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策略(第1/1页)乱世栋梁

    皇后寝宫,李平安倒在黄姈的怀中大哭,她已经得知噩耗,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依旧悲痛欲绝。

    萧询走了,留下年幼的女儿,以及还未诞生的孩子,走了!

    一开始,李平安得知萧询偶感风寒,并未觉得有什么,毕竟人难免生病。

    过几日,得知萧询病情有些反复,需要休养,心中不安,但也没往那方面想。

    又过几日,得知萧询病重,李平安忧心忡忡,要去探病,被劝说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莫要接近病榻。

    最后,噩耗传来,皇帝病逝,这是黄姈亲自说的,李平安听过只觉得天旋地转。

    因为有数日铺垫,李平安的心情不是骤然坠入深渊,所以还扛得住,哭着要去见萧询最后一面,被娘阻止,说这样对身子不好。

    到了今日,黄姈才把真相告诉女儿:其实李平安那日和太后聊天,太后忽然离开的原因,就是因为皇帝驾崩。

    死因,是刺客行刺,而刺客,是伪做荥阳郑氏女的“郑贵人”。

    皇帝驾崩,为了避免怀有身孕的李平安得知后受不了、出意外,人们才不得不说谎,但瞒是瞒不住的,只能编善意的谎言,也好让李平安心理受到的冲击小一些。

    不然,突然间得知良人死了,这换做谁,心里都不好受。

    李平安哭着埋怨,埋怨父母为何不早些告诉她真相,以至于连萧询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黄姈只能不住安慰,心中担心不已。

    但担心的却不是女儿。

    女儿其实很坚强,加上有娘家人在,不会因此郁郁而终,黄姈担心的是时局。

    皇帝暴毙,事情不可能瞒得太久,所以,太后很快召集宰辅,包括录尚书事的江夏王萧大款等宗室,宣布了噩耗。

    以及死因:皇帝酒后失言,使得郑贵人误会,以为自己父亲郑蕴被官军击杀,悲痛欲绝,行凶勒死了皇帝,随后自尽。

    皇帝遗体,江夏王等宰辅看过,并无异议。

    毕竟此事有先例:晋时,孝武帝司马曜因为酒后失言,被宠姬张贵人捂死。

    然而皇帝驾崩,一个问题就出现了:皇位怎么办?皇帝并无子嗣。

    但皇后和张贵人有身孕,太后认为,须等皇后、张贵人临盆,若诞下皇子,则“父死子继”。

    若生下的都是女孩,皇位归属,届时再说。

    与此同时,太后宣布了一件事:以大司马、彭城公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

    虽然江夏王表示反对,宰辅们也多有反对意见,但太后力排众议,执意让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所以,这事情还是定了下来。

    于是,李笠成了众矢之的。

    原因,在“都督中外诸军事”上。

    都督中外诸军事,就是统领中军、外军,直接掌握最高军权,为权臣篡位前,必然拥有的头衔之一。

    有了这个头衔,虽然未必能掌控外军,尤其是各都督区的军府兵,但对中军的控制是绝无问题的。

    如此一来,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大臣,控制皇帝、中枢易如反掌,想要改朝换代,容易许多。

    现在,开始有人造谣,说李笠意图不轨,布局害死了皇帝女婿,然后趁机夺权。

    传言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后,就要剪除异己,诛杀宗室王侯,然后篡位。

    可想而知,宗室们不会对此视若无睹,尤其大行皇帝的诸位皇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黄姈知道,用不了多久,必然会有外镇藩王起兵,而且不止一个人会这样。

    一旦有人带头,除了宗室之外,各地牧守必然少不了响应者,所以,战争就要爆发了,规模不会小。

    长江中上游的荆州、湘州、雍州、江州、郢州,江南的扬州、东扬州、三吴地区,以及两淮由宗室任主官的州郡,恐怕都会陆续起兵。

    甚至,连饶州也不例外。

    饶州刺史、鄱阳王萧嗣,虽然平日和李笠关系不错,但黄姈知道,事关生死存亡,萧嗣不可能置萧氏利益不顾,站到李笠这边。

    “都督中外诸军事”这个头衔,最初并没有什么别样意味,但现在,就等同于“谋朝篡位”。

    她知道,李笠总有一天会面临最后选择,要么死全家,要么踏出那一步。

    为此,她一直埋怨李笠为何总是犹犹豫豫,死要面子活受罪。

    可当这天即将来临时,黄姈却觉得坐立不安:大战爆发,后果无法预料。

    她不纠结大战的结果,因为李笠必胜无疑,但如此大范围的战争,后果不是李笠可以掌握的。

    黄姈有些担心:这场大战,会不会波及大量百姓?

    会不会导致一些宗室、地方牧守举州投敌,招来周、齐两国趁虚而入,使得胜利后的朝廷,面对的是残破江山?

    黄姈不知道,所以心中担忧。

    但是,她知道李笠不是孤家寡人,因为会有许多人,站在李笠这一边。

    。。。。。。

    “江夏王府,一切如常,未见异动,不过,江夏王定然会有动作,只是因为身处行在,不好行事。”

    “他应该不会慌,因为君侯在击败诸王之前,不会动他。”

    行宫内,大司马官署里,祖珽向李笠发表自己的看法,张铤要常驻宫中盯着,不能轻易离开,所以祖珽便承担起出谋划策的职责。

    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后,说自己是忠臣,已经不会有人信了,所以,该打就打,打完了,就清净了。

    现在,就等消息传出去后,外镇藩王们起兵。

    对方迟早是要起兵的,问题是在何时。

    祖珽可不是只会坑蒙拐骗的酒囊饭袋,他作为屡次作死但高欢父子都舍不得杀的人才,本事当然不小,做出以下判断。

    其一,诸王不会立刻起兵,因为事发突然,需要相互通气,以免自己起兵后应者寥寥,导致“木秀于林”。

    其二,诸王一旦决定起兵,必然要拉拢许多地方牧守,拉拢一些对李笠不满的群体,封官许愿,这需要时间。

    其三,即便这些宗室王侯下定决心,却未必敢贸然发兵,因为李笠“无敌”的赫赫战绩,有目共睹,故而无人有信心在战场上正面击败李笠的军队。

    所以,祖珽判断,宗王们极大概率采取的策略如下:

    借兵掣肘李笠,然后自己集中兵力直取建康,之后以长江为天堑,和淮阴(李笠)对峙。

    具体执行,是把皇帝驾崩、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诸王即将起兵的消息,传到齐国邺城,那么,齐国君臣会意识到报仇的机会来了。

    一旦齐军大举南下,河南地区烽烟再起,那么,李笠这边会有大量军队被牵制在河南、淮北,优势锐减。

    这个时候,起兵的宗室们集中兵力,直扑建康。

    之所以不是直扑淮阴行在,是因为先拿下建康,便能在大义上占据主动,并拥有长江天堑,抵御李笠的军队。

    然后,以“太后密诏”为由,推举远在淮阴的江夏王萧大款为新君。

    此为借刀杀人,如此一来,皇位的“第一成年继承人”萧大款完蛋,某个宗王为相国或丞相,摄政。

    至此,梁国分为淮阴、建康两个朝廷,隔江对峙。

    淮阴朝廷,只有两淮、河南、青兖之地,内有一些州郡响应建康朝廷,不受淮阴朝廷之命。

    外有齐国大军压境,形势岌岌可危。

    而建康朝廷,安安稳稳隔着长江与淮阴朝廷对峙,不需要和李笠决战,就能稳稳控制着长江中下游地区。

    粮食产地众多,还有饶州大铜矿支撑财政,日子过得惬意至极。

    只要齐军席卷河南、青兖、淮北,淮阴朝廷穷途末路,建康朝廷就能渔翁得利。

    抓准时机,渡江北上直取淮阴,并抢占寿阳、钟离等淮南重镇,便能与齐国和谈,两国以淮水为界。

    如此一来,齐国重获河南、淮北地区,建康朝廷“正本清源”,士族们顺便收拾了寒族武人、北伐武勋(站在李笠这边的那些武勋),皆大欢喜。

    “若如此,君侯的头颅,必然会上漆,存于武库,和侯景头颅做伴。”

    “身躯的其他部分,譬如双手,会送到邺城,在太庙前走一遭,然后...”祖珽想了想,说:“或许会被做成凭几,与侯景双手所制如意,相得益彰。”

    李笠觉得这种下场一定很惨,问:“所以,应对的关键在饶州?”

    “对,饶州,确切地说,是君侯的家乡鄱阳。”祖珽点点头,分析破解“敌人”策略的一个关键。

    鄱阳,是李笠的家乡,也是李笠的根基之一,只要李笠动用“乡亲”控制了鄱阳,就有能力控制南昌,进而集中兵力去取寻阳、湓城。

    如此一来,就能扼守长江中游航道,组织大量彭蠡湖乃至长江渔民、船只,构成一支规模不小的水军,阻塞航道。

    使得上游宗王诸军无法顺流而下去建康。

    那么,即便三吴之地起兵的宗王拿下建康,也会因为无法和上游援军汇合,难以挡住李笠麾下兵马渡江、争夺建康。

    或者,即便上游诸王兵马抵达建康,却会因为彭蠡水军的出现,导致长江航道的控制权易主,无法依靠长江天堑,和李笠对峙。

    所以,宗王们现在若开始做准备,那么饶州刺史、鄱阳王的态度很关键。

    虽然李笠和萧嗣关系不错,但当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之后,萧嗣再傻,也该知道萧氏的江山到了很危险的地步。

    所以,对方未必会站在李笠这边,而那些宗王为了拉拢萧嗣,甚至会做出让步,让萧嗣成为盟主。

    如此一来,萧嗣就有可能凭借消灭李笠、“力挽狂澜”的功劳,登上帝位。

    这一诱惑,可不比跟李笠的交情强许多?

    对于大行皇帝的诸位皇叔来说,与其让外姓人夺了江山,还不如让自家旁支坐上御座。

    至少,子孙后代依旧是国朝宗室,依旧能够衣食无忧。

    而一旦改朝换代,他们这些前朝宗室,必然是被清算的对象,绝无活路。

    不仅如此,祖珽认为宗室们必然还会拉拢两淮文武官员,以及在河南驻足的北伐武勋,要让李笠内忧外患之下,进退失据,早早败亡。

    祖珽所指,主要是王僧辩、王琳等人。

    王僧辩、王琳,本属于湘东王一系,王僧辩虽然和兄弟们都是南下北人,但在梁国为官多年,门生故吏、亲戚众多,和许多宗室关系不错。

    王琳兄弟是湘东王几个儿子的舅舅,兄弟俩同样有不少亲朋好友仕宦多年,并与许多宗室相熟。

    即便王琳和李笠关系不错,但在面临重要选择之际,未必会认同李笠。

    这两位,极大可能倒向宗室一方,那么,两人身边的文武官员,自然也会跟着走。

    “跟着走?那他们就跟着先帝走吧。”李笠不以为意,“论迹不论心,我还没造反,他们若硬说我要造反,那好,打就打。”

    “没有人可以打败我的军队,让他们来好了。”

    “我的盟友,是被士族压制了数百年的寒族,是两淮、江州地区那些渴望着出人头地的寒人,是那些追随我多年的鄱阳、两淮子弟。”

    “我,不需要你所说这些人的支持,他们爱来就来,不来,就跟着先帝走吧。”

    祖珽不认为李笠狂妄自大,因为他知道对方有这底气,只是一直要面子,所以表现得比较温顺。

    然而,再温顺的猛虎,也不是几条猎狗能挑战的。

    不是祖珽看不起人,在他看来,南朝没几个人有实力能与李笠在战场上相抗衡。

    梁国若没有李笠,搞不好侯景当年就能把梁国折腾得奄奄一息。

    “君侯,该表的态还是得表明,至少,君侯要试着拉拢他们,也让他们多个选择不是?”

    “若君侯连拉拢的态度都没有,其实,就是断了他们的退路,毕竟,这两位王氏连同身边许多人,本身作为武人,其实也是被歧视、压制的。”

    祖珽希望李笠能尽可能争取更多的盟友,一旦宗室们起兵,能够尽快结束战争,避免周、齐两国渔翁得利,避免内乱对国力造成太大损耗。

    “他们若能支持君侯,战乱波及的地区就会少很多,对百姓的影响,也会小不少。”

    “至于饶州那边,鄱阳是君侯的根基之一,为了鄱阳着想,还请君侯早下决断。”

    “我现在只不过是都督中外准军事,在鄱阳早下决断做什么?”李笠明知故问,“鄱阳王人在鄱阳,在鄱阳,他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心里清楚得很。”

    李笠的意思很清楚,鄱阳尽在掌握之中,关键时刻,地方官想做些什么不符合李笠根本利益的事,无论对方是谁,都无法做到。

    祖珽闻言放了心,但不忘提醒:“君侯须得提防女刺客,因为行刺,是宗室们翻盘最有效、成本最低的办法。”

    李笠闻言眉毛一挑:“女~~刺客,你为何强调‘女’字?”

    “咳咳,是下官失言了。”祖珽赶紧告罪,李笠见“老司机”居然这么提醒自己,不由得有些期待。

    刺客当然要防,至于女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