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鱼.9(第2/2页)添雪燃灯

唯一的爱。

    爱过斯人,如何再爱世间繁花?

    蓝泊儿的心情与毕海臣万般不同。她一站在血沙滩上,便感觉有无形的压力袭来,似乎有什么事将会发生。尤其是乘快艇驶向古老的海上城堡之时,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犹然记得千年以前自己穿过北极道界门来到血沙滩,指着树上的大婚告示对所有人,她会成为王子妃。虽然在场的渔民都以为她是个疯子,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极其漂亮的疯子。

    关于这片海的记忆,还有很多很多,它们都静静地躺在无人辨识的角落,期待某一曝光。

    一路上没有其他景色,只有海水渐次深蓝。渐近城堡,海面上便明里暗里地浮出禁海花,一眼望去是血染的艳色。普通人是万万没有机会欣赏的,但人鱼却看得见。

    毕海臣牵着被禁海花的阴气沁得惴惴不安的蓝泊儿走进海上城堡。当时,城堡里至高无上的毕老先生正从三楼步下,准备去饭厅用餐。毕濂是一个英俊不老的男人,明明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可看起来却像是在而立之年。钢印的眉眼,挺拔的身材,威严正气的长相,少年时比现在还要帅气。

    毕海臣恭恭敬敬行点头礼。可毕濂在看见蓝泊儿的那一刻眼睛像被针扎一样瞪大了眼珠,惊得满脸通红,十分失态。

    看见谁死而复生也不过这种表情。

    蓝泊儿莞尔一笑,微微颔首,算作问好。

    只是二人还未开口,毕濂便发了狠,表示誓死不同意二人来往,更休提结婚。更毕航死前将其所有产业全部转移到他名下,若是毕海臣忤逆,未来堪虞。

    毕海臣轻咬下唇,不出话。

    蓝泊儿突然觉得眼前的毕海臣像极了一个人,那就是逐域。

    逐氏王朝的王子逐域,也曾向他的父王提出要娶蓝柏玡衣为妻。被拒绝之时,也是咬唇不语一副愤恨之容。他的父王答应蓝柏玡衣做,暂时安抚了他的心。只是青馜不允,明里暗里阻挠,最终迫得逐域忘记蓝柏玡衣的存在。但这回,再没有迷心药了。

    可是我不懂为何世事总能以任何一种姿态不断重演,而我的爱情却永不归来。

    毕濂:“你可以背叛家族,可以不认我这个二叔,但是只要我活着,只要我还有能力,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你。”

    “为什么?难道娶那个女人我们就能复辟王朝吗?八百年了,我们回不去了。”

    谁都听得出毕海臣声音里的脆弱和悲伤,然而蓝泊儿终于看清毕海臣骨子里懦弱的本质。这与千年以前的毕雪都太过不同。

    “那是你的未婚妻!”

    “你一直都知道,她之所以答应与我订婚,是因为她想每一都能看见她最心爱的人,能与自己最心爱的人活在同一片屋檐下。你也知道,那个人不是我。虽然有着相同的皮囊,却绝不是我。”

    “可跟她举行订婚仪式的,是你没有错!”

    毕海臣一脸木然,就像血管里的不是流动的血,而是凝结的冰。

    蓝泊儿在心里默默猜度毕海臣是否愿意同毕濂决裂。按照以往惯例,毕海臣早已和毕氏断绝关系,但如今……难道毕雪都对她的爱随着时光流逝在消减了吗?

    “你的未婚妻青漾现在躺在医院里,拜你所赐,不死不活,而你跟另外一个女人花前月下!”

    “一年三百六十五,她有三百是待在医院里,有什么稀奇?而且我八百年前就告诉她,我不可能娶她,更不可能爱她!是她自己爱扮演弃妇,一演就演了十几年,还演得津津有味,想拿终身成就奖!”

    “她知道他不可能跟她在一起,她也知道他不会承认自己喜欢她,她更加知道,到最后自己喜欢的人,已经不是他!”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十五岁的时候我就警告过你:你这辈子不能和任何一个姓蓝的女人来往。尤其是长这副模样、姓蓝的女人!”嗓音虽低,却含着怒意,连连响在耳畔,尖锐非常,威严得渗人。

    蓝泊儿记得眼前这位硬朗的先生是谁。四十载前还共度不少时光,当时他还是一个个性少年。千年以前,他还是逐氏王朝王宫禁卫军首领毕岫杉。

    毕岫杉,毕氏家臣,对毕雪都忠贞不二,青可鉴。昔日蓝柏玡衣穿着嫁衣跌跌撞撞赶去,在红宫墙外站了一夜不肯离开,就是毕岫杉通知毕雪都来查看的。毕岫杉是文武状元,儒生应有的风流和武生应有的潇洒使他备受姑娘青睐。他却一眼相中穿着嫁衣的蓝柏玡衣。许久许久以后,偶然看见她,口中唤的是“嫂夫人”,人却不再潇洒。伤心落寞的时候发现毕雪都和蓝柏玡衣之间的秘密,不愿毕雪都受辱,多次大义凛然规劝蓝柏玡衣收心。

    毕岫杉,她死的时候哭得最惨的其实是你。其实你是不甘。逐域有幸令她一往情深,毕雪都在她心中也有份量,唯独你,什么都不是。你在她的生活中扮演的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你只有浴血疆场,把所有的时间和感情都埋在沙场的白骨堆里。跟着毕雪都几年戎马,你两手沾满血腥,你忽然意识到,你和毕雪都的命运被蓝柏玡衣牵扯了。她死后,结局也没有改变。

    蓝夜心出现的时候你惊得仿佛永远都不会清醒了。你觉得大概是蓝柏玡衣阴魂不散,想要继续主宰你们的命运。然后你开始向毕雪都进言。你忠肝义胆,一次又一次撞上风口浪尖,可毕雪都根本不听你的劝。她出现以后,你和毕雪都仅剩的一点情分消失殆尽。你从未对一个女子,尤其是拥有倾城容颜的女子用那般怨毒的眼色。你斥责蓝夜心祸害你的主君,恨不得要她死无葬身之地。而毕雪都,受不得你的诅咒,终于要给你一次教训,让你明白何谓主仆,派你远征。你在来年早春,马革裹尸还。

    蓝泊儿隔着灯火看他。这个跟随毕雪都征战沙场半生,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的将军,眼中依旧尖锐如昔。

    这一世,你终于升作主人了,可还是终身不娶?

    “蓝姐,蓝公主,”他叫着她,目光锐利,像是知道她是谁一样,“我们毕氏,已经不起你折腾。你高抬贵手,也是为自己积德。”

    的明明是恳求之言,然而却毫无恳求之意。反而沉静自若,风度逼人。只怕毕家人都是这般不卑不亢吧。

    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照蓝泊儿的听觉,这人正从四楼楼梯上走下。

    “二叔何必低声下气?”称呼毕濂为“二叔”的人起话来轻飘飘的,喝醉了一般。“要知道这不是海臣避得过的,您应该大度认了才对。更何况蓝姐美得就像是一千年前的人,谁都逃不过,谁都会动心,谁都会……心甘情愿。”

    不知道为什么,他将最后四字咬得极重,仿佛有深层的意味。

    毕濂登时发了火,朝着楼梯大嚷:“死子,你瞎什么?!”

    他又:“二叔放宽心,蓝姐绝对不会嫁给海臣的。因为有我在啊。”

    继续似醉微醉的声音,男子悄悄走来。当他英俊儒雅的面容映入蓝泊儿眼眸,扯起故去的记忆,那些虚情假意,那些执拗狂妄,终于又一次将她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