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十一)(第1/2页)雄兔眼迷离

    江府是个什么光景,薛凌出了门就懒得回想,她自这么做事,实在没心思去管江府那摊子怎么打算。何况,她也猜得到江府不舍得丢了薛璃这枚棋,所以并不太担忧江闳在背后捅自己一刀,起码,现在还不到时候。

    纵然与江玉枫相见总没什么好结果,但讹了两千两银子,她就高兴的很。何况,这个地儿可以常常来讹一点,以后就不缺钱花。顺路到钱庄兑了些散碎银票。再出门,又落寞了几分。薛凌当然不愁吃穿,要银子,是想再买一座房子,把自己的起居地跟老李头一群人划开。江府的人能跟着她到那,其他人也可以。就怕以后一个没留意,什么都完了。

    可买了宅子,自个儿,就得一个人过了。

    手上有钱,办事就快。且薛凌根不挑地儿,轻车熟路的找到上次的伙计,三下五去二就办好了这事儿。她下午赶着去永乐公主府上,没时间打理,便大手笔的给了伙计辛苦费让他帮忙收拾了,里头西一概丢了便是。

    伙计从来没见过这么好伺候的主儿,连连点头,谄媚的问:“姐可要在院子上挂个匾额呢,也配的上您身份。”

    薛凌是提脚要走,听到这句话又停了下来,只是没直,而是吩咐取了纸笔,郑重的写了个“薛”字在上头。

    “就挂薛宅吧。”

    原来的薛府,在薛弋寒定罪之后就被流民洗掠一空,数年之后,更是断壁颓垣。宋柏原来的府邸还能卖出去,而薛家那块地都烂了。不是蚁虫走兽,就是乞丐无赖。在京中也算奇景,连带着边上人家都搬了。薛凌去看过几次,发现也就那样。她又没在京中生活太久,那座宅子,比梦幻泡影还不如。

    糟心的事太多,想也想不完,在街头站立片刻,薛凌又恢复出个笑脸来。情绪来的快,去的快,不怪江玉枫以为她在演戏。看了看日头,还来得及吃顿饭。仍是爬了临江仙的台阶。

    静静坐在雅间里,一边吃饭一边算计霍云昇的事情。魏塱与霍家的嫌隙,已经发展到当着武百官的面吵起来了。这时候浇点油,再合适不过。只要激的魏塱对霍云昇欲杀之而后快,霍家,才能算真的完。

    可如何把霍云昇送回去,薛凌这会还没有太多头绪,而且这件事中还有个人物要送上去。一个人倒下,总得有另一个人接手。要是霍家在御林军中的权利没了,魏塱一定是要把自己的心腹放过去掌权的。

    所以,还得想办法给魏塱送个心腹才行。薛凌咬着新出的象牙菜怔怔的想:不知道李阿牛的剑练的如何了,要如何才能把李阿牛和霍云昇凑到一块去呢?

    处理完永乐公主这边的事情,得赶紧去找李阿牛道道才行。

    永乐公主府里,午膳还未撤。驸马黄承宣昨晚便觉得公主有些反常,却也只是心翼翼的哄着,尤其是在人前,更是宛若哄着个初生婴儿。

    永乐公主似乎胃口很是不好,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一众丫鬟大气也不敢喘。莫以为成人之间可怕,成人好歹还有点道理利益可讲。那些手握众权的三岁儿才是世上最可怕的生物,因为你无法与他沟通,而且永远想不到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驸马府,大概就是这么种状态。公主不复神智之后,就完成了个手握利器的无知孩童,偌大的驸马府都是她手上玩偶,不知道哪天就被拆胳膊卸腿。且驸马不问青红皂白,一昧纵着公主。也就是公主不要玉玺玩,不然驸马没准都能去求皇帝拿来玩两天。如此,下人的日子就更加难过,每日战战兢兢,唯恐出了半点差错。就算不做个枉死鬼,也少不得要丢半条命。

    “不吃不吃,这个不好吃”。永乐公主拿汤勺在桌子上敲的“砰砰”作响。

    黄承宣不顾自己会不会被伤到,先轻轻按住永乐公主手,再慢慢把勺子拿下来搁到一边,示意丫鬟赶紧把这道菜撤了。又拿下一碟子到面前道:“那咱不吃了,厨房还做着呢,慢慢来。先尝尝这个。”

    永乐公主猛地将胳膊从黄承宣手上挣脱出来,把面前的碗碟杯筷部扫到地上,拿脚尖去踢。道:“不吃不吃,不想吃了。”

    黄承宣赶紧扶住她,怕其从椅子上摔下来。道:“好好好,不吃不吃,咱先回去,想吃了再传膳,好不好?”

    永乐公主似乎是想了一会,从椅子上跳下来要走,不忘指着一堆丫鬟娇斥:“难吃死了”。然后大步流星的往自己寝殿走。

    黄承宣跟上来道:“公主可是要憩一会,饿着睡不好。”

    身后丫鬟默默的去拾那些残羹剩饭,西糟蹋了,根就不是个事儿,好在今天没谁倒霉。公主这样挑事,也是常有的事儿,见怪不怪。

    永乐公主不理身后黄承宣一直追问,直到自己寝殿,才冷了脸色道:“没什么胃口,你去宫里御膳房取些芋丝糕来,就要我母妃原宫里那个嫲嫲做的,别的都不行。”

    “永乐~~~”。黄承宣为难的喊了一声。进宫找吃的已经是大忌,堂堂驸马府,什么没有。还非要去寻故人做的,只会更让人起疑。宫里那个姑母,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每次遇上,自己都担心永乐没失忆这件事究竟瞒没瞒住,哪儿敢主动往前凑。

    黄承宣当然知道永乐从未失忆过,却帮着她在世人面前演戏。他十二三遥遥一见,便对公主倾心。什么功名,什么家国,都比不上怀里人一颦一笑。他多幸运,父亲是国舅,姑母是天子的生母。他当真娶到了洛水女神,还与自己情投意合。世间美事,都砸到了自己头上,砸的他不可置信。

    可惜,襄王一梦,梦醒无踪。生于黄家,又经历了夺嫡一事,他如何不知魏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如何敢拿永乐去赌。

    “怎么,你不敢去?你是怕见你的好姑母,还是你那亲亲表兄。你是他们派来监视我的是不是,你怎么不干脆杀了我算了?你们杀了我父皇,又杀了我大皇兄,你们黄家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永乐”!黄承宣高喊了一声,他习惯了,他认了,认了这些莫须有的指责。他享受了黄家带来的好处,就不得不承担黄家带来坏处。永乐怀疑自己,再正常不过了。那些事情,他知道,他都知道。他知道自己的爷爷密谋帮助魏塱篡位,知道自己的姑姑是如何商议用药毒杀先帝。但他没参与啊。他在黄家千万希冀中长大,最后却被舍弃。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个永乐公主。

    黄承宣不顾永乐公主反抗,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既是辩白,也是安抚,道:“永乐,我没有,我没有。你要什么我都去给你拿,你等等,我就去”。他完仍不舍得丢开。良久才松了手。

    他去,没关系,就算有一天魏塱知道永乐没失忆,也没关系。他可以去求姑母放永乐跟他远走,姑母打疼自己。她会同意的,一个公主而已。

    “那你怎么不为我杀了魏塱”。永乐公主完不为所动。她并没怀疑黄承宣撒谎,只是没办法再面对黄承宣而已。或者,她够不着魏塱,也够不着淑太妃,更加没能力去找其他黄家的人算账,唯有一个黄承宣,她铺天盖地的仇恨,唯有一个黄承宣不问青红皂白的承受。

    她不是薛凌,薛凌自持几分事,总觉得能把一切拿回来。而永乐公主,深知自己无力回天。她一日日的沉沦在仇恨的漩涡里,伤人,同时自伤。

    黄承宣脚步微微停顿,没有回答永乐便走了。他可以替永乐去死,却没办法让永乐好好活着。

    可是,死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事情了。

    永乐公主看着黄承宣背影,笑的讽刺,笑着笑着眼角都带了泪。她等薛凌等的太急,都没办法冷静下来在床上好好躺一会。就坐在桌子边,一会喝水,一会站起来走动。

    薛凌是打算找个理由走正门,奈何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到,只能接着翻墙。光天化日之下,驸马府里人又多,这墙就不太好翻。故而她在府外徘徊半天,才找到个僻静处下脚。进了里面走动也处处受限,今早去江家,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到永乐公主寝殿时,自然就晚了稍稍。

    薛凌倒没觉得啥,左右这不是来了。永乐公主心里却是万千滋味,她好不容易抓住个看起来有点能力的,生怕薛凌不来。怕薛凌不来的同时,又有点怕薛凌来。上次齐清猗一事的后果太多。她毫无自保能力,如果让魏塱知道自己与薛弋寒的女儿有勾结,怕是更加没命活。又不知道薛凌啥时候才能好来,万一驸马回的快…她等的这样焦急,薛凌还来晚了。

    因此薛凌才跳下房梁,永乐公主“腾”的站起来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薛凌抖了抖衣上灰尘,她躲避着人实在辛苦,尽往犄角旮旯钻,惹的一身脏。随口道:“哪儿晚,这不就是下午。”

    “你”永乐公主惊慌的盯了盯外面,她那会一边等着一边想薛凌是为的什么找上自己。回忆昨晚两人之间的谈话,很明显薛凌并不是冲着齐清猗的事儿来的,反倒是更关注薛弋寒一事。也是,既然是薛弋寒的女儿,断然不能看着自己老爹冤死,那肯定是要找魏塱算账的,那多半是要刺杀魏塱?她假装不知,结结巴巴道:“你…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薛凌抬起头,看了两眼永乐公主,觉得有点奇怪。昨晚被自己劫持,也没见慌成这样,今下午好歹是两人约好见面,有什么好慌的。她正要答话。永乐公主却沉不住气,走近了两步,抓住薛凌手低声道:“你是不是要刺杀魏塱…是不是”?她看着薛凌眼神里既希冀,又带着些癫狂。

    薛凌被这个问题问的哑然失笑。她倒是想刺杀魏塱。问题是狗脑子也能想想去皇宫里取皇帝首级有几分可能性吧。这永乐公主先前的手段不像是这么蠢的啊。

    她把永乐公主手拨开,这些人一急就抓人衣服,真是恶心的很。低声道:“你胡八道些什么,能不能让我坐下来。”

    永乐公主听她这么回答,大失所望。松了手,失魂落魄的踱着步子,喃喃自语道“原来你不是,你怎么不是…”。见薛凌没反应,又过来问:“你怎么不去杀了魏塱,是他杀了你爹,肯定是。无忧是个幌子,就是为了陷害你爹,你怎么不去杀了他?”

    薛凌觉得永乐公主不冷静下来,两人就完无法话了,她实在想不到,居然还有人比自个儿还恨魏塱。真要对比起来,也是薛宋俩家比较惨吧,也不知是不是永乐公主身就有病。

    薛凌道:“公主能不能先坐下来,咱俩好好,魏塱会死的。”

    “会死,他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永乐目眦欲裂,双手撑在桌子上,“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等他死?他把我母妃葬了,却不告诉别人葬在哪。他在等我,就等我受不了去问。等我漏出马脚好杀了我。他每天都在折磨我,他什么时候才死?”

    “你再不坐下来,就看不到他死了”。永乐的状态远超薛凌想象。她哄人在行,却不知道怎么安抚一个人,尤其还是魏家的人,只得拿魏塱激一激永乐公主。

    果然永乐一听她这么,立马坐了下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为什么来找我?”

    “是,我想让你带我去见皇后霍云婉?”

    永乐公主的声音又尖厉起来:“你为什么要找皇后?你跟她什么关系?你究竟是谁。”

    薛凌不自觉捂了一下耳朵,同时不忘拿另一只手指着门外,示意永乐公主,没准外面有人,她嗓子再大点,大家都要死前头。

    永乐这才收敛了些,抠着自己嗓子眼那,似乎十分难受。继续问薛凌:“皇后与魏塱情深似海,你去找她做什么。她是霍家的人,你去找她做什么?”。

    看着永乐把几句话的颠三倒四,薛凌心一狠,操起桌子上茶水泼了永乐一脸。跟疯子话实在太费事,她这会倒念起江家的好来。如果茶水不能让永乐公主清醒点的话,她袖子里还有平意。

    永乐公主被泼了一道,居然没惊叫。估计是从未有过这等事,以至于她有点不敢相信,伸手慢慢抹去脸上水渍,口里仍旧还在喃喃:“你去找她做什么”?

    她怕,她太怕了,她惶惶不可终日,宛如一只能被空弓吓死的飞鸟。任何风吹草动,都以为是宫里人派来试探自己的。

    不然,她怎能比薛凌还迫不及待的想要魏塱死。两人皆失去一切,但薛凌总还能见山见水见万物,并不需要每时每刻活在惨案当中。她还能带齐清霏策马十里,看临江仙流水曲觞,暂忘新仇旧恨。而永乐不是,她从皇宫回来,就在持续受刑。那些恐惧如影随形,跬步不离。

    “你要是停不下来,我可以再给你几杯”。薛凌端着杯子道。

    永乐公主终于平静了稍许,继续慢慢擦着脸上水渍,还是问薛凌:“你要找皇后做什么呢”。问题虽然是一样的,语气却正常了很多。

    薛凌看了看原准备再泼上去的茶水,自己喝了一口道:“霍家与魏塱相互猜忌,皇后是个中间人,我有些事想问问她”。

    “相互猜忌?当初是霍家把魏塱送上的皇位。”

    看永乐公主还有些不平,薛凌道:“我知道你恨魏塱,不过,普天之下,应该没谁保证自己能去皇宫把他脑袋割下来,我找你,是想点可能的事,不是想陪着你一起发疯。”

    “呵呵呵”。永乐公主自嘲的笑了几声,道:“我是疯了,你要是过上几个月我这样的日子,怕是比我还疯的厉害。”

    “魏塱没死,我怎么会疯”?薛凌也讽刺的笑了笑,手摸着腕间平意。道:“我不想与你解释太多,只要你想魏塱死。不妨帮我一把。毕竟,我跟魏塱不共戴天。”

    完,薛凌将那枚薛弋寒的大印拿出来递给永乐公主,这西昨夜回去,她就找出来放在身上。空口无凭,何况永乐疑神疑鬼的,给她些西看,两人再谈合作,更便些。

    永乐公主接过印章仔细分辨了半晌。这西不比兵符,很难判定真伪,毕竟私人印章各有千秋。但上面薛弋寒三个大字确实是真的,而且所铸材料为金,只有朝中大员才配用。好一会,她仍不能肯定,只得又还给薛凌道:“看着像是真的,只是如果我没记错。前将军薛弋寒应该只有个儿子才对,什么时候有过女儿?”

    见一个人,就得解释一下这个问题,薛凌习惯了,但没什么好口气。就好像,她生下来就他妈愿意当个儿子似的。

    “薛家无子,我父亲不愿意续弦,故而瞒了我身份。我单名,一个凌字。”

    “你是薛凌?就是砍了江玉枫腿的那个”。永乐公主更加吃惊,她身为后宫妇人,不比其他人听的事多,不该对薛凌这个名字有太大印象。然后先帝在时,曾有意撮合江家少爷和她的婚事。只是两人年岁相差有些大,并未正式提过罢了。但终究渊源颇深,偶尔有人拿永乐打趣。后来江玉枫出事,少不得传到她耳朵里,薛凌两个字,便就如雷贯耳了。

    薛凌想着江玉枫活泼乱跳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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