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滢.19.完(第2/2页)添雪燃灯



    “凌寒待你不薄,”泠滢紧紧锁了眉,掀起被角下榻,披上件衣服走到颀长男子身前,“你带我回去,你我都会是牺牲品。”

    她如履薄冰,却不得不试。明知徒劳无功,却也不愿意自由失去得这样快,被剥夺的她全无气力回手。

    “不带公主回去,锦云也会是牺牲品,不如苟延残喘,或许还有生机?”颀长男子仰天大笑,讥诮之余却瞧得出落寞。

    “公主,请吧?”他伸臂作引,步步紧逼。

    嬿婉看着她,摇了摇头。

    泠滢看着她,却点了点头,旋即披衣迈步向外。

    “公主果然是识趣之人,”颀长男子满意的笑笑,回头又看嬿婉,“皇上停了嬿婉小姐的假,姑娘随着一同往清风殿复职罢?”

    嬿婉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颀长男子转回头,轻蔑一笑。

    这天下,怕是马上该由他坐了。

    安置好泠滢和嬿婉,锦云没有半分含糊,在若楮日日服用的汤羹碗底,粘附上如米粒大小的蛊虫,亲眼看着若楮,涣了瞳孔中的坚持。

    若楮当晚草拟出兵诏令,以泠滢在残月无辜被怨落水等多个原因,向残月出兵。

    朱红色的帝印,倒像锦云得意而冲动的,眼中的腥红。

    “你到底在做什么!蛊毒?你这是欺君,是谋逆!”嬿婉扯着锦云的衣领,眸子里激动的要涌出火来。

    “我可不觉自己做了些什么,”锦云笑得有些凄凉,却强装着轻蔑不屑的模样,僵了唇角,“他无碍,只不过不记得若璇而已。”

    “你简直不配为人。”嬿婉满脸恼火,挥手上去。

    这手在半空中被锦云狠狠握住。

    “不记得若璇是自己的女儿,又怎么会还估计若璇的生死呢?嗯?”锦云笑的得意至极,他的笑容那样难看,“我就是贪恋那些权利了,就是心气高了,就是不顾礼法了!”

    “看着自己的妹妹被人糟践,你顾得什么?我的亲妹妹,被我所效忠的主人一再利用,我能忍么?换做你,你能么?”锦云深深的闭上了眼眸,握着嬿婉手腕的手渐渐松了,无力的重重的垂落下来。

    “你怎么忍心把你的苦衷施加到旁的地方。”嬿婉的语气软了软,眼圈红了,盯着他看。

    “可怜疏影,被他那样利用,否则,我又岂会来此!你一定觉得我背主忘恩,小人嘴脸罢?你怎么想都可以,只是我,绝对不会收手!”锦云恼恨的蹙了蹙眉,一把推开嬿婉,拂袖而去。

    而此时,残月边境频受水云搅扰,双方已经交战,残月国内君主凌翊无从下手干预,仓促禅位于凌寒,凌寒心道此事必定与泠滢有关,却求和不得,决定御驾亲征。

    水云得知,不肯教残月挫了士气,若楮亦是披盔戴甲,双方刀戟相向。

    战事如火如荼的进行了三日余,第四日,中蛊毒所迫失了心魄的若楮被俘。

    “水云皇帝,”幽暗的地牢之中,凌寒的声音颤了颤,“滢儿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未免也太过狠心!”

    若楮头发凌乱,几日的牢狱之苦让他消瘦不少,可就是一个字都不说,怎么也不开口。

    “你现在的沉默是无用的,”凌寒叹了口气,言语之间却依旧在逼迫,“水云已经溃不成军,残月的将士已经要打进你水云皇城,你唯有放过滢儿,水云才能有一线生机。”

    “你若是执意,于双方都没有半点好处!”凌寒看着久久不说话的若楮,几乎是要嘶吼了出来。

    而这时候,他看到几滴浑浊的泪水,从若楮的眼眸之中溢出,淌过饱经风霜的脸。他听到若楮的哭声,快要耳顺之年的一国君主,哭声似个受伤的小兽,呜呜咽咽,哀婉凄伤。

    凌寒一时自是讶异,找到泠滢的迫切却远远压过了对若楮的疑惑,可他只能恼恨的离开,独自一人焦急难挨。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一场劫狱的行动,正在悄然进行着,而策划和执行者,是他最最信任的暗卫,锦云。

    利用人的信任,不知道有多容易完成任务,他几乎是混混沌沌的劫了狱,然后怂恿若楮将泠滢囚禁。

    做完这些,他几乎是长长的舒了口气。

    疏影,这下你再也不用为旁人做事了,我带着你走。

    疏影带上一把长剑,一把匕首,悄然潜入水云宫内,想得只是如何戴罪立功,弥补锦云犯下的过失,杀了文泠滢。

    “你做什么?”嬿然步入泠滢内室,却发现她一袭黑衣,干练清爽,眼圈却红红的。

    “我不能坐以待毙!”泠滢缓缓抬眸,眸子里了无神彩,“我必须要离开,要逃出去,我真的没想到,父皇竟然可以利用我如此……”

    一个适当的留白让她觉得压抑难受,她看着嬿婉,突然抓住她的手,“嬿婉,我娘亲曾经救了你的命,你总是不能无动于衷,不能袖手旁观罢?”

    嬿婉心中揪痛。

    来的路上,她就接到押送泠滢入狱的命令,进门之前,她更是看到一个黑衣人手中长剑寒光闪现。

    她很想帮她,可是她更不想她死。

    外面的人埋伏好了要杀她,如今不动手是顾及嬿婉带来的兵士,她若是不想泠滢死,就必须压她入狱,放任她离开,结果会是一尸两命。

    “不,”良久,嬿婉轻轻的咬出这样的一个字音,心头像针扎一般,看着泠滢脸色渐渐白了下去,心底虚了,“奉皇帝之命押送蕙芷公主入狱。”

    泠滢原本的焦急神色淡了下去,她握着嬿婉的手渐渐放松了,她没有跳起质问,本能的她愿意去相信嬿婉,可是此时此刻,她做不到。

    她一直信嬿婉,从一开始来到水云,面对她的审讯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信任。

    她居然背叛自己吗。

    是吗。

    嬿婉看着失神的她,心中一阵酸涩,她强装的一脸冷漠,轻轻地抬起手挥下侍卫,上前压了泠滢,然后她转身,像对待任何一个囚犯一样,押送到地牢之中。

    地牢幽暗阴晦,嬿婉轻轻吸了口气,地下潮湿而血腥的味道涌上心口,让她厌恶不已,便要离开。

    “嬿婉。”泠滢出声叫住了她,声音在地牢中格外阴晦。

    她被叫的一怔,甚至没敢回头。

    “你该是欠我一个解释罢?”泠滢的声音还是冷静,凄凄伤伤,一丝怒意也听不出来,她对嬿婉没有丝毫气怒,只是失望。

    “公主想让我给你什么解释,”嬿然又抽了口气,定了定神平缓的说着,“战事吃紧,公主是胜利之关键。”

    “当然了,这场战争也不是毫无缘故,我为皇帝施了蛊,叫他忘记了你这个女儿,这样,他自然不会保全你来放弃这么好的一个出兵机会。”嬿然以极快的语速说出这番酝酿了一路的话,仿佛事不关己,连头都不会,她眼神中的错杂必然会出卖她。

    “所以利用你,是我唯一的选择,”嬿婉的语气冰冷的她自己都从骨子里凉到了心,“我觊觎君主的位置很久了,这就是我背叛你的唯一原因。这样的答案,你满意了吗?”

    泠滢无力的瘫倒在地,她的眸子彻底暗淡了下去,指节僵的没有力气去抓住嬿婉的衣摆,她多想质疑,多么想质疑一下嬿婉的话,她不是一直忠于自己吗,这样骤然,她怎么可能信呢……怎么可能呢……

    “满意就好。”嬿婉轻轻地挤出这四个字,缓步离开。

    夜多么静,月光悄然无声,皎洁的清晖撒了满地,嬿然独自高台饮酒,不自觉流出泪来。

    “小姐今日为何要那么做?”一旁侍人发问,又斟上一杯酒。

    “不这样做,她只会死得更早更快,如今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我自然也不忍心看着公主,任人宰割而避无可避的模样。”嬿然举杯,一饮而尽。

    “那小姐为什么要帮锦云遮掩呢?小姐何苦让公主误会小姐?”侍人又问。

    “我……宁愿她恨我。”嬿然望着空中圆月,一时怅然,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锦云英朗的模样,又交错着锦云轻蔑的笑容,让她想爱而爱不起,恨了入骨却格外刻骨铭心。

    月圆月缺,或许根本不是她所能扭转的,她信命,就当一切都由天定罢。

    当晚,她忍痛将手腕划损,看着汩汩流淌的血液笑得那样沧桑。

    嬿然悄然离去,敌军却将攻入皇城。

    水云国与残月国交接的边界,黄沙漫天,处处洋溢着血腥的气味,士卒一个个披盔戴甲,厚重的手掌中是闪着寒光的刀,互相厮杀着,鲜红的液体一滴滴滴在沙土之上,留下殷红的痕迹。风过,扬起漫天的尘土和血肉糜烂的气息。

    残月国在凌寒的引领之下,使水云国兵力隐隐不支,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回到了水云的都城,水云皇帝亦在士卒的掩护下进了都城。

    “来人啊,来人!快,快去把蕙芷公主带过来,快!”仓皇失措的水云皇帝因为逃回时的疲累重重的喘息着,去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命令着手下的人。

    凌寒带着人急忙追来,面对紧闭的大门,轻轻嗤笑,复又抬头望着城墙之上,水云皇帝站着的地方,高声喊着;“水云皇帝,你又何苦如此呢?”

    “残月皇帝呢?又一定要如此苦苦相逼吗?”水云皇帝似是叹气,唇角无力的上扬。

    “朕只想要滢儿,水云皇帝如此,便是自己再为难自己了。”凌寒颇为不屑的嘲讽着,同时暗暗使了一个眼神,身旁副将会意,带领一众士卒抱柱撞击着城门。

    城门隐隐有不支之势,水云皇帝才慌乱起来,此时,已有士卒压着泠滢过来。

    水云皇帝见此,先是怒斥:“如何能对公主如此?”说着紧紧拉住泠滢的手,将她扯到了城墙之上。

    凌寒见到泠滢,心下一紧,正欲高呼其名,却只闻水云皇帝沉闷的声音:“你想要的人在这里,你的人若是闯进,就不要怪我的璇儿一个失足掉下去了,残月皇帝还是自己……”好好想想。

    泠滢错愕的目光看向水云皇帝,只觉心中压抑莫名,心也似被什么生生刺痛,却无力多说一句。水云皇帝后面的话也未来得及说完,残月士卒已破城门入内,凌寒心中一紧,赶紧向城内飞奔而去。

    水云皇帝眼见城门防守已破,抓起泠滢纤细的皓腕赶了下去,眼见自己的士卒寡不敌众,抽出腰间长剑,架在泠滢脖颈之上。

    “水云皇帝,滢儿本是无辜!”凌寒急切道。

    水云皇帝却只仰天干笑几声,蕴着无限的苍凉和无奈。

    泠滢定定的看着那把长剑,心中凄凄,双眸含泪却也无奈:“凌寒,还是莫强求,这也许,是我的命数。”说着紧紧闭了眼眸,两行清泪已然滑落。

    “若是你敢伤滢儿一丝一毫,今日我必然血洗你水云国!”凌寒似是有些狂怒了,剑已出鞘。

    水云皇帝的剑又向前移动,干笑道:“倒是要看看,摄政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凌寒终于支撑不住自己即将崩塌的内心,执剑的手对着水云皇帝的胸口一个向前。

    鲜血迸出,他几乎红了眼。

    再看,他几乎一下子跌进了寒风。

    泠滢瘦弱的身子,缟白的衣裳,淋淋漓漓沾满了鲜血,心口,是凌寒那把剑。

    “滢儿!”凌寒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切,颤抖着伸出手搂她在怀里。

    “凌寒……”她苍白的脸颊依然像初见的时候,如月皎皎。

    “你为什么,你怎么……”凌寒颤抖着抚上她的脸颊,眼眶红了。

    “你放水云一条生路,水云百姓不该无辜受累,你放若楮一条生路,他,他是有苦衷的……无辜人……”泠滢轻轻勾唇,“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担心,你一己之力,难以抗衡残月民心,我不想,不想你为难……”

    “你也不要,不要去怪嬿然,从头至尾,她都无辜为我所累,我早知,她是怕我,怕我难过……”

    “你是傻子吗,你是大善人吗!”凌寒毫不犹豫的吼起泠滢,他堂堂七尺男儿,抱着一个瘦弱的女子,颤抖的要哭出来,“你为别人想那么多,怎么不为自己想,怎么这么危险还要往剑上撞,你真是傻,太傻了!”

    “对不起……我至少现在,能毫无顾忌,能放肆的和你在一起,真真正正的属于你,贪恋你每一寸温度,对不起,从一开始,我们注定难以白头,今朝逆天而为,已经实在让我,珍重……”泠滢的手沾着鲜血,去抚摸凌寒俊逸的脸颊,去抚平凌寒紧紧蹙的眉。

    “照顾好……照顾好婉言的孩子,下一生,再也,没了阻碍了……”她的话断断续续,气息微弱的像是轻轻在凌寒耳边呵气,她的手,缓缓地向下垂,重重的落在地面。

    她缓缓的闭上含泪的眸子,苍白的唇角无力的向上勾起,脸颊紧紧贴着凌寒的胸膛,似是呢喃的轻轻说了一句:“此时此刻,便胜千言万语,有你,是我之幸……别怪,自己……”

    他将头埋在她身上,大雪飘然而下,他一瞬白了头。

    十年后。

    “父皇,人到底该不该信命?”童稚的声音回旋在大殿。

    “冉冉,”凌寒静冷的声音那样沉,却那样温柔,“若是信,便不知可不可违,而若不信,哪怕最终别无结果,至少也有细微事,在生命中流光溢彩,有的人,一生,只能遇见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