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第1/3页)大唐不良人

    很奇怪。

    比起大唐诸将,身为名将的苏大为,比任何其他将领,都更注重士卒,更重视人命。

    旁人只道苏大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这么多年一直保持不败战绩。

    但没人知道,在苏大为看来,自己的战功,是无数将士用热血换来的。

    每次战役,苏大为固然指挥若定。

    固然做好了情报侦察,做了充分的预案,审时度势,战略得当,战术合理。

    可若不是麾下将士们信任。

    去为苏大为的命令卖命。

    哪有那般容易的胜利?

    纵然是不败的苏大为,哪一场战斗,不是靠下面麾下士卒拚死杀敌换来的?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名将掌控大局,做出方略。

    将士们按苏大为的意志,去奋力撕杀。

    在苏大为看来,这其实是一种共生关系。

    但在其他唐将看呢?

    站在这个时代,有时人命只是个数字。

    底层百姓皆如蝼蚁。

    对于士卒的牺牲,或许唐军大将会遗憾,会惋惜。

    但绝不会有任何一员将领,有苏大为那般,对士卒生命逝去那样痛惜。

    这是一个后世人的灵魂,看待生命的态度。

    大非川之败的薛仁贵。

    雪夜奔袭的苏定方。

    战高句丽的李勣。

    哪怕是驻守西域的裴行俭。

    都有一颗名将之心。

    所谓名将之心,那就是把情感从战场抽离,从不以兵卒士伍的死伤,去动摇心境。

    慈不掌兵。

    心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为上将军。

    苏大为与这些名将不同之处在于。

    他虽然也知道这些道理。

    但在心底深处,始终留有一份慈悲。

    今日一同并肩作战,我们便是兄弟。

    对敌人,当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严酷。

    对兄弟,当祸福与共。

    你们为我征战,是对我的信任。

    我也要对得起你们这份信任。

    所以在历次出征回长安后,苏大为面对李治,谈的第一件事,便是士卒的待遇,战功的兑现,战死者的抚恤。

    对他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今日积石关下,若大唐铁骑敢向他冲锋,发起冲击。

    哪怕是昔日袍泽,苏大为不会有任何犹豫。

    你若以我为敌。

    我便以敌人视之。

    这是原则。

    但这些将士,这些士卒没有。

    而是挥刀自残。

    这种举动,比任何方式更残酷,也更有效。

    这是在苏大为心口上剜刀子。

    正戳中他的软肋。

    他痛惜,这些战友没有把血抛洒在战场上,却因为自己,而做出自残之举。

    篝火光芒明亮。

    温暖的温度和饭食的香气,好似冲淡了空气里的血腥气味。

    众将包裹好伤口,在积石关中石屋内,围坐一圈。

    居中的是苏大为。

    就连萧嗣业都坐在下首。

    仿佛苏大为才是这里的主将。

    这一幕,就像是回到了战场上。

    回到了当初征吐蕃、征高句丽的场景。

    就算是萧嗣业,资历虽老,在苏大为战功面前,仍屈居其下。

    居移气,养移体。

    苏大为端坐上首,冷眼扫过全场。

    所有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下意识低下头,不与他的目光相触。

    “呵呵,好得很,你们真有出息。”

    苏大为的声音很冷。

    这一刻,他又变回了那个指挥若定,那个万军中执掌生杀的名将。

    大唐行军总管。

    冷厉的目光,从一个个人身上扫去,仿佛要看透他们的血肉,看透他们的灵魂。

    “说吧,是谁的主意?”

    没人敢吭声。

    但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像左右顾盼,装傻充愣的萧嗣业看去。

    “萧嗣业,我猜就是你。”

    苏大为继续冷笑:“薛仁贵和程名振没这样的心思,自残是你想出来的。”

    “咳咳!”

    老狐狸脸色微变,大声咳嗽起来。

    不过,也不是被戳穿后尴尬,他这年纪,人老成精,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借着咳嗽,脑中急转,再抬头时,已是一脸肃穆:“我这也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诸将士。”

    “好一个为了我,好一个为了诸将。”

    苏大为手轻轻抚在桌上:“今天你若不给我一个说得去的理由,我保证让你后悔。”

    面前的桌案,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说完。

    陡然崩解,裂成碎片。

    碎片又被揉碎,化为灰烬。

    这崩解,从桌面,一直蔓延到桌上的鲸油灯上,所有的一切,都化为芥粉。

    只有围坐在四周的将领,不伤分毫。

    这手精准的控制力,与匪夷所思的破坏力,看得萧嗣业眼皮乱跳。

    贼你妈,当初就不该接这个活。

    就应该装病装到死。

    心里后悔不迭,他挥了挥自己包裹得跟粽子一样的左手:“我若不自残,回去如何面对陛下?我不伤自己,便得向你挥刀,你若是我,你怎么选?”

    这话,令苏大为一愣。

    我竟无言以对。

    向苏大为举刀,死。

    向自己举刀,伤。

    那还是砍自己一刀算了。

    在李治那里,也算有个交代。

    见苏大为沉默,萧嗣业暗自松了口气。

    却见苏大为突然道:“你若伤自己我也不与你计较,但你竟教唆军中效仿,呵呵,你这是做甚?你这心思,当我看不出来吗?”

    “呃”

    萧嗣业两眼一翻,甚是无语。

    他幼年跟随隋炀帝,后随萧皇后入东突厥,贞观九年回国,领突厥部众,累转鸿胪卿,兼单于都护府长史,曾招降薛延陀部,参与讨伐西突厥、高句丽、回纥。

    一生战功赫赫,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偏在这苏小子面前,竟然有一种有力难施之感。

    你把苏大为想得很厉害吧,但有时又觉得他的心思根本就不是所谓厉害。

    不合这时代对厉害人物的定义。

    只是想法往往出人意表。

    你说他不厉害吧,但他又一次次把事情做成,能做别人做不到的事。

    如今又是大唐修炼者中的顶点。

    这样的人物,太过复杂。

    也只有萧嗣业能把握到一丝。

    利用苏大为心中对战友袍泽之情,反将一军。

    “萧嗣业,你可知你将来还有一劫?若干年后,你将征突厥,并因丧师辱国受重罚,不死,也必流放。”

    苏大为双眼盯着萧嗣业冷冷道:“我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但因为你今日所为,我不会再帮你,提醒你一句,算是仁至义尽。”

    四周的空气,一下子寒冷到极点。

    所有人,只觉背心生寒。

    没有人以为苏大为是在开玩笑。

    若是旁人,可能是在胡说八道。

    可苏大为不会。

    在军中,苏总管从来说一不二。

    一口唾沫一根钉。

    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的。

    何况他身为大唐一品异人,真仙之境。

    若说他能看透因果未来,也没人会去怀疑。

    萧嗣业胡须微微颤抖:“未来老夫会丧师辱国?”

    历史上,至调露元年,突厥首领阿史德温傅、奉职二部落相继反唐,立阿史那泥熟匐为可汗,得到二十四州响应。

    李治遣鸿胪卿萧嗣业、右千牛将军李景嘉率兵讨伐,被温傅打败,兵士战死万余,为大唐征吐蕃后,前所未有之大败。

    一时海内震动。

    萧嗣业免死,流放桂州。

    这是正史所载。

    也是这个魔幻大唐上,必然会发生的事件。

    唯一的变数只在苏大为。

    萧嗣业不敢不信,但也无法全信。

    “突厥已经不存在了,哪还有突厥?”

    东西二突厥,都已经被大唐铁骑犁过无数遍。

    现在只有部族,也被大唐监管,就算是可汗,也是大唐立的。

    怎么可能再反叛?

    苏大为只是冷笑。

    不再多解释。

    他有他的原则。

    萧嗣业若不是玩弄人心,用士卒自残去逼迫他。

    待聂苏的事情解决,他自会将所有一切因果都偿还。

    包括帮萧嗣业一把。

    但如今,恩怨两清。

    他心中有一本帐。

    待大事做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苏苏县公。”

    程务挺在一旁讷讷一声,插话道:“今日之事,大家都有些冲动,但是圣命难违。”

    圣命难违!

    又是这句圣命难违!

    苏大为心中隐隐有一丝戾气。

    一种掌握绝对力量后,不想被任何束缚的戾气。

    他甚至有一瞬间想要回去洛阳,将李治除掉。

    看看圣人不在,还有谁能下令。

    但是理智还是让他飞快将这个念头压下。

    心里那个属于黑暗暴戾的分神,化为黑气,冲天怒吼。

    忍忍忍!

    要忍到什么时候?

    不如杀入洛阳,夺了鸟位!

    夺,很简单。

    想夺就可以。

    但是

    小苏怎么办?

    现在回去洛阳,小苏的事怎么办?

    可以不管小苏死活吗?

    另一个念头,同时升起。

    将暴戾的分神,狠狠压下去。

    有些事,仗着神通不是不可以做。

    但也要有轻重。

    先救小苏。

    再回洛阳收拾局面。

    苏大为微微阖上双眼,似闭目凝神。

    心中早已天人交战。

    各种念头在争夺主导。

    最终,仍是为小苏的心,占据上风。

    “阿弥。”

    薛仁贵一直黑着脸,在一旁一言不发。

    也不知是流血过多而脸黑,而是本来就脸黑。

    总之他的脸看起来比往日更加黑瘦了。

    他的位置其实很尴尬。

    在这里,与苏大为最亲近的就是他。

    但是最尊重皇帝,最听令的也是他。

    毕竟,他起于微末间。

    昔年太宗皇帝征辽东时,薛仁贵因为作战勇猛,被太宗发掘于行伍之间。

    才令他从草根,一跃而成大唐顶尖将领。

    这知遇之恩,片刻也不敢忘。

    可是此时,圣人李治的命令是不惜一切带回苏大为。

    苏大为,也是他这么多年同生共死的兄弟。

    薛仁贵很为难。

    忠孝仁义,当这些相冲突的时候,如何取舍?

    纠结。

    纠结得要命。

    铛!

    薛仁贵狠狠一拳砸在自己脑袋上。

    拳面撞击着铁盔,发出响亮的声音,吓了众人一跳。

    薛仁贵仿佛要用这一拳,打醒自己。

    把头脑里嗡嗡乱吵的声音赶走。

    “仁贵,你想说什么?”

    苏大为的目光向薛礼看去。

    却见薛仁头上的铁盔歪了半边,头盔护面一侧还有一个凹陷的拳印。

    可见方才那一拳,他真用足了力气。

    薛仁贵向苏大为看过来。

    黝黑的面上,两眼微微赤红。

    胸膛起伏,似有无数情感和冲动,但最终还是咬牙道:“我不如你们读书多,大道理,我讲不出来,但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圣人有令,你不可以抗令。”

    “我已不是军人了,战争结束了。”

    “但你还是大唐县公!”

    薛仁贵的声音转厉。

    胸膛起伏得更加厉害。

    这话,也只有他敢说。

    旁人都怕了苏大为。

    哪怕萧嗣业这个老狐狸,在苏大为面前,也有几分惧意。

    但薛仁贵不怕。

    大家是兄弟,是袍泽。

    何况我说话是占住道理的。

    阿弥你到底想如何?

    做人,不能不讲道理,不能不尊圣上!

    你若真变了,你若真要做无君无父之辈,那你就连我一起打死吧。

    我就在这里,你把我活活打死吧!

    薛仁贵双眼直视苏大为。

    那眼里,藏着无尽的怒火。

    既有兄弟情,也有对圣人,对朝廷的忠诚。

    对苏大为所作所为,难解的怨念。

    “你为何要这样做?”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薛仁贵,一起落在苏大为身上。

    军中敬苏大为如神明。

    这是自苏定方后,大唐这一代唯二的名将!

    与裴行俭,并称为大唐擎天双璧。

    也是唯一百战百胜,从无败绩的名将。

    是大唐未来的希望。

    原本有大好前程。

    但却做出这等事。

    大唐军中上下,谁不痛惜?

    谁不疑惑?

    完全不能理解,苏大为是为了什么。

    要做这等出格的事。

    居然还敢违抗圣人旨意。

    在这个时代,是不可思议的。

    也是大逆不道的。

    当心中偶像,军神,与大唐精神象征,权力象征的皇帝陛下起冲突时。

    可想而知,对唐军这些将领、士卒心中,造成多大的冲击。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不尊圣人旨意,那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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