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谢一字(第1/1页)骄记

    有一日林公的好友来访,并带了厚礼赠与林公,不料林公以已生平节俭之由,婉拒了好友之礼,待好友走后,林公却又惋惜不已,为那厚礼未曾留下而叹息。

    后世道林公实为表明不一之人,非真君子也。

    此典故,夜十一借来一,静国公自也晓得,听着长孙女公开明讲,表明未将老妻视若林公之流,他确实是松了口气:

    “你祖母虽是糊涂了些,倒也不至于会存心害夜氏满门。”

    夜十一点头:“祖父所言甚是。”

    话虽这样,神色却是另异。

    静国公笃定:“大姐儿话犹未尽。”

    不知怎么地,自长孙女不再掉眼泪转做起噩梦来,他便觉得这大姐儿发像换了个人,也不像是换了个人,像原就是璞玉,他想着至少也得经历个十年,尔后璞玉会露出其锋芒来,没想一夕之间,璞玉已成宝玉。

    长孙女劝导老妻的那一番话,便已初见锋芒。

    夜十一往噩梦里想了想,没想到什么。

    但现如今她已非真的仅六岁稚龄,噩梦里的十三年看似不过一梦,那真实度却让她真真切切地度过了十三个年头,至今噩梦里那到最后,她连亲儿都未见到一眼便血崩而亡的不甘不舍与悲痛伤怀,仍历历在目。

    不同于揠苗助长,她身虽六岁,魂却如同长至十九岁,在以往看不透想不到的那些事情,此刻再看再想,其实也不难料想。

    于祖母突然间出那么一番大失分寸的话来,夜十一确实有些猜疑:

    “自母亲薨逝,孙女儿要为母亲守孝,不宜时常入宫,外祖母痛失独女,亦是悲痛,便愈发疼惜孙女儿。宫里宫外,祖孙虽不便常见面,外祖母对孙女儿的一片疼惜之心,却是时常挂念,故此外祖母便要招祖母入宫,关切孙女儿的日常。”

    静国公反应过来:“太后娘娘……”

    虎目微眯,却是未再下去。

    夜十一道:“父亲不想续弦再娶,也不是近日来的事情,祖母早让祖父、父亲、二叔、二婶多番劝,安下心不少,如今祖母重提此事,难保不是节外生的枝。祖父亦可放心,祖母非林公之流,外祖母更不是,但难保她们身边及来往之人没林公之辈。”

    静国公明白了,待夜十一走后,他便也出了内书房找夜太太问话去。

    夜十一这边带着阿苍刚进松椿院,夜二爷也下衙归了家,也就晚静国公那么两刻钟归家。

    邱氏服侍夜二爷用晚膳沏上香茗后,便同丈夫起夜十一送半碗红糖姜汤的事儿,最后才到夜瑞的行径。

    夜二爷听完头一件事儿,也明白夜十一的好意,同邱氏:

    “这大姐儿倒是发懂事聪敏了,这汤水一半,药效一半,好的时间也就同慢了一半。也好,反正母亲近来因大哥不再娶的事情着为烦恼,你这风寒慢些好,拖些时间,待母亲想通些了,你去跟前侍候,也不至于太苦了你。”

    再是提及夜瑞,他直接一个怒斥:

    “这混子!”

    身为他二房嫡长子,竟是连亲疏好歹都分不清了。

    邱氏替夜二爷顺顺气:“行了,你也别生气,我已教训过他。”

    “现在哪儿呢?”夜二爷气仍不顺。

    邱氏道:“罚他抄三遍《千字》,自用完晚膳,便正在自个院里抄着呢。”

    夜二爷哼一声:“加到十遍去!你现在就去跟他,往后要再敢不尊着敬着他大姐姐,那便不是仅抄书这般简单了!”

    邱氏哪儿有不应的理,当下转身亲自过院到江涛院。

    夜十一刚回到清宁院,重换了舒适随意的家常简裳,阿茫便去厨房亲自将褒好温着的猪心枣仁汤端来:

    “听厨下的温嬷嬷,这汤对失眠多梦很有功效,大姐尝尝味,看好不好。”

    夜十一接过浅尝一口:“还不错。”

    待她整碗喝完,阿茫接过空碗交给丫寰收拾下去,接着道:

    “大姐刚去松椿院,二爷便回来了,不久二奶奶亲自到江涛院,原来瑞少爷罚抄的《千字》也就三遍,二奶奶一过院,便提到了十遍,是二爷亲口吩咐的。”

    夜十一道:“二叔素来同二婶一般,皆待我不错。”

    因着葭宁长公主薨逝,夜十一得守孝,宫中陪伴朱柯公主读书的差使便得落下,伴读一落下,她便随着家中堂弟们在西席应先生一处念书习字。

    应先生原是翰林出来的老大人,倘非静国公府门第,他早便归乡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故夜瑞夜祥对应先生十分敬重,夜十一亦然。

    下晌下后,应先生便被李忠请到瀚斋,静国公正在等着他,也没什么事儿,就问了他一句:

    “先生近日来,可是有讲过《逸周书》?”

    应先生不解:“不曾,不知国公爷为何忽发此问?”

    静国公对应先生十分看重,除了才之外,更敬其人品,故他对应先生素来坦然:

    “大姐儿昨日提及林公,我想着林公出自《逸周书?谥法解》,便问上一问,既是未曾讲过……”

    “原是如此。”应先生明白过来,笑呵呵地捋着几缕白须:“我虽未曾讲过,但大姐自前阵子噩梦过后,却是对许多书籍颇为兴趣,便是看不大懂,大姐也时常向我讨书看,那《逸周书》便是其中一。”

    静国公逐明了。

    自夜十一不再整日以泪洗脸,李忠过来清宁院的次数便要增上许多,看着手上又一个封塞过来,他笑眯眯地收到:

    “老奴谢过大姐!”

    阿茫亲送李忠出去,阿苍奇怪地道:

    “老爷特意派李管事过来个‘谢字,这是什么意思?”

    阿苍不明白,上回就没明白半碗红糖姜汤是何意,阿茫也不明白,送完李忠回屋正听阿苍问完这一茬,阿茫不觉也跟着问上一问。

    夜十一却是抿唇不语。

    祖父让李忠送个谢字过来,结合之前她同祖父的林公,大概是祖母进宫见外祖母时,谢皇后便正在旁侍候外祖母。

    起来,谢皇后是她皇帝舅舅的继后,并非元后莫皇后。

    然谢皇后此人颇有手段,不仅在莫皇后薨后不久便让皇帝舅舅扶上后位,更是讨得她外祖母的欢心,时常在外祖母跟前讨巧。

    正经儿媳妇侍候婆母理所应当,但这儿媳妇要是个心术不正整日想搬弄事非的,婆母又是个糊涂耳根软的主,那这后院不给搅得风起云涌,倒是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