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1/2页)娆夕鬼

    蜃世三万零一百年

    彼时三界虽已初分,但格局还很模糊,是一团乱糟也不为过。魔界出了皇族重血统以外,底下的还不讲究这些,所以少不了有魔族与妖族的结合,可从未有谁真能生下个一儿半女来,从来是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一次两次,倒不足为奇,可皆数如此,便生古怪。不过时局纷乱,古怪虽古怪,谁也没功夫细想此事,何况死的也都是无名之辈,没人关心。

    直到罗刹之父与一妖好上,这流传在底层的古怪,才被搬上台面道了起来。

    罗刹之父区邑是当时魔界的骁勇门族,若放到今日,当可以是大统领一般的人物。除了魔尊,便是这位区邑最有威信了。区邑也有位执手相伴千年的夫人,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在整个魔界眼中,都是圆圆满满的一家子。

    可谁曾想区邑却会陡然和一妖纠缠到了一起?甚至还有了孩子。

    此事一出,区邑也并未藏着掖着,反正他又不是皇族,不必讲究什么血统纯正。这无疑是给他夫人狠狠煽了一巴掌,虽然明着没什么,但私下已经为此事与区邑淡了情分。区邑一族也是大族,族中不少人是看着夫人一路陪着区邑闯到如今这个地位的,哪里忍心见夫人受着委屈?便开始传些“妖魔结合必定不祥”之类的话出来,想让区邑冷落那妖些。

    原区邑并未对这些流言上心,可是,异事真就发生了。

    那妖不弱,要不然也入不了他堂堂区邑的眼,可自打怀胎之后便来虚弱,该进的补是一点没少,可补到六七个月的时候,只见得这妖是来瘦骨嶙峋了。人是皮包骨头了,肚子却异常得大,区邑也是有过儿子的人,自然知道这不寻常,最初还以为那妖争气,许是双胎也未可知。可请了数名魔医诊了数次,魔医们却都断言这么大个肚子里,只有一胎。且妖的身体来差,到快八个月的时候,魔医们都开始觉得,只怕撑不到生产之日了。

    区邑不解,问他们为何如此,魔医只能确定,这妖是体内出了问题,至于坏在哪里又都不出来。区邑一筹莫展,可族内却又有了新的传言,妖肚子里的是恶鬼,吃她母亲的血肉,养着自己。

    这传言听得多了,区邑也有些摇摆——莫非真真不祥?

    坐实这个想法的,是罗刹出生那日。妖的侍婢晨起便照常过去伺候,走到近前竟发现那妖已经没了气息,不仅如此,她浑身干瘪,看不出一点血色来。侍婢吓坏了,连忙找来了区邑,区邑见了此状,虽然惊痛,但一切又都是意料之中的情况。正要差人料理后事,一瞥眼却猛地发现,妖死了,她的肚子还活着!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裳,妖那硕大的肚皮分明一鼓一鼓的。此状不仅区邑看见了,身边的侍婢也看见了,不禁惊道:“莫不是胎儿还活着?”

    区邑也不耽误,赶紧找来了魔医,到底自己的孩子,总不能捂死在娘胎里啊。

    魔医见了也惊奇万分,可眼前摆着的是个大难题——人都死了,还怎么出力?

    他战战兢兢、支支吾吾,万不得已之下道:“眼下只有剖开肚皮才能取出腹中胎儿……”

    区邑闻听此言,立马露出了怒容,切腹生子?何其残暴?

    可看着那一鼓一鼓的肚子,他又在一晃神间觉得,这是自己的孩儿在求生啊!于是咬咬牙,他应了下来。

    切开肚子,取出孩子,刚出生的儿子足有寻常百岁儿般大,哭声洪亮,可区邑却笑不出来了。开膛破肚是大血腥之举,可眼前那妖,竟滴血未流。她身体干瘪,血都干了。那大胖子被搁在他娘亲身边,眼露红光,嗷嗷大哭,没有人敢上去抱他。

    这等异象,区邑只觉得眼前发黑。他把孩子交给了侍婢,只让她好好照顾,从此便没再过问有关这孩子的任何事。

    这无疑是默认了,这孩子不祥。

    如此结局,门族中有不少开心的人,妖死了,这孩子又从出生便被视为不祥,留着便留着吧,反正没人会待见他。

    罗刹之名,是后世给他的,事实上,他到被天罚那日,都未曾拥有过姓名。

    有人叫他恶鬼,有人叫他孽种,叫得最多的,就是一声“哎”。区邑有正经府邸,罗刹从来没去过。他一直住在外院,比下人的住所还偏的一间茅草屋里,不挡风、不遮雨。他是无人问津的,但凡问津,便是被寻麻烦。当初那侍婢被交代要照顾他,也只好遵命,是照顾,实则也就是随便给点吃穿,多的从来不管。

    他的第一个正经称呼,来自他唯一的朋友。

    外院不远处,有一座不高的山,罗刹最常去的便是这座山的山崖,坐在那儿看看天,一天又一天地打发时间。那山荒芜得很,远看像一座坟,平日里没什么人愿意去。

    那会儿罗刹百余岁,在魔界不过是儿年纪,平日里吃得简陋,却不妨碍他长得高高大大,倒像是千岁修为的体魄。那日他照常在山崖上打发时间,时近黄昏,身后蓦地响了一声:“兄弟!”

    罗刹一怔,茫茫然地回过头去,见一白衣儿,看起来比自己一两圈,正有点窘迫地望着自己。

    罗刹没与旁人打过交道,当下慌了神。

    那白衣儿虽然看起来窘迫,但言语还是落落大:“在下璃凰,随家师来此处寻药,一不留神……迷路了……想上这高处看看四、寻寻路,结果刚才爬上来……又摔了一跟头,怕是摔坏了腿……”他没头没脑地着,“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见兄弟,真真是有缘人……兄弟能否助在下下山去?在下……走不动……”

    罗刹听得一懵接一懵,注意力只在听他叫璃凰,管自己叫兄弟的时候聚了聚,剩下都在发懵。璃凰见罗刹没有反应,倒是有点尴尬了。罗刹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看了看璃凰有些跛的站姿,以及那沾了泥巴,还撕破了的白衣下摆。罗刹一翻身站了起来,二话不走上前去,将璃凰横抱着冲下了山,一路带回了自己的茅屋。丝毫没有注意到怀里的璃凰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显然被此举吓到了。

    罗刹的茅屋里空空如也,地上只铺了一卷草席给他睡觉,他就把璃凰放在了草席上,然后直挺挺地站在璃凰跟前看着他。璃凰也不过百岁儿,吓得有些想哭。

    “……兄弟……”璃凰强忍着泪水,“在下……在下自己走便好……”着,他撑了撑想要站起来,可腿才一吃力便是一阵钻心的疼,他见爬不起来,顿时又惊慌又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罗刹更懵了,心里想了想,以为他是痛得,便又直挺挺地跪坐在璃凰跟前,伸出手想帮璃凰揉一揉腿,可才刚碰到璃凰的裤管儿,璃凰就一个劲地往后缩去。罗刹收回手,不敢动了。

    就这让任由璃凰哭了好一会儿,他才哼哼唧唧地平静了下来,心翼翼地盯着罗刹打量了一番,虽然比自己壮实不少,但瞧瞧这张稚气未脱的脸,想来不比自己大多少年纪。刚才璃凰是吓坏了,丢了师傅、迷了路、摔了腿,好不容易见着个人还被如此风风火火地带回了这么一处破茅屋,想想就害怕。现在哭完一通,缓过来不少,脑中开始想起师父常的“遇事不慌,沉着应付。”,便又挺了挺胸膛:“多多多谢兄弟带在下下山来,在下怕是摔得不轻,一时……行动不便,缓缓就走……”

    罗刹不语。

    璃凰歪歪脑袋:“兄弟?”

    罗刹不语。

    璃凰尴尬地抿了抿了嘴:“兄弟或许……不可言语?”

    罗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依然不语。

    璃凰追问一句:“兄弟如何称呼?”

    罗刹怅然地抬了抬头,称呼?他没有。于是他又摇了摇头?

    璃凰吃不准他摇头是什么意思,着遇事不懂便要发问的原则,有些来劲:“没有名字吗?”

    罗刹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这人别是个傻子吧?璃凰腹诽一句:“怎么会没有名字?谁还能没个名字?”

    见璃凰不信,言语间还露出不悦,罗刹竟有些慌乱,他卑微惯了,特别怕人不高兴。

    璃凰见状也觉得自己冒失了,看他这样不像撒谎,多半真是个傻子,师父了,傻子都很脆弱的,于是璃凰的语气又柔软下来,笑盈盈地:“不妨不妨,没有名字便起一个,见你人长得高大,力气也大,便叫你大个儿可好?”

    到底百岁儿,没什么大问。

    罗刹确实惊喜万状,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大个儿?自己有名字了吗?名字?有名字怎么会不好?当然好!他对着璃凰一个劲地点头。

    璃凰自己也觉得甚是满意:“还能听懂我话,不算傻得厉害,可惜了,就是不会开口话。”

    罗刹闻听此言,动了动嘴唇,却又黯然。他太久没和人过话了,久到他自己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他都不记得了。

    璃凰不再管这些,自顾自把腰间的包袱取了下来,里头尽是些草药之类,罗刹看不懂。只见他认真挑选了一些放在手心里,然后一股脑塞进嘴里嚼了嚼,又吐了出来,然后拉起裤管儿,将手心里糊糊烂烂的草药敷在了已经红肿起来的伤处,疼得他连连倒吸凉气。

    罗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对他来太新鲜了。

    璃凰从疼痛里缓过来一些,见罗刹这认真模样,还以为他对草药感兴趣,便有些骄傲地笑了笑:“家师乃天界圣人,潜心药理之,救人无数!”彼时天魔两界各自忙于安内,倒是和平。

    “此次来魔界寻些奇异药草是为研究大药之……”璃凰来眉飞色舞,到此处却又扁了扁嘴,委屈上了,“在下……在下却走丢了,不知道家师能不能找到在下……若是找不到在下,他定是要着急的,他平日可宝贝在下了……”着着,又要哭似的。

    罗刹听着,听不大懂,草药不懂、什么什么也不懂、宝贝,也不懂。可看着眼前这个娃娃又要哭了,他就开始发慌,往前伸了伸手,又不知道如何时候,便僵在原地。

    璃凰见状,深吸一口气:“不行,不能吓着你,家师了,遇事不慌!只是在下这腿伤实在棘手,药虽敷下去,起效却还等待明日,怕是要在你这……屋里叨扰一晚了,不知碍事否?”

    罗刹连忙摇头,只要他不哭就行。

    于是,璃凰便在这间茅屋里住了下来。入了夜,疲惫的璃凰早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罗刹支着脑袋看着他,这茅屋从没人进来过,往日侍婢送吃食也都只是草草地丢在门口而已,更别提有人同住,太新鲜了!

    直至夜深,罗刹也才伏在一边睡着过去。

    可才睡下没多久,罗刹就被一阵喧哗吵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人提溜着衣领拖了出去,他的衣料几乎与破布无异,人还没拖出去多远,领子一裂,他就摔了下去。

    茅草屋外已经围了一群人,皆是区邑族中之人,罗刹没见过几个,但是认识他的可不少,这会儿有一半是恶狠狠地瞪着他,又有一半正看戏似的。罗刹对这些恶意的眼神倒是不陌生,往日接触得最多的那位侍婢也是这个眼神。他想要爬起来,可才刚支起身,却见人群中怒气冲冲地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对着他便踹出去一脚。这一脚气力极大,罗刹连连滚出去好几圈,眼看着要滚到围观的人脚下时,那侧围观的几个便像躲瘟神一样纷纷往后退开。

    罗刹疼得脸都皱在了一起,一口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他有些忐忑地往屋内望去,还好,璃凰并未遭受他的待遇,而是被一个老翁抱着出来的。老翁穿的也是一袭白衣,身边还围了三个看起来比璃凰稍大一些的子弟。

    璃凰睡眼惺忪,定睛看见自己在老翁怀里,呜呜呜地就先是哭了一通:“师父!”

    罗刹听到他喊出这一声,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到此为止,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躺在地上,看见才踹他的那名男子走到了老翁身边,颇有礼节地道:“是老夫管教无、下人疏漏,竟让这妖孽惊到了公子,还请神医赎罪!”

    老翁倒不像是个难讲话的,正要开口呢,怀里的璃凰却先是一声惊呼:“大个儿!”

    他看到不远处,大个儿正倒在地上,脸上还有了血痕!

    璃凰急急在老翁怀里折腾起来:“师父师父!快去看看大个儿怎么了!大个儿可是弟子的救命恩人啊!”

    这声救命恩人,听得众人都怔了怔。老翁给了身边弟子一个眼神,个子最高的那个便跑到罗刹身前,粗粗地检查了一通之后回道:“无大碍。”

    璃凰这才镇定下来,老翁原打算找到璃凰之后就走的,见状也不着急了。

    今日,丢了璃凰,他自责又心急如焚,这璃凰年纪虽,但天赋异禀,比他三位师兄有事许多。老神医自然四下寻觅,即便入夜也不敢耽误,此地到底是魔界,璃凰又不过百岁儿,实在危险。

    于是便找到区邑府邸,询问了一声。没什么线索,却有个打杂的反应过来,了一句会不会叫那鬼儿拐了去?

    一听鬼儿这样怖人的名称,加上区邑的神色在顷刻间铁青铁青,老神医心口一紧,连忙施礼,请求区邑让他去寻一寻。

    这合情合理,但区邑却不禁有些推搪之意,毕竟,罗刹在他眼中无外乎就是个丑闻。老神医不知道这些,还以为区邑府中养了什么怪物怪兽,心里更加紧张。

    如今见到璃凰安然无恙,他首先放心了不少,可这鬼儿看来不过是寻常儿,又有何异?再看周围这些人盯着这鬼儿的眼神也都各异,怎叫老神医不感好奇?只是看区邑的神色依旧难堪,老神医自知,这事不好打听。

    区邑的思绪更是百转千回,老神医刚想来此处寻璃凰之时,区邑是几乎条件反射般的抵触,百年过去,当初那件事在现在看来,闹得他夫妻不合、平白添来些坏名声,除此之外没落得一点好处,真真是件恶臭的丑闻。养着他百年,不过是没个正经理由除之,毕竟虎毒还不食子。

    这么一想,区邑心头一动,惊扰了老神医的宝贝弟子,若真如此,这不就是个正经理由吗?于是带着这么多人过来,无非是想为这个正经理由做个见证,不是他虎毒食子,是他大义灭亲。

    所以在看到璃凰真的躺在茅屋里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点兴奋。

    可璃凰这声“救命恩人”,简直就是一盆冷水,直接把区邑的心思泼了个七零八落。眼下,若是老神医多打听一句,自己都不好解释了。

    老神医看看地上的鬼儿,又看看区邑,刚才他踹出去那一脚,自己是看到了的,只是这会儿他故意装糊涂道:“老神去瞧瞧。”

    区邑连忙拦住:“不可不可。”他结结巴巴地,“这……这是个不祥之人,唯恐玷污了神医之手。”

    老神医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再一瞥眼,看见怀里的璃凰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老神医便有板有眼地道:“这璃凰的救命恩人,怎会不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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