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十四)(第1/1页)雄兔眼迷离
这些零零碎碎聚在一起,当日的那点恻隐,就来的滑稽不堪。申屠易看着眼前薛凌,不再觉得那晚动容是一种善心,反恼恨自己是不是因为薛凌女儿身,失了神智。
于是,他将“儿子”两字念得缠绵悱恻,凄切婉转。
薛弋寒的儿子,就死不得吗?
他握着刀柄,看见薛凌右手还捏着平意不放。咬牙切齿里有一丝希冀巴不得薛凌动手反抗,那他就有足够的狠心将这人斩于刀下。就算还是做不到,起码能砍下一只胳膊来。
哪里是这样呢,哪里就成了这样?
半月之前,他还在薛宅里混吃等死压榨花儿过日子。薛凌的房间朝阳,整日有六七个时辰的光照。吃饱喝足了,往地上一躺,只觉得梁国的太阳好几年都没这么惬意过了。
劫囚的真凶找到了,薛弋寒的儿子也找到了。肩上担子一丢下来,剩下余生好像都能过成坐吃等死。纵是薛凌归期不定,可他已经等了三年,耐心好的很。瞧着屋里物件一应仍在,就知道薛凌迟早会回来,他不急。
连和薛凌要你死我活杀人偿命这种事都想的愉悦,将来谁死谁活先由它去。得了一寸,就先紧着手上这一寸欢喜。
这种欢喜在苏家的人出现后戛然而止,申屠易仍未得知当年之事的真相。对着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便近乎偏执的认为:是薛凌,该是薛凌,定然是薛凌安排了宋沧暗中去查当年薛宋之事。
可惜申屠易并不关心薛宋之事究竟是个什么事,他唯一关心的是,身边人又没了个干净。他因薛凌离京,又因薛凌回京。他知道当年因薛凌差点没命,却不知道这次若不是因为薛凌苏姈如怎么会在这个形式之下花心思救他。
或许,他都没想过,来拿薛凌,真的就是为了还公道于众吗?
前后半月,头上青天未改,屋内白日依旧啊!
薛凌没答话,她没能遂了申屠易愿,虽还捏着平意,实则剑已然要脱手了,何来反抗一说。她被申屠易这一问,激的凄怆而茫然。似乎事事都是错处,桩桩件件都是悔不当初。
远的不提,刚刚就不应该有丝毫迟疑,她根本不该有片刻停留,她根本就不应该被困在这。申屠易来拿的是她,她走了,这一院人根本就不会怎样。薛凌脑子稍停,又兀自改了用词。
这一院子未必就会怎样。
她并没在和谁解释自己一走了之的行为,甚至这件事都没发生。然即使是内心默念,她都忍不住绞尽脑汁的遣词造句,恐生笃定之嫌。应该用猜测的语气,猜测之事,错漏恒生,也怨不得谁。
所以,假如申屠易手下无情,不怪她,只是她猜错了,她下次一定要走。
可这次为什么没走?
是她午夜梦回,还能听见珍珠儿惨叫。就是,那个被拓跋铣剥了肋骨的汉妓。
除了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申屠易站的颇远,长刀只有刀尖部分横于薛凌颈部。这样既能制住薛凌,又将自身剥离在平意的攻势范围外。而薛凌身后是床榻,再灵巧的功夫,也不能保证瞬间远退。所以,其实二人皆是心知肚明,薛凌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所以,那句问话,不过画蛇添足。有谁死不得呢?
“死不得,她死不得!”
含焉竟然猛地坐起,推了申屠易刀背一把。只她气若游丝,坐起已属不易,这一推自是徒劳无功。反让申屠易有所紧张,略加了力道,薛凌脖子上已有红线一丝。
申屠易一把拉过薛凌,推着她要走,不欲与含焉过多纠缠。薛宋两家的事怎么查他管不着,紧要的是先把人交出去,把苏家撇清。
他念着好歹苏家有点知遇之恩,苏姈如又是自己救命恩人。更多的,还有一点不服。薛凌二字,仿佛不在是个人名,而是一种天命。一遇上薛凌,他就在不停的失去。这一次,他非要将苏远蘅抢出来。
身后是含焉重重坠地,申屠易脚步一个不稳,才发现衣襟已经被扯住,他回身就要举刀,却又唯恐薛凌趁机逃脱。仍是打算抬脚,却又怕一脚下去,含焉就真的再也无力回天。
片刻迟疑,给了含焉再喊一声的时间。
“她死不得。”
她拖着申屠易衣角,明明是伏在地上,语气却恍若高高在上,不容置疑。她从来没这么声色俱厉的说过话,她这一生都是和顺谦柔,逆来顺受。连在胡人身下恶心疼痛到了极致,都是一句欲拒还迎的“大人,你轻些。”
她想自己反正活不长了,省着力气也没什么用,不如尽数浪费在这最后光阴。
她根本不知道薛凌是谁,她喊了这一个早晨的“薛姑娘”,在申屠易未成点破薛凌身份之前,不过是梦幻泡影。
她被薛凌拉上马背的刹那过后,那一路,含焉的注意力都在薛凌身上。怎会没听清薛凌与石亓等人分别时说的那句“我姓薛,三年前,你与拓跋铣兵临平城,我就在城内”。只当是情急,由不得人细想。
薛凌一走,她就孤身一人上路。惶恐无助处仔细咀嚼,总能摸出点门道来。再不会有谁比一个平城人对三年前那桩战事印象更深刻了。
拓跋铣围城数日不攻,战事既没起,薛弋寒就不能下令其他城调兵。然平城临敌,自是多有筹谋。城内囤兵,老百姓本就是长居城廓周遭,以城内作散集商贸之地,日升而聚,日落而散。
胡人围城,城内小有戒严,虽还没贴驱民告示,然紧张气氛多少还是影响了百姓生计。那几日,长街多是空无行人。含焉长于平城地界,对城内什么情况不说了若指掌,总不是陌生。且西北边境人烟稀少,姓氏单薄,多以赵刘姚居之。
薛字,少见。
能在鲜卑人围城时还在城内的薛姓人,就更少见了。
平城的人,谁还没听过薛家父子的名?然含焉显然是不知道薛凌是个姑娘,她听薛凌说自己是薛,只能猜到薛凌与薛家父子有什么渊源,决然没想到,救她出胡境的人,是曾经城里一提起就咂舌的薛小少爷。
可就这么一点念想,已足够她不要命的护着。而今猛然听得薛凌是薛弋寒的儿子,她怎么能放申屠易走。可她声嘶力竭喊着“不能死的人”,其实并非是薛凌。
她说的是薛弋寒,已经投胎数年的薛大将军。
世人皆知薛弋寒已经死了,她还要牢牢抓着申屠易不放,以一种谶言的口吻,如同一个狂热的信徒,对着申屠易传经布道。
“他死不得他死不得。”
“他没死,我有父慈母爱”
“他死了”
“我就人尽可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