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红星造纸厂的日子(第1/2页)四季风雪

    春生跟着厂办的人来到宿舍,并不陌生,就是昨晚来过的那幢平房。

    红星造纸厂大约有在职员工一百来人,大多已结婚,剩下单身的青年男女,不是家在县就是住在亲戚家里,住在厂里宿舍的单身青年并不多,男女加起来也就十多个人。

    这幢平房是个库房,座西朝,北半部依然堆放着杂物,只南半部有五、六个房间做了职工宿舍,每间大概住个三、四人。

    春生住进来的这间女寝室是西侧最里面的一间,屋里放了三张单人床,有一张上面铺着被褥,看样有人在住,剩下两张是空床,春生选了靠窗子的那个。

    她来到昨晚放行李的那间宿舍想取回行李,门却是锁着的,厂办的人告诉她,这个时候都在上班呢。

    春生绕过宿舍来到生产间。

    一些人各自忙碌着,眼前到处是各种工序的半成品。

    春生找到部长,递上劳资科长开的报到证,这男人看了报到证,又瞟了眼春生,便向车间里面走去,春生不知所措地跟在后面,部长一面检查着各道工序的生产工作,一面寻找着什么人,最后在休息室找到了杜莉:

    “给你们制浆组分个劳力,别总唠叨人手不够。”

    杜莉看了看春生:“一个瘦弱的毛丫头也算个劳力?你以为都象我这么能干呢?”

    杜莉二十多岁的年纪,中等微胖的身材,短发使她看上去显得很干练,话的嗓门很大,雷厉风行地安排着各项工作,象个领导的样子。

    “你的任务就是把那里的材料搬到这边制浆间里来。”杜莉指着外面那大堆的树皮树枝吩咐春生。

    已有七八个人围在那堆材料前忙碌着,春生加入到他们中来。

    “你也来一部了?”有人和她话,春生发现是昨晚送她去火车站的人,忍不住兴奋地喊:“这么巧啊,我正要找你呢。”

    “我叫刘国仁,他们都叫我果仁儿,”这人着憨厚地笑了,露出一排白牙,笑容看起来让人倍感温暖,春生觉得象遇到了旧相识一般,便和他交谈起来,很快熟络了。

    刘国仁教春生怎么干活儿:将这些从林场运来的碎料装进推车,推进制浆间,放入几个大铁箱里,撒上化制剂进行酿造,然后放入搅拌机里切碎磨细,筛选后进行漂白洗涤,最后制成原浆。这只是造纸的第一道工序,还要经过调制和抄造,最后才能制成纸。

    春生觉得这工作蛮有趣的,虽然也是从事体力劳动,但是劳动强度比青工队轻了许多,春生也应付得来。

    很快就到了中午,刘国仁:“先去吃饭吧,吃完饭去我那取行李。”

    春生答应着,忽然又窘迫起来,因为她的餐具还在行李里呢,

    “你还没来得及换饭票和粮票吧?没关系,先用我的,”

    刘国仁脱下工服接着:“饭票不能一次换得太多,因为住宿的人少,食堂也只是工作日的中午才有饭,所以平日的早晚饭,节假日都得在宿舍自己做,你餐具足吗?我这里有多余的饭盒,你拿去用就行了。”

    春生一边谢谢一边想:“这人心思还挺细。”

    办公楼最西面一楼就是职工食堂,每周一是换饭票和粮票的日子,春生的粮食关系还没有迁过来,只能先用刘国仁的饭票和粮票。

    她从来没有在食堂里吃过饭,不知道怎么打饭,便坐在椅子上等着,乔梁也来食堂了,远远地看见春生便走过来:“这些饭票是我向我们科长借的,你先拿去一半用吧。”

    今天是周三,还要三天才能换到饭票,春生便留下十元钱的饭票:“算我借的。”

    刘国仁很快就打回两份饭菜,看到乔梁在这里,双眼快速地扫了下乔梁,友好地笑了笑,露出了白牙。

    乔梁走后,刘国仁问道:“这就是和你一起来的乔梁吧?”

    “你怎么知道的?”春生不解。

    “一上午早就传开了,宣传科来了位能写会画的才子,”刘国仁把饭菜往春生面前推了推。

    “能写会画?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春生有些疑虑。

    “才来第一天就卖弄才华,很快就会黔驴技穷的,”刘国仁似笑非笑。

    吃完午饭,刘国仁把春生的行李搬到宿舍,春生铺好床,开始整理物品,这间寝室除了三张床外,窗子下有一张桌子,门口处还有一个衣柜,春生拿出书杯子等物品摆到桌子上。

    “离下午上班还有一会儿,你抓紧休息一下吧。”刘国仁完出了屋。

    这些年春生已习惯中午的时间看书习,她坐在桌子前,翻开了书。

    忽然门开了,走进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她进屋后就在床上找着什么,一边找一边:“我听寝室来了新人,回来看看,”春生一听是室友,忙站了起来。

    “我回来取点西,这就走,晚上也不回来了,在亲戚家住。”着找到了西,一阵风似的走了。

    或许人与人的相处就象风一般的吧,春生叹道。

    人心就象风般捉摸不透,变幻莫测。

    和煦的春风转瞬就可成为狂风暴雨,亦或变成突兀的龙卷风,令人猝不及防,招架不住,在肆虐的狂风里苦苦挣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手抓住的可能是黎明的曙光,也可能是虚渺飘荡的浮云,亦或是一股神奇的魔力,片刻便可烟消云散、风平浪静。

    下午春生提前十分钟来到车间。

    杜莉已经到了,她查看着几大箱材料的发酵程度,又用手拿起来捏捏,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有些酸苦,又混杂着些许腐臭,非常刺鼻。

    “留下两个人搬运,其余的人过来碎料!”杜莉喊着,十五六个人缓慢地动起来,

    “你也过来,”见春生犹豫,杜莉招呼,

    “下次上工记得穿工服,别打扮得象千金姐似的,”杜莉扯着嗓子喊着,丝毫不顾及春生的颜面。

    “我从家来的时候走得急,没有带工服,”春生羞愧地解释道。

    “大梅子,去给她找件工服来,”杜莉吩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高个子女人。

    这女人很快拿回件海蓝色的粗布工装,上面粘着成片的灰渍,后背处有几个大褶子,春生穿上它站在工人队伍里,是那么的不起眼儿。

    下午的工作是将铁箱子里的材料放入切割机里切碎后筛选,这里没有自动化的生产线,需要人工用桶提过去。

    “去上面两个人”,当箱子里的材料在地面上够不到的时候,杜莉发号施令。

    地下的人都在迟疑,没人愿意主动爬上两米多高的铁箱上去装料。

    杜莉见此情景,甩下脚上的鞋子踩着木凳就爬了上去,她挽了挽裤管儿,拿起铁锹干起活儿来,大梅子连忙拿来了靴子递了上去,下面有男工人也跟着爬了上去。

    “你快下来吧,再这么不管不顾的,嫁人可就费劲儿了!”岁数大一些的男工人笑着劝杜莉,

    “有什么办法呢?一群老爷们,不如半个好老娘们,”杜莉扯起来毫不逊色。

    “用不着这么拼吧?”有人低声道。

    “她若不是这么拼,这些大老爷们,能轮到她当组长?”有人低声回道。

    这时一个四十岁左右穿工服的汉子急冲冲地走进来,没有话,进来就开始干活儿,人群格外安静。

    “杜老蒙,你这是第几次迟到了?”杜莉看了下表,厉声问道,其余的人都屏住呼吸,只剩下工具摩擦的声响。

    “不就是晚个十分八分的,至于嘛,象要杀人似的。”杜老蒙咕哝着。

    “扣你这个月的奖金,”杜莉毫不留情。

    “迟到三次扣一天工资,迟到五次扣当月奖金;请假三天扣当月奖金;旷工一天扣三天工资,取消当月奖金。”刘国仁低声向春生背诵红星造纸厂的考勤制度。

    “大伙儿加把劲儿,争取下午完工,”杜莉给大家鼓着劲儿。

    制浆组有二十来个工人,要保证每日吨原浆的生产任务,工厂机械化程度低,一半的工作要靠人力完成,在红星造纸厂流行一个顺口溜儿:制浆任务重,抄造工艺,调制工作如散步。

    家里有门路的都想办法坐了办公室,一些工人找门子求人送礼调出了制浆组,只有刚来的和没有门路的人在制浆组干着,人少活儿重,活儿重人少,象个逃离不开的死循环,上演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不管怎么样,制浆组工作比青工队的还是轻了许多,春生还是很满足的,她没有停下习,习是她的动力,是她的神支柱,伴随着她度过一个个难熬的日夜,在习中她看见了光芒,她向着那束光风雨无阻奋勇前进,直到筋疲力尽累趴在地也无怨无悔。

    晚上下了班,刘国仁特意放慢了脚步,等春生走上来后一起往宿舍走。

    “我晚上煮面,给你带一碗吧,”刘国仁很自然地,

    “好的,谢谢。”春生笑着转过头。

    春生简单洗完脸后,去厂外的卖部买了蛋糕、面包和油荼面等食品,以备随时充饥。

    回来后便坐在书桌前继续算着中午没算完的数题。

    神贯注的时候,刘国仁做好面端了过来,他把自己的那碗也端了来,坐在春生对面的床上吃了起来。

    春生接过一看,是葱花汤的鸡蛋面,汤里泛着点点油花,香气扑鼻,便推开书吃了起来。

    “你在复习?还准备考大吗?”刘国仁看着桌子上的高中课问春生,

    “我没考过大,高中都没上过,初中毕业就上班了,”春生直言不讳,眼前这碗面的香气和入口后的满足感,让她从容淡定,即便是掀开自己并不光的经历也值得。

    知道春生是在自高中课程后,刘国仁的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似乎不太相信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这世界有时是那么的滑稽,有时又是那么的无奈,有许多人,每天坐在教室里不喜欢习,书都翻不进去,恨不能马上离了校;

    有的人,对她来坐在教室里习是件奢侈的事,是只能渴望而难以实现的梦,只能在劳累了一天后,用那么一丁点儿的休息时间习,心里念的脑里想的都是读书。

    命运弄人,你愈想得,偏不可得;

    命运不公,有人伸手就能拿到的西,有人却历经千辛万苦也未必得到。

    “你真了不起,不用老师教就能自己习高中课,我上时老师讲了都听不懂,”刘国仁钦佩地。

    “我上时也没这般爱习,那时不懂得珍惜,做了苦劳力以后才发现,读书很重要,不读书,就只能一辈子当工人,”春生颇有感触地。

    “能在国企当一辈子工人,我觉得也挺好的,有多少人一辈子做的都是临时工啊,”刘国仁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吃完了面。

    春生不再多,自悔刚才的话语欠考虑,让刘国仁有些不自在了。

    刘国仁收拾了碗筷:“晚上早些休息,汪思琪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住了,你一个人晚上要锁好门窗,”着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春生胡乱地答应着,知道了中午那个风风火火的室友叫汪思琪。

    刘国仁走后,春生一直在书桌前习,不知不觉已到午夜。

    走廊里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了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四周静得出奇,仿佛世界已经沉睡了,一阵倦意袭来,春生打算去趟厕所后再睡觉。

    这幢宿舍没有室内厕所,只能去外面院子里的公厕,春生拉起窗帘一角向外看了看,这幢宿舍是离厂子院墙最近的房子,从窗子到院墙也就五米左右,借着屋内的灯光,隐约可见外面萋萋黄草,在没化净的冬雪中僵直地立着,院墙外是黑漆漆的树林,不高的院墙使人能看见树的树冠部分,在黑暗中象连接在一起的乌云,黑压压的让人不不寒而栗。

    春生意识到应该有一个手电筒晚上起夜用,此刻去哪能弄到呢,这么晚了敲门去借不大好,最后她在房间里找到一盒火柴,揣上它走出了宿舍。

    最近的厕所在西北角落,要走过两幢厂房,途经生产一部、库房和生产二部,春生划亮一根火柴,借着光亮和白天的记忆向前走,那些原普通的房子在夜晚的黑暗中变得奇形怪状,象张牙舞爪的魔鬼,机器、材料、甚至烟囱看起来都象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怪兽,稍不留神它们就会原形毕露,显现出狰狞的面目。

    春生的心怦怦地乱跳,一根接一根地划着火柴,终于来到了厕所前,她心翼翼地划亮一根火柴,在光芒最亮的时候走近了厕所。

    破旧砖墙上浮着灰黄色的粉尘,大的缝隙龇牙瞪眼,一个个黑洞洞的蹲位象野兽张开的大口,春生快速地解决完提好裤子,又划亮了火柴往出走,不经意地扫了眼与男厕所的隔墙,这隔墙上下也有几个大不等的窟窿眼儿,在上部一处稍大的窟窿处,春生发现似乎有一只眼睛正望向这边,春生迅速地转过头,一秒没敢停留,甩开腿拼命往回跑,她不确定那一定是人的眼睛,但直觉告诉她此时此刻的气氛已经不对了,她一口气跑回了寝室,插上门栓,又察看了窗子,一切稳妥才躺下睡了。

    厕所的一幕让春生很久没有睡着,感觉黑暗中有双眼睛注视着自己,这眼睛忽而明亮,忽而暗淡,远看象眼睛,走近看却是灰黑相间的一块玛瑙,春生正要拾起来,却听见有人叫她,她四处寻找,发现是乔梁在茂密的森林里向她走来,恐惧中的春生好象一下子找到了救星,不断地向乔梁招手,乔梁由远及近就要来到她身边,走到一半的时候象被什么绊到,突然摔倒下去不见了踪影,春生慌忙向乔梁跑去,却发现脚下原来是条河,把自己和乔染隔开了,她不会水,怎么也过不去那条河,急得团团转,却发现乔梁在河里仰面闭目漂着,顺流而下经过她面前时乔梁忽然睁大了眼睛,眼中有惊恐、有疑惑,有痛苦,只一瞬间便无影无踪,只剩下翻滚的河水在咆哮,春生感觉心象被剜走般疼痛,她大喊着乔梁的名字,眼泪涌了出来,边哭边往河的下游跑。

    周围是瓦拉尔的山,脚下是熟悉的林间荒草路,耳边只剩下风的声音,春生跑了很久,河上却再也没见乔梁浮出来,她开始失声痛哭,哭得很用力,一下子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做了个梦。

    春生看看枕边还是湿湿的,回想梦中情景,暗自庆幸这只是个梦。

    早上起来,春生冲好油荼面,拿出面包和蛋糕,叫刘国仁过来一起吃早饭,刘国仁没有拒绝,他立马变得神清气爽,心花怒放地哼着曲儿来到春生房间,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如同青春少年收获爱情般,他的笑容里有蜜渗出来,一对年轻男女在一起吃饭,屋子里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这样的场景总会让人不由得联想起什么。

    刘国仁面色红润,话也多了起来:“我今年二十四岁,是梦加子镇的,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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