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甘(六十二)(第1/1页)雄兔眼迷离

    第二日晨风已有湿冷之意,想是秋雨要来了。薛凌只道自己已是醒的格外早,一到存善堂外,又赶上门口人群熙攘,想从正门挤进去,估计她得把平意亮出来才行。

    要知道是这幅模样,倒不如随缘在床上多躺一会。新置的床单被褥皆是今夏的棉花,布料也是上好的锦缎,本就让人贪眠。又赶上她最近严重缺觉,是抱了莫大的期待往这跑,没人迎一把也就罢了,居然还一群人堵着道儿。

    薛凌瞬间窜出些许少爷脾气,后退几步翻身就到了墙里头。绿栀在院子里拎着把扇子,正跟个蜜蜂似的在几只炉子间来回转,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人,吓的捂住胸口要喊,“啊”字发了个音节,见是薛凌,又赶紧住了口,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那炉子上头架着的大锅早就沸了,一汪黑不溜秋的水夹杂着认不出来的根叶翻腾沉浮,带着苦味的热气朝着薛凌扑面而来。她没顾上绿栀喜悦,道:“煮的什么破烂,一院子都熏的慌”。她刚刚在门外心烦,竟没闻到,一跳进来,只觉得那苦气跟活了一般,钻进肺里,又飞快的顺着血液游走在奇经八脉之间,整个人都是苦的。

    她来这是想找些甜,谁要来闻这种破烂。

    绿栀脸上笑容便褪去一些,却仍旧迎了上来,道:“小姐在江府可好,怎么独自回来了。”

    里头又冲出个端着大簸箕的年轻男子,见薛凌站着亦是吓了一跳,大喝道:“你是什么人,医馆还没开张呐。”

    绿栀便侧过身去,笑道:“是小姐回来啦,你去告诉李伯伯一声”。又回转来对薛凌却是正了脸色低声道:“可是国公府欺了齐府老爷离京,苛待小姐,小姐只管去找大小姐与他们说道,有什么委屈不必藏在心里。”

    许是在院子里站的久了,对着那药味就习惯了些,薛凌觉得难受稍缓,也露了个浅笑道:“没有,我好的很”。她示意了一下那几个破炉子道:“煮的什么玩意。”

    听她说好,绿栀将信将疑,但并无多少担忧之态。认真盯着薛凌看了少卿,一跺脚道:“算了,小姐在哪都好,也用不上我多想。”

    她终藏不住开怀,又拎着那扇子,跑到一座炉子旁猛扇了两下风,方道:“这是四逆汤,内有甘草,干姜,附子。李伯伯说,秋来早晚气凉,而百姓于此间多忙碌,常有冷热交替于体表,易生寒症。多煮些备着,有寒驱寒,无寒亦可养身。”

    薛凌不以为然,又看向另一个道:“那又是什么玩意。”

    绿栀便飞快的起身,也是先跑过去猛扇了一阵,才道:“都是李伯伯配的方子,这一剂是黄连阿胶..”

    她话说一半,老李头拎着老大个盒子颤微微的从屋里走出来,绿栀丢下扇子大喊一声“李伯伯”,飞扑过去,接过盒子道:“都说不用李伯伯来干活儿啦”,又对着旁边石头嗔怪道:“你干站着作什么。”

    薛凌看年轻人挠头赔笑,却不作辩解,量来是和绿栀关系极好,而老李头与绿栀相处的也不错。自己抱着盒子来,多是这老头闲不住,又或是那盒子里是什么好玩意,他舍不得给别人拿着。

    果然绿栀也跟个宝贝似的接过来,小跑到锅面前,打开盒子往其中几口锅加了一二,又赶紧盖上盖子,不顾薛凌在场,抱着盒子就进了屋,都没交代一声说自己去放下就回。绿栀性子活泼,薛凌是知道的,并不觉得反常,只是见她跟谁催着似的,还是多瞧了几眼。

    那盒子里一堆薄雪样事物,绿栀洒的也飞飞扬扬。薛凌先一皱眉,又立即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她搁宁城那边买回来的人参么。当晚她切下来犹有半个巴掌大一片,定是这老李头抠搜,自己改了刀,切成个指甲盖大小。

    她喊了声“李伯伯”,讨好道:“心疼什么,明儿我再给你买个百八十根来。”

    老李头在身上搓着手,仿佛是在平城般一如既往的怕跟薛凌对上,只口齿不清的咕哝:“小少爷怎么来这么早,进屋说进屋说。”

    刚才薛凌盯着绿栀瞧,并没看到老李头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此时见他唯诺,也习惯的很,大踏步走上台阶道:“我今儿起的早,自然就来的早。”

    走到老李头跟前,她又回头道:“不如把这几锅子破烂丢出去,今天就不要开张了,难得我过来,让绿栀她娘亲做些好吃的。”

    老里头瞬间就精神百倍,也不结巴了,义正言辞的说教道:“说的什么话,医者父母心,若不是熬药不便,存善堂日夜也是开着的,小少爷你......”

    薛凌已经走了老远,绿栀已经收好了东西蹦跳着跳到了老李头旁边,连喊两声小姐仍没叫住“薛凌”。当初是她买的这个院落,自然不需要绿栀来带路。她只是突然特别想知道后院那一树石榴花谢尽了没。

    老李头早就习惯薛凌做派,面不改色喊“石头”早些去开门,绿栀虽有失落,但她也知道薛凌冷清,没有太放在心上,倒是石头摇着头嘟囔了两句,不过谁也没听见。

    那一树火红已经成了苟延残喘,只剩三五朵半死不活的挂在上头。地下铺着的席子也被撤走了,估摸着是花期已过,不再是每天有很多掉下来的可以做药材,绿栀也就省了这活计。

    但如今已是七月中,即使花落尽了亦不算那对老夫妻撒谎。薛凌走到树下,伸手拨开枝丫,确实一个果子都没挂。她捏着片叶子不撒手,恍惚是十七八年来少有的感慨。

    真是有意思的紧,一颗果树,花开的如堆锦积玉,到最后却只剩过眼烟云。

    她转身往厨房处走,想着今日一天都在这,叫叫绿栀的娘多弄几张饼该不是什么难事,当不至于吃一半又让江玉枫那狗给扰了兴致。人还没走到前院,便听得绿栀大喝:“你们想怎样?”

    那声音,不管怎么听都不是对着来瞧病的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