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鸣之伤(下)(第1/1页)西关往事

    烤鸭店外边有个邋遢家伙遛着吉娃娃小狗,它不知何故地冲着老实巴交的我狂吠。

    说老实话,我挺怕小型宠物犬的,不仅神经质还喜欢追着人叫。你说我踢一脚上去吧,又怕它当场毙命;转身走吧,它又不依不饶地追着凶你。

    更可气的那个不修边幅的大胡子的狗主人,他傻站在一旁笑看着,将“狗仗人势”的精神表达的淋漓尽致。

    我真想把那嚷嚷不停的吉娃娃抱起来,然后直截了当地塞进狗主人那张咧开嘴笑的口腔里。

    不过,喜欢暗箭伤人的天性不好斗的我最终避免了正面冲突,选择了息事宁人地闷头走进鸭店。

    一进店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打作一团的家伙,据悉原为好朋友的他俩是因为谁吃鸭屁股而反目成仇、大打出手。

    最终,膀大腰圆的那个胖子化身拳击界的开山鼻祖,一顿王八拳的强势操作把另一位揍得倒地不醒。

    这警示了我:不要跟饥肠辘辘的胖子抢夺美食,这是江湖天字第一号的规矩。

    待如同墙壁的人群散去之时,原本步履维艰的我终于得以向着一鸣的方向大步靠近。

    留着飒爽短发的一鸣像是与“温柔”一词格格不入的女反派那样独自坐在靠窗位子上,她今天穿了件蓝色的牛仔外衣,宛如海边倔强的蓝精灵。

    一鸣是那种不会让任何男人“深入”了解的独立女性,她性格鲜明耿直,做事我行我素。

    她大抵在拉拉界很是有名,能轻而易举地把女的掰弯成百·合,江湖人送绰号“掰弯者女侠”。

    现在的一鸣住在赫赫有名的剪刀小区,那里住了一堆拉拉们,她们抢流浪猫的速度比带其他拉拉回家的速度还要快,甚至造成了该小区流浪猫严重短缺。

    俗话说“女不养狗”,相比一眼望去显得很是卡哇伊的猫咪而言,狗类不太干净、也不娇小玲珑可爱,致使大多数女·同志纷纷都选择抱得美猫儿归。

    此时此刻,一鸣仿佛是刚刚投胎转世的饿死傀,她薄如葡萄皮的嘴巴上也因频繁进食而布满了黄油,不时地往嘴里输送的鸭肉又让嘴巴处的黄油堆积起来。

    我行如流水般穿过了烤鸭店的食客,走到了一鸣那琳琅满目的桌子面前,径自一屁股坐在了有些冰凉凉的红木凳子上。

    “真是出门遇闺人、无巧不成书啊,我刚想找个闺中蜜友喝两杯,抬头就看见你了,”坐好的我回头打开嗓门喊道,“店小二,给再来一份招牌烤鸭子,她请客。”

    我边说边把4.5元的煎饼放在了留有余香的空着的烤鸭盘子旁,看着吃着春饼卷鸭肉的一鸣,自己手里的煎饼突然就不香了,果子味也变得格外难闻,人类始终是喜新厌旧的动物。

    “好嘞,”喜迎一单的跑堂伙计飞奔而来,“客官您可来对店门了,我这可是正宗的京派填鸭,色泽金黄眼前亮,下手夹筷垂涎腔;外酥内嫩家家脆,油而不腻口口香;蒜泥黄瓜甜面酱,乐享搭配多分量;老少皆宜味各样,膳食纤维肉里藏。”

    “你别扯这没用的了,赶紧麻溜儿地上菜。对了,再来一坛82年的女儿红,也记她的账。”

    点头哈腰的店伙计先是翩然而至厨房,然后又脚不点地端着鸭子直奔我们而来。

    跑堂小二先是用肩上的毛巾擦了下额头,又伸出油腻的手介绍:“这鸭新鲜出炉,肥瘦分明、脂肪多汁、鲜嫩适度、不腥不酸,配上春饼、金针菇、葱段、甜面酱、蒜泥、黄瓜条乃是人间一绝,您慢用。”

    “金针菇?”我端起了盛着金针菇的小盘,“这个可是号称‘明天见’啊,明早上厕所很痛苦的啊,你这是要不声不响地要暗中谋害我呀,快快端走!”

    “放这吧。”坐在桌子对面的一鸣夺过了我手中的金针菇盘子,随后抄起金针菇和鸭肉混杂着夹在薄饼里,一股脑儿地咽下。

    “那俺就先撤了,有事您扯开嗓子叫。”嬉皮笑脸的店小二迈着稳健的步伐绝尘而去。

    我望着被切成丁香状的薄片烤鸭,本着“凡事趁热”的吃货真理,赶紧蘸着小酱小料,又卷上大葱大蒜,最后一吞而尽。

    肚子有些满意的我开启了话匣子:“你一个人?”

    放下筷子,端起一杯酒的一鸣思索道:“嗯……有句老话叫‘上蒂与我同在’,所以我想是两个。”

    片片鸭肉塞入口中,含糊不清的我又继续追问道:“好吧。那谁呢,老跟你像连体婴儿一样黏在一起的姑娘呢,怎么今天不见她羸弱的人影?”

    一鸣没有马上进行一问一答的模式,而是选择了大口地咀嚼着,口腔里传来了“嘎嘣脆”的葱段与黄瓜条的搅拌声。

    为了让口中之物顺利下肚,她又斟满了一杯酒来作为推动力,算是完成了华丽的教学般的进食烤鸭流程。

    须臾之间,表情淡淡的她开了口:“我和商珺分手了。”

    这个回答似乎很有冲击力,像是一把突如其来的尖刀插在了我蓬勃跳动而又充满动力的心脏上。

    我停下了大快朵颐的活计,送上了朋友间的关切之问:“你说的这个‘分手‘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那种,还是一拍两散永不续约的那种?”

    一鸣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波澜,语气如冻结的冰:“大概是后一种。”

    “为什么?你们之前不是很和睦的恰如双宿双飛吗?”想要一探究竟的我小心翼翼地八卦着,生怕惹她生气。

    一鸣从牛仔衣里摸出一根细烟来:“我想结婚了。结婚无需太伟大的爱情,彼此不讨厌已经够结婚资本了,可我想我并没有这个资本。女人的本性心胸狭窄,即便用无限的耐心温柔陷阱把商珺困住,苦心经营的爱情还是轰然倒塌。”

    她安静地诉说着,丹凤眼显得炯炯有神,嗓子是一天抽两包的沙哑,不过摸来摸去的她没有找到火机。

    我拿出我的魔兽世界限量版火机递给一鸣,不一会儿,一缕灰烟从她的烟头处飘了起来。

    我注意到她在点着后,直接把我珍藏多年的火机顺手揣进了她的上衣兜里。

    这给了我个铭记于心教训:在酒桌上,不管你的朋友或者上司多有钱,他们都会顺走你的打火机。一顿酒席下来,打火机不是多了就是没了。

    不过眼睛红红的一鸣完全没有留意火机的归属问题,她弹了弹烟灰:“你知道离婚率是多少吗?”

    “不,我又不是民·政·部门的。”

    “离婚率由1987年的0.55‰上升为2018年的3.5‰,婚后2年至7年为婚姻破裂的高发期。男人在生·里上太冲动,女人在情感上太容易感动是结婚的原因,也是离婚的原因。”

    我其实不想讨论离婚这个话题,因为桌上的烤鸭就快凉了,但是在这么严肃的气氛下猛吃一通无疑是不合时宜的。

    我放下了胡吃海喝的想法,像生活的智者那样开导她:“恋爱结婚,无非是外面的人想进来;而婚姻的崩溃,在于里面的人想出去。生活就是不断重重蹈覆辙,只是每次分手离婚的方式各有差别。”

    或许,当爱渐渐死去之时,勉强维持的家庭不过是活着的墓地罢了。

    而人们口中相传的爱情,往往结局都是不成功的,要么苦于终成眷属的厌倦,要么苦于未能终成眷属的悲哀。

    悲哀不等同于自暴自弃,我眼前的一鸣就是个坚强的女人。至少表面上看上去很坚强,因为眼泪始终没有从她眼中滴落下来。

    有人失恋了,会立刻血淋淋地展示在社交网络里,这既能博人怜悯,也可以在朋友圈物铯下一个对象。

    但是看得很开的一鸣没有在网络上晒晒无疾而终的感情,虽然她的婚姻像美梦在闹钟声中一秒破功了。

    走神的一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久,她才缓缓地说了一句:“我在我的世界里是不折不扣的主角,但我在商珺的世界里只是个配角,归根到底,我对她没有什么重要可言。”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希望你早点从阴影中走出来,迎接新的曙光。”我不知所答的安慰了几句。

    一鸣重新点了支细烟,等烟草燃烧后,她手中打火机所喷出来橘色的火舌旋即熄灭了。

    眼见这饭局是不能再吃下去了,有点不甘心的我望着桌上烤得金黄的鸭子,也只得起身:“你想打道回府嘛,我可以开车送送你。”

    “你先撤吧,我想再逗留一会。”一鸣双手掩面,似乎该是眼泪登场的时候了。

    “好吧,你过会儿回家给我回个电话,好吗。我在手机旁静等着,别忘了。”我晃了晃手机,如是说道。

    一鸣或许不像是我想的那么坚强,怕她想不开的我只好出此下策,因为生前的最后一通电话往往都能掐断她人自寻短见的想法。

    “我没事。”她那有些哽咽的声音从遮挡着的面部冒了出来。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以一句“没事”结尾,因为她们知道,自己的残局只能自己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