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甘(二十五)(第1/1页)雄兔眼迷离

    如此又过了半晌,人身上体温都给石头渡了点暖意,薛凌才瞧见一个老奴才模样的人小跑着到黄承宣面前,隔得远也不知道二人说了些什么。只瞧见那人在主子面前,还不忘拂了一把额头汗珠。

    算着是个亲近之人放肆,但也推算得出,那人来的颇急。果然见黄承宣在永乐公主耳处凑了一凑,便招呼着那老奴要走。薛凌一个醒神站了起来,瞅着二人已走到木桥尽头,上了岸,便打算走出草丛,想个法招呼一下永乐公主。

    哪知黄承宣又摆了摆手,示意老奴先走,自个儿调转头又坐回了永乐公主身侧。薛凌和那老奴几乎是同时跺了下脚,薛凌是坐了半天脚麻兼气的,那老奴显然是因黄承宣不分轻重急的。

    然二人俱是无奈,薛凌将身子缩回枝叶之间,那老奴又一路小跑着去了,片刻便过来四五个丫鬟,花红柳绿的围到了永乐公主身旁,黄承宣这才起了身,跟着人走了。

    薛凌捏着手上叶子,想着这驸马爷虽是黄家遣来的,现今却是个无任之禄,不知是什么事非得叫个泥菩萨去过江。她再看永乐公主,倒发现永乐回了头,似乎在目送黄承宣远去。后头几个丫鬟有捂嘴偷笑,远瞧着都能看出个前俯后仰来。

    薛凌垂了眼睑,忽而心生恻隐。京中众家,各有各的不是,唯永乐公主,是个切切实实的倒霉鬼。就算齐清猗那档子事儿,也是齐清猗不义在先,怪不得人心狠手辣。

    原薛凌不至于一口认定是齐清猗拿无忧公主去试探魏塱,只是她近日为着苏凔的事,对齐清猗有所不喜,此时难免偏颇。此站在草丛里,一时过不去,就更生犹疑。

    她不知道永乐公主是否清楚黄承宣是个什么人。假如清楚也就罢了。假如不清楚今日夫妻恩爱一拆穿,想来永乐公主最后一点念想也没了。

    可如果不拆穿,万一永乐公主说漏了什么,黄承宣是黄家的人。他会保着永乐公主,却绝对要跟黄家提及她薛凌的。此时的霍家还有可能权衡一二,黄家却绝对不会放任对魏塱有害的人活着,这种问题,完全不是冒险一试,而是纯粹的自寻死路。

    打定了主意,就轻松许多,几个丫鬟颇好对付,薛凌抖了抖衣襟,信步上前,只说说是江家遣过来的小丫鬟,前来向永乐公主问个安。前儿江府大喜,承蒙公主厚礼。

    这个谎扯的不惧人去查询,便是下人向黄承宣提及,江府那边也不至于出了漏子。当晚永乐公主在江府留至深夜,虽表面是个小儿玩闹强留,但黄承宣必然是有所怀疑的。此刻若是江府来人探个究竟,估摸着他非但不会去查,还要帮着永乐公主遮掩一二。

    几个丫鬟虽还将信将疑,但永乐公主一见了薛凌,便起身拉着她,脆脆的跟几个丫鬟喊:“这个姐姐,我认识。”

    府上虽交代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公主,黄承宣却从没说过是要监视永乐公主动向。只说公主如今心性如幼儿,不看牢了,怕生意外。薛凌是个小姑娘,断不像个刺客的样子。又是永乐公主开了金口,那几个丫鬟也犯不上找不自在。

    几人便退到一旁,由着永乐公主牵了薛凌手,行至栏杆处,念叨“今年池子里荷花开了许多,数也数不清。”

    有丫鬟似想要上前,却又停了步子,只开口道:“姑娘小心些,我家公主见水就犯晕,驸马心疼,都不允许她近水的。”

    薛凌尚不及答话,永乐公主便甩开她手,回身颇不高兴道:“驸马驸马,驸马说他都听我的,你们也要听我的。”

    那一众丫鬟都弯了腰称是,有个伶俐的试探道:“既是国公府来的贵客,且让我去跟驸马通传一声,姑娘且在此等上一等。”

    薛凌浑不在意,小幅度回了礼,道:“有劳姐姐。”

    永乐公主也没拦,又指着另俩人,使唤道:“你们也去,也去,先去拿些茶点来,就拿从皇后姐姐宫里捎出来的七彩丸子”。她巴着薛凌胳膊,摇晃了一回,方撒着娇道:“我喜欢这个姐姐。”

    几个丫鬟相互使了个眼色,其中俩人规矩着退出了凉亭。估摸着是瞧薛凌并不惧她们说要去通报黄承宣,又和永乐公主亲热的很,便老老实实按着吩咐去拿点心。

    见还有俩人剩下,永乐公主牵着薛凌一道儿跟着,说有些好玩意儿,要回屋里玩,如此一路蹦跳着回了居室。

    不等这二人散去,先前离开的那俩已经带着人捧了三五碟瓜果点心进来跟薛凌告罪,道是黄承宣有要事在身,不便过来,有劳江府挂念,公主如今顽疾,当晚也是添了麻烦了,还请国公担待,以后驸马府定会着人好生瞧着公主,免了再惹误会。

    永乐公主并不理会那人念叨,自顾着各盘子都捡了一二,一并捏手上往薛凌嘴里塞,闹着要她都尝尝。外人在侧,薛凌不好胡来,只一边轻声说谢公主美意,一边躲闪着。

    黄承宣带过来的话,也是有意思。说是好生瞧着公主,实则多半是警告江府自求多福,不要再来找事。薛凌一直以为黄承宣是个草包,便是有了江玉枫说的一遭,这想法也没改多少。若是个好的,黄家不至于这么大手笔,砸过来给永乐公主殉葬。

    听得下人如此传话,难免小有好笑。果然这京中众人,没一个能小瞧。管他是往日扮猪,还是仅仅今儿个纯属兔子急了咬人,终归不是个好相与。但黄承宣没能亲自赶上来威胁,看来是手头事儿不小。

    驸马不得过多涉政,如今永乐公主又这么个光景,就算黄家火烧房子,也不至于赶着让黄承宣回去顶大梁吧。薛凌想不出个所以然,就由着这念头过了。她今晚大概率要进宫,具体缘由,霍云婉就算不知道个十成十,八九成总是能讲出来的。

    如此便也糊弄着,道是江府担忧当晚风凉,恐公主染恙,特过来问安,既是永乐公主贵体康健,便要回府复命。

    底下人当然说好,永乐公主又怎肯放她走,缠着一并席地坐了,对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挑三拣四,片刻功夫,丫鬟便被打发的干干净净。不乐意走的,也支到了门口去。

    永乐又欢天喜地的给薛凌介绍了好一堆玩意儿,说的唾沫横飞。兴起处,却又戛然而止,也不似上两会魔怔,只是散了眼里光泽,长出了一口气,手里几颗翠玉珠子滑落,咕噜噜滚了老远。

    薛凌一一捡回来,温温柔柔往永乐公主手上放,道:“你想做个快乐的傻子,还是当个什么都知道的聪明人?”

    永乐仍未收回目光,道:“你看我快乐吗。”

    她如今每天都是个傻子,她快乐吗?

    薛凌顿了顿,便单刀直入,附在永乐公主耳边,轻声道:

    “黄承宣是魏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