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第2/2页)山河策之子衿

来龙乾宫了”,又传了旨意过来。燕嘉夕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既然不见,那便也省了她的许多事情。

    十六人抬着燕嘉夕的轿子,等顾容与一行先动身去了端华门牵马,才从宬安宫绕去了前头,因着不去龙乾宫了,便从端华门直接出了宫。跟着这十六抬的轿子后面的,是燕嘉夕的嫁妆,顾容与骑马停在宫门口,打算等着燕嘉夕的轿子到了再出发,回头一看,燕嘉夕的轿子倒是近了,后头的嫁妆箱子从端华门向里延伸去,竟然还没绕过龙乾宫,他能看见的,就已经是九十多抬了,再等燕嘉夕的轿子过来,他同一旁的黄门内侍问过,才知道统共一百三十台嫁妆,不禁瞠目结舌。

    燕嘉夕自然不知道这许多弯弯绕,她端坐在轿子里,只需在内城中巡游,正月十五的内城,就是热闹的日子,更何况公主出嫁,与民同庆,甫一出宫,南糖便替燕嘉夕掀起了一半的盖头,露出一张致的脸,教百姓们都看看这新娘子美不美。玉京的内城是官宦人家才住的地,又有许多的衙门设在其中,寻常百姓进来做生意是有的,可不为了生意进来,也只有大户人家娶嫁的时候了,燕嘉夕是素有才名的,因着建业年间燕仲睿很是喜欢拿她出来夸赞,不少人家明明见都没见过她,却仰慕宛宜公主仰慕的不得了。

    在城里巡游不怎么费时间,与民同乐的事情自然不是坏事,等前面的马队往四胡同绕,没多时候就到了顾府,燕嘉夕经南糖和西葵扶着下了轿,进了门,此时仍是掀起半张盖头,待到进了正厅,乃是要拜天地的,顾容与此前皆走在她侧边,这夫妻对拜的时候,两人却四目相对了个正着。

    此刻两人皆是一愣,却在司仪大声催促中迫切的完了礼,燕嘉夕又盖上了盖头,被人潮裹挟着送进了洞房,徒留顾容与一人一面跑神,一面被围着去了前头应酬。

    燕嘉夕这厢进了新房,坐在绣着鸳鸯的锦被旁,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倒是料不到这等阴差阳错,自己的夫婿竟然是自己这位白脸笔友,不过想来想自己先前在信中也有许多不详不实之处,自然也将心比心的决意不再追问顾容与为何隐瞒了身份姓名,只当做是一件最巧妙的缘分。

    顾胡氏送着燕嘉夕进了新房,便退了出来,见着顾容与的新妇看着乖巧可人,身量不高,又瞧见在院子里跟顾海若玩翻绳的顾沅若,想起来自己至今仍无个儿子,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大剌剌的板了脸。顾沅若玩的正在兴头上,一扭头,就看着自己亲娘正板着脸瞪自己,便心虚了几分,连忙松了手里的绳,慌不择路的跑开,三绕两绕,竟然冲进了新房。

    按着玉京的习俗,新妇在新房候着的时候,可以有娘家未嫁的姐妹陪着,只是建业帝燕仲睿虽不是长兴帝最的孩子,可燕嘉夕却是这一辈最的,自然也是最后一个婚配的,哪里有什么娘家未嫁的姐妹,便叫西葵南糖去把葡萄梨糕和薏米带来,正等着人,就看见一个姑娘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燕嘉夕近来沉迷于和她的猫儿作伴,倒没打听这顾大驸马家里是个什么情况,见着这姑娘,也没什么,顾沅若这前脚躲了进新房,后脚南糖和西葵就抱着猫进来了。

    燕嘉夕这三只猫,管教的好极了,就是性子极温顺的,三个排排蹲坐在床边,既不吵闹,也不乱跑,顾沅若从未见过这新奇的西,瞪着眼睛看着这三团毛,这三只猫像是知道有人在后头看着似的,齐刷刷地回了头,加上一直在打量顾沅若的燕嘉夕,四对虹蓝色的眼睛直愣愣的迎上了顾沅若的视线,颇有些趣味盎然。

    顾胡氏仿佛找了过来,急切的脚步声渐渐近了,顾沅若吓得又绕到了门后头,西葵和南糖看着就也不话,顾胡氏从旁边路过,一下子就瞧见了顾沅若那身水红的衣衫,循着影就找了来,脸上没一点好颜色。燕嘉夕和三只猫仍是安静的看着顾胡氏训斥顾沅若,并不作声,顾胡氏见状只觉得丢人,扯着顾沅若的耳朵,任凭她喊疼,回了女眷的地,心里却也对燕嘉夕那双和猫一样的蓝眼睛起了思量。

    这厢燕嘉夕在内宅里安安静静,那厢顾容与在外头花厅热热闹闹,因着娶进门的是公主,燕皓晨又没过来,自然也没什么娘家人来“收拾他”,顾容与只需挨个给这一桌桌的老大人们敬酒,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待到这满街都起了元宵的花灯,便是合卺之礼的吉时,顾容与倒还清醒,接亲郎里可有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此时已经半醉,正借着酒气胡言乱语,高满在一旁倒是及时把人给收拾住了,没添什么乱子。

    顾容与一想到燕嘉夕那张清丽动人又似曾相识的脸,脚下往新房走的动作也不由得慢了几步,顾氏在司仪旁边一面瞧着外头的月亮,一面叫人催促着,好歹没耽搁了时间。

    顾容与进了新房,只见燕嘉夕在黄花梨镂雕镂云纹月洞门罩床上端端坐着,盖头遮的严严实实,两个丫鬟站在床边上,各自抱了只猫儿,顾氏见他一进屋来,眼睛都长在燕嘉夕身上,虽觉得几分不争气,却也没什么,可顾胡氏就没这么知道事,扯着顾容与的袖子,想把人拽过来。顾氏见状脸色微愠,可不好发作,顾容与腼腆的笑了笑,却伸手拂了拂袖子,不着痕迹的把顾胡氏的手给挣开了。顾胡氏这时不好再什么,讪讪的退到一旁,顾容与三五步走到床前,坐在了燕嘉夕身侧,那司仪又叫喜娘递过来打好同心结的红缎,让燕嘉夕同顾容与一人扯一边。

    新房里女眷居多,男客也多是孩子,顾容与只觉得屋子里的喜烛有些晃眼,嘁嘁喳喳也有些吵闹,这司仪是他先前在礼部时认识的人,如今正一面口中念念有词,一面指挥喜娘撒帐,花生百果劈头盖脸的往床上丢。随后喜娘又呈了上好的檀香木做的喜秤递给了顾容与,顾容与接了过来。

    他侧了侧身,轻缓的将这喜秤先压后抬,眼前缓缓的现出了燕嘉夕那带着笑意的胭脂唇,接着便是秀气的鼻子,顾容与的视线随着慢慢掀起的喜帕,对上了燕嘉夕那一双虹蓝色的桃花眼。燕嘉夕此时眼眸微垂,眸中清澈透亮,长长的睫毛在白瓷般细腻的脸庞投下若有若无的阴影,脸颊上也泛着红,倒是比起拜堂时候的清丽无双,又多了三分娇俏,顾容与仔细端详,只觉得眼前的佳人与他那不过数面之缘的言贤弟竟有七成相似,若哪里不同,只怕是这娇婉的女儿神态,同那远山青黛眉弯,叫人清楚的区分。

    燕嘉夕此时也正悄悄打量顾容与,心中既是感慨缘分妙不可言,也在感慨她的这位时兄果真绝色,朗目疏眉,面如冠玉,双瞳翦水,唇红齿白,当真是个做“白脸”的好姿色。

    喜娘见这新婚的夫妻两个正“情意绵绵”的眉来眼去,也含笑奉上了盛着果酒的琉璃杯,顾容与还有些迟疑,燕嘉夕却已先伸出了手去取那杯子,顾容与见状不好叫她一人举杯尴尬,也匆匆忙忙抬手过去,指尖却与燕嘉夕露出一截的手腕碰了个正着。

    眼前的景色皆凝固了,燕嘉夕被他一触,手腕抖了抖,险些滑落了琉璃杯子,好在手上稳当,最终只是洒出了几滴酒,洇在了大红的云锦上,不甚明显,顾容与只顾着看杯子,却没注意到燕嘉夕的耳后爬上了红晕,二人在喜娘和众宾客的注视下交杯而饮,喜娘又托着空杯退下,换了铰发结丝的玩意儿,先是从燕嘉夕鬓边垂下的发丝中裁下一缕,后从顾容与额边比划了一剪子,将两绺发丝放到一块打了两个结,又放进了床头挂着的两个香包里,才算功成身退。

    这合卺便是如此了,新房里头的宾客渐渐散去,顾容与也跟着去招待来客,只留燕嘉夕一个在这屋子里。

    燕嘉夕见人都走了,便闭上眼睛,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交杯时同顾容与指尖相触的皓腕,只觉得才这一下子太近了些,已是心如擂鼓,耳畔也是红如滴血,心神不宁的厉害,南糖和西葵担心她身子,皆是被她搪塞了过去,刚要西葵她们去外头待着,又想起了交杯时候滴下来的酒,连忙唤人进来伺候自己沐浴更衣,又命南糖将自己头上的元宝髻拆了,重新松绾了个百合髻。

    这沐浴过后,燕嘉夕是打算只穿着中衣,又被西葵按着套了两层裙衫,是正月里来天气未转暖,还是得多注意些,便只好乖乖的套上了红裙,南糖替她搭理好头发后,见顾容与回来了,就扯着西葵退了出去。

    顾容与没少被那些接亲郎灌酒,好在他素来海量,此刻也不过是微微头重脚轻,不过这十几杯酒饮过,倒是没来得及仔细思索公主殿下与他那言贤弟是何关系,待得进了这洞房,自然是在这微醺里头既紧张又兴奋,什么都忘干净了,只瞧见烛光里是位身着红衣的佳人,才想起来今日自己新婚。

    燕嘉夕好容易借着沐浴把那一碰带来的心悸消减了许多,此刻见这屋中只有自己同顾容与两人,静谧之中唯有自己的心跳声,若远若近。

    顾容与只觉得眼前女子仿佛是言醴,然而言醴却是个男子,思及此处,他不禁揉了揉眼,再看过去,仍是个俏丽的女子,可眉眼却与言醴如出一辙,若不是人,也该是家中姐妹,想来自己是酒喝多了,竟发了白日梦。

    燕嘉夕见顾容与彷徨上了,还以为他是见着自己觉得惊讶,不由得也尴尬了些,她也往顾容与的向蹭了两步,扭捏道:“时兄,别来无恙。”

    顾容与这下更加确认自己大约在梦里,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又暗自窃喜,便是如梦一场,倒也是了自己前些时日的绮思,他三步并作两步,急忙上前,口中轻唤了声“阿醴”,将人揽入怀里。

    燕嘉夕只觉得羞赧万分,她倒知道这是寻常夫妻总该做的,她虽没打算把自己这一辈子都系在这顾府中,对履行义务却也不抗拒,偏是这人与她先头想象的不同,硬是在自己的心上撩了一把火,自然比单纯的履行义务要多了三分情意。

    顾容与哪里知道燕嘉夕心中这许多弯弯绕,他只当是自己发梦,将燕嘉夕打横抱起,轻柔的安置在那为了新婚而添进来的床上,自己便开始解开衣袍,只留了身中衣,一扭头,燕嘉夕仍是好整以暇的瞧着自己,又伸手过去,打算替她料理了。

    燕嘉夕见他伸手,反倒一躲,心里慌得很,顾容与哪里肯放过她,又捉了她一只手,按在枕边,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定定的对上了她眼前,轻轻的叹了口气。

    “阿醴,你叫我可如何是好?”

    燕嘉夕仅与他对视,就已是心旌轻摇,顾容与这无奈中带了三分宠溺的语气更教她难以招架,只好微微偏了头,不去看他,任由他胡来。

    不过多时,燕嘉夕便也只留了身中衣,至于那地上胡乱堆叠的锦缎,自然是顾容与的手笔,顾容与解了她的衣裳,又轻轻挑起她的下颌,缓缓的抚摸。

    “阿醴怎么这般脸红?”

    燕嘉夕闻言有几分羞恼,只偏了头,从下颌拨开他的手,并不言语,顾容与借力攥着她那柔若无骨的手,把唇凑了过来,轻轻一啄,又顺势在她脸上落下一吻。

    顾容与正侧坐在床边,俯着身子,待到稍一抬头,视线便无法从燕嘉夕那双桃花眼上移开了。

    “时兄,你……”

    燕嘉夕才张口吐出三个字,便被堵住了唇舌,再也不出什么话来,只有“呜呜”的嘤咛,伴随着窗外的烟花绽放的声音低低的萦绕在房中。

    床边案上的一对龙凤烛烧了一夜,顾容与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悠长的梦,言醴如他希望的变成了女子,鸳鸯锦被翻红浪,梦境里尽是些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极尽旖旎。不止如此,这梦也清晰极了,连梦里是个女子的言醴身上穿的月白色肚兜上头绣的戏水鸳鸯,都好像是真的一般,若非自己已经被皇帝指婚,他还以为自己当真娶了言醴。

    顾容与突然一个激灵,在床上大睁着眼。

    昨日自己成亲,那……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偏了偏头,一张睡颜从余光里冒了出来,顾容与一惊,动作微而缓慢的转了身子,面朝墙里。

    微微亮的天色打外头的镂云纹窗子散进来,带着空气中飘舞的飞絮落在他身边这张睡颜上,只见那粉嫩的唇卸去了昨日的胭脂,尤显柔软,长长的睫羽些微的颤了颤,倒像是睡得不安稳,雪白的脖颈上还残留着点点浅红,像极了雨后阔叶上头的点点露珠,却是那一梦春风恰如春日的证明。

    顾容与心头霎时便乱了章法,只道自己莫不是猪油蒙了心,居然胆敢把公主殿下当成了言醴,那些浑话,那些不着四六的事情,竟然都是真的,一时之间难以自处,反而翻身下床,提上靴子便落荒而逃。

    而燕嘉夕,不知还在做着何等模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