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讹兽(第1/2页)玉京箫

    红绡趴在桌上,望着沐昭用葱白细嫩的手指拈着一颗尚未完工的骰子,骰子由兽骨制成,打磨得巧圆滑,沐昭手握刻刀,在其上琢出一个个凹槽,又将一颗红豆嵌了进去。

    红绡打着哈欠:“你到底出不出去?整天闷在屋里,我快长毛了。”

    沐昭轻笑:“狐狸就有毛。”

    “你又不赌钱,弄它作甚?”红绡不解。

    沐昭抬眸望了她一眼,轻声:“你不懂。”

    红绡撇了撇嘴:“那姓沈的女人整天给你脸色瞧,你也忍得下去?还有心思在这里雕骰子玩。”

    沐昭沉默,想起这几日沈洬玉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冷待和敌意,一阵气闷。她胸中憋了一团邪火,手下动作不自觉重了些,桌上的红豆滚来滚去。

    “我要出门玩了,你去是不去?”红绡憋不住,问道。

    “你去罢。”沐昭淡淡。

    红绡不高兴:“好罢我回来给你带点心。”着跑出门去。

    沐昭将巧的海红豆一粒一粒装进骨骰的凹槽之中,望着象牙白的圆润骰子上嵌入一颗颗朱红色的相思子,施了个法,骰子自行转动起来,发出一阵“忑忑”轻响。

    骰子安红豆,抛掷面面心。

    沐昭定定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将骰子收起。

    自那夜幻梦般的短暂暧昧之后,师徒二人便走入一个奇怪的困局。

    两人皆若有似无地察觉到了对的心意,却又害怕是自己的错觉,不敢更近一步。加之师徒这层身份挡在前头,心中矛盾,竟都装作无事发生过,避而不谈那夜之事。

    沐昭像只失了向的鸟儿,困在一个看不见的囚笼里,埋头乱撞。

    泠涯又何尝好过?他一颗心如同架在火上炙烤,滋滋冒烟,不得片刻安稳。

    二人间像隔着千山万重,其实又仅仅隔了一层轻纱,也不知何时,才能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沐昭拿出那只昆仑奴面具,呆呆望着,忽地想起那贩的话来,心中又甜又涩。

    房门被叩响,她回过神来,起身开门,就见一个仆役站在外头。

    来人恭敬道:“沐姑娘,我家真人有请。”

    沐昭点点头,随对往前院走去。

    沈洬钧正在制药,见沐昭走进来,笑着颔首,示意她坐下。沐昭喊了声“师叔”,随即坐到一旁等候。

    沈洬钧忙完,擦了擦手走将过来:“昭儿,师叔有个不情之请。”他是个活泼性子,又没有长辈架子,相熟之后便一直这样称呼沐昭。

    沐昭:“师叔吩咐便是,晚辈若能做到,绝不推辞。”

    对呵呵一乐:“那我便直了你能叫那地帮我寻几味药材麽?”

    沐昭一愣:“十分难寻吗?”

    沈洬钧心中暗道:“肯定比玄魂草好找。”嘴上着:“于他而言事一桩。”

    沐昭点点头:“既是如此,让他跟你去便是。只是他脾气古怪,师叔多担待些。”

    沈洬钧没想到她如此好话,朗声笑道:“那我便先谢过了!泠涯当真好福气,捡着你这么个宝贝徒弟,我怎地无此等运气?”

    沐昭被这话逗乐,抿嘴笑起来。

    沈洬玉此时走了进来,道:“兄长,周家家主伤势加重,派人来请了。”

    沈洬钧脸色一变,与沐昭打了声招呼,急匆匆走出门去。

    屋中只剩下沐昭和沈洬玉二人,想着自己到底是客人,又是晚辈,沐昭还是礼貌地喊了声:“沈二师叔。”

    沈洬玉却依旧未曾看她一眼,径直离开。

    沐昭愣住,一股火气冲上头顶,冒起三丈高!

    虽她是个心大的人,向来少为不相干的人影响心情,但如此无礼的冷待,任谁也不可能忍受。这沈洬玉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在他人面前表现得颇为有礼,偏偏私底下遇见沐昭时,总将她当成空气。

    沐昭生了会儿闷气,气冲冲往泠涯的住处走去。

    泠涯独自坐在房中,望着手中的面具静默无言。房门忽被叩响,他将面具收起,轻声:“进来。”

    语毕,就见沐昭气鼓鼓地推开房门,上来便问:“师父,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泠涯一愣:“怎么,你不喜欢这里?”

    “不是我的意思是咱们回船上住罢!”沐昭。

    泠涯于情之一字上,其实是迟钝地,心思算不得纤细。

    沈洬玉对他的满腔爱慕,沐昭与沈洬玉之间的暗流涌动,他半点没有察觉到,是以听了这番话,只当她是住在别人家中不自在,并未往深处想。

    “你两位师叔均是好客之人,无需拘谨,安心住下便是。”他轻声安抚。

    “可我们住在这里,到底会给二位师叔添麻烦啊”沐昭从不喜在人背后搬弄是非,只能随意找个借口。

    泠涯只想着今后若是找到了玄魂草,必定要将沐昭托付给信任之人看顾,沈氏兄妹与他有着过命的交情,他十分放心,这才想让沐昭先与二人熟悉,免得日后不自在。

    “不会,你二位师叔与为我交情颇深,你无需多虑。”

    沐昭跑到桌旁揪住他的袖子,急切道:“可我感觉沈二师叔不喜欢我”

    听闻此言,泠涯轻笑一声:“你沈二师叔向来性子冷淡,但心地很好,你不要多想。”

    听了这话,沐昭感觉委屈异常。

    泠涯与沈氏兄妹很早之前便认识的事,她是知晓的。她就看出沈洬玉爱慕泠涯,正因着此事吃闲醋,暗地里又吃了沈洬玉几次排头,几番思虑后才决定来找泠涯,却没想到泠涯竟不站在自己这边,甚至不相信她的话。

    她同泠涯就隔着师徒辈分,泠涯与沈氏兄妹之间的交往,她作为晚辈,想插也插不进去,便总感觉自己像是个迟来的局外人,只能远远望着,而没有办法真正走进泠涯的世界,甚至就连沈洬玉都比她了解泠涯多一些。

    这样想着,心中不免钻了牛角尖。

    “我的是真的,她不喜欢我,我不想住在这里了……”

    泠涯沉默。

    他向来不会怀疑沐昭的话,只是沈洬玉有什么理由针对沐昭,他实在想不出来。正要追问缘由,房门再次响起来。

    他给沐昭一个安抚的眼神,问:“何人?”

    话音刚落,就听沈洬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是我。”

    听到来人的声音,沐昭将头一扭,不再言语。泠涯起身打开房门,见沈洬玉站在门外,对刚要话,看到沐昭也在屋内,当即止住。

    “洬玉,何事?”

    沈洬玉望了望站在书桌旁低头不语的沐昭,道:“我有事,想单独与你谈一谈。”

    泠涯思忖片刻:“好。”

    他回头望向沐昭,柔声道:“昭儿,你先回去,为师稍后去寻你。”

    沐昭十分委屈,她向来讨厌两面三刀之人,沈洬玉几次三番暗地里给她气受,她即便再是恭敬知礼,也不可能无动于衷。见到泠涯如此,她鼻头发酸,二话不冲出门外,竟是未看泠涯一眼,更未向沈洬玉行礼问好。

    泠涯知她向来是个明理的人,如今这般失礼,必定是受了委屈。只是他想不出缘由,沈洬玉作为长辈,为何要给她难堪?

    他望向沈洬玉,问道:“洬玉,昭儿可有得罪你的地?”

    沈洬玉一愣,下意识道:“怎会?”

    “昭儿年幼,倘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你见谅。她天性顽皮,再叨扰下去只怕会打扰你与洬钧修行,我稍后会去向洬钧辞行。”

    沈洬玉听了这话,当即呆住。

    却沐昭就吃了三天闲气,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去找泠涯,却是得到这样的反馈。他非但不信自己,还帮着沈洬玉好话,一听对想单独谈谈,就急着忙着将她支走。

    才听他管对叫“洬玉”,竟是这样亲密!

    沐昭想生气,下意识往侧门外走去。

    至乐迎面而来,看到她,行了一礼:“师姐要去哪儿?”

    沐昭闷闷道:“出去逛逛。”

    着走远了。

    ……

    泠涯望了眼沈洬玉仓惶离开的背影,决意去向沈洬钧辞行。

    才沈洬玉与他争执了一番,无非劝他不要为了沐昭贸然涉险,被他几句话挡了回去。

    他心中虽感念沈洬玉的关心,但涉及到沐昭的道途与性命安危,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改变主意。

    他亦反应过来,沈洬玉定是为着此事给了沐昭脸色看,那人儿不明就里,这才吼着要离开。

    泠涯虽不会霸道到要求世上人人都宠着自家徒儿,但放在心尖上的人被别人给了气受,他心中自然也有些不悦,是以思忖一番,决定遂了沐昭的意。

    至于玄魂草之事,日后再想法子。

    至乐走进来禀报:“真君,欧阳霄公子前来拜见。”

    欧阳霄自那晚被红绡和如意戏耍后,便没见过沐昭了。当时天色已晚,他即便想见也见不着,之后一直忙于门中之事,今天才得出空闲前来拜见。

    泠涯自然知道欧阳霄不可能是来看望自己的,不过出于礼貌率先拜见长辈罢了,他问:“昭儿呢?”

    至乐答:“我才看见师姐从侧门出去了,是去逛逛。”

    泠涯一愣:“你没有告诉她欧阳霄来找她?”

    至乐呆住,答道:“可欧阳公子是来拜见您呀。”

    听了这话,泠涯不禁失笑。

    “你先下去罢,我稍后便来。”

    泠涯不喜欧阳霄,虽心中不愿承认,但骗得了别人,如何骗得过自己?

    对一个晚生后辈生出排挤之情,他羞于启齿,却又实实在在受着煎熬。

    沐昭正值豆蔻年华,长得又娇俏,被少年们爱慕在所难免。每每看着她与别的男子有有笑,泠涯便抑制不住心中的失落及酸楚。大抵陷入情的人都容易将自身的缺憾放大,似他这等人物,竟也会产生自卑的情绪。

    泠涯面无表情走进客堂,看见欧阳霄穿着赤色锦衣坐在厅中,头戴金冠,腰束玉带,端地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欧阳霄看见他,三步跨作两步走上前来,行晚辈大礼:“拜见前辈!”

    泠涯神色淡淡:“不必多礼,坐罢。”

    欧阳霄直起身来,望向他身后,却不见沐昭,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泠涯看出他的心思,声音不觉有些冷:“昭儿出去了。”

    欧阳霄听罢,心下更是空落落。

    才三日不见,他便整日整夜想起那个姑娘,那抹身影竟像是烙在脑海里似的,挥也挥不去。好不容易寻得空闲,他请教了好几位师姐师妹,带着仔仔细细挑来礼物前来找她,不成想却扑了个空。

    他压下心中失落之意,打起神。

    沐昭虽不在,但师姐们了,只要将对的师父哄开心了,一样事半功倍!

    欧阳霄将准备好的礼盒呈到泠涯跟前,着:“这是都离城有名的云仙茶,请前辈笑纳。”

    “客气了。”泠涯淡声道。

    欧阳霄与师徒二人相处过一段时日,知道泠涯是个清冷性子,便没有觉察出他的态度有什么不妥。他虽也有些怕泠涯,但师姐们告诉他,师长为父,讨好了姑娘家的师父,便是讨好了自己未来的“老丈人”。于是他鼓起勇气,没话找话:“泠前辈,我师父是隐神山庄的紫阳真君,向来喜爱结交天下豪士,前辈若是有兴趣,不妨到我隐神山庄做客,我师父定然欢喜。”

    泠涯喝着茶,心想——这子怎么还不走?

    他压下心中不耐,着:“紫阳真君驰名星海,原来阁下便是真君高足,想来也是英雄年少。”

    欧阳霄心中欢喜,自谦道:“前辈过奖,我的事不及师父一根脚趾头。”

    泠涯喝了口茶,淡声道:“你尚年少,假以时日必定有所成就,不必妄自菲薄。”

    少年听了,一张俊脸激动得通红:“前辈的是!”

    泠涯无心与他多言,将手中的茶碗一放:“昭儿不在,你不妨明日再来。”

    少年被看破了心思,面上一红,着:“也好。”

    他从怀中掏出几书递给泠涯:“这是晚辈送给沐昭姑娘的礼物,还请前辈代为转交。”

    沐昭没事便爱捧着书看,明眼人都瞧得见,想来这少年是投其所好,专门给她挑了几书当做礼物。

    只是这个举动,竟令泠涯心中十分不快。

    他瞟了眼少年手中的书,看到放在最上头的居然是《黄粱梦记》,不知怎的,脱口而出:“昭儿最不喜烂樵柯的《黄粱梦记》,你送她这书,她怕是要与你生气。”

    少年一呆。

    这些书是师姐们帮忙买的,最上头这却是他自己挑选而来,当时师姐们还,女孩子是不会喜欢这等沉闷书籍的,他偏不信邪,如今听了泠涯的话,才知真让师姐们中了,心中不禁有些懊恼。

    泠涯下意识讲出这句话来,忽而愣住,心中不免有些自责。

    他心里清楚,自己是怕少年与沐昭兴趣相合,不免交心。《黄粱梦记》是他与沐昭之间的秘密,沐昭虽尚不知道她写书的事已被自己知晓,但这书是沐昭的心血,泠涯不希望她与任何人分享,除了自己。

    两人正沉默,那个号称“出去了”的沐昭却忽然走了进来,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泠涯回头,就看到沐昭站在门口,身上的衣物尽数湿透,他往外一看,发觉外头不知何时竟下起雨来。

    沐昭心中郁闷至极,她走出两条街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银钱,甚至连纳子戒和储物袋都落在房间里头,偏偏祸不单行,天上居然落起雨来。她腰间只有云隐伞,虽然也可遮雨,但光天化日之下使用,不免引发事端,只好躲在屋檐下避雨。

    不想雨下大,瞧着竟要成瓢泼之势,再等下去,只怕更是离不开,她这才冒雨回来。

    刚走进门,就见至乐抱着汤圆在门口玩,见她便:“师姐,欧阳公子前来找你!”

    她这才寻到客厅来。

    欧阳霄看到沐昭,眼睛顿时亮起来,激动道:“沐姑娘,你回来啦!”

    沐昭看着泠涯,想起之前书房发生的事,心中又气又难过,便故意不理他,只看向欧阳霄:“你找我做甚么?”

    欧阳霄俊脸一红:“清风楼今日有新的折子戏,想约你去听,不过现下落雨,想是听不成了。”

    修真界的修士也不是天十二时辰修炼的,放松之余,也爱看书听戏,清风楼便是邙风城最大的戏楼。

    沐昭看了看泠涯,见他面色忽而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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