后有王渊重用,宋沧的仕途经历不知让多少人羡慕。
于是,宋沧成了众矢之的,杨党骂他背弃恩主,中立官员也认为他是攀附之徒。
宋沧却根本不管这些非议,每天只是照常上班,吃饭全在办公室解决。工作之余闭门读书,不理会迎来送往的俗事,成为京官当中非常显眼的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