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忽上忽下(第2/2页)绍宋
张荣更是跺脚:“他也对,俺也对,大家都对,可打仗这种事情是能大家一起好的吗?尤其是这次打仗事关重大,按照邸报上讲,前面一百多年,后面两百年的国运都赌上了,哪能和稀泥!你岳鹏举今日叫俺们过来,总得有个说法和分派!”
“我确实得有说法。”
岳飞闻言反而在筐中抱怀而立,难得失笑。“张兄、田兄,其实不光你们两家有难处、有想法,我岳飞这里也有”
二人见岳飞这般奇怪,却不禁齐齐相顾,然后各自凛然起来田师中捏住了一旁的粗大绳索,张荣则解开御赐的精致棉袄,披在身上,叉着腰而立。
“想我今年不过三旬有三,便受命河北方面元帅,天下人都说我是遇逢明主,但何尝没有人暗地里说我是走了大运,是个幸臣,只是官家平素将简单的、有功的事让与我做,才有这个成就的?又何尝没有一些附会拍马的,整日说我性格沉鸷,天然是个有帅才的?”岳飞没有理会二人的小动作,只是继续含笑抱怀感慨。“但不管外人怎么想了,反正对我来说,自官家那日当场许了元帅,给我方面之任后,我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是下定了决心要雪了靖康耻,以报官家知遇之恩的也老早下定决心,要打好这一仗,立下一番泼天的功劳,让天下人不要小看我的当然,也肯定是想好好将河北拿回来,带着兄弟们回家的国仇家恨,功名夙愿,皆在此战。”
王贵幽幽一叹,并未言语。
“元帅精忠报国之心,天下皆知。”田师中倒是捏着绳子干笑一声。
“这是当然,俺**年前初次见你便看出来你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张荣倒有些额外说法。“喜欢喝酒,喝多了喜欢发脾气,受委屈了也晓得哭,找人说话一说就说不完上次去你家看你老娘,她与俺都说过的。”
“不是这个意思。”岳飞一时尴尬。“我是想说,我固然想报答君恩,成功业,平夙愿,可是真从受命当日来说,却委实是一日不曾心中安妥过的”
“如王刚那场败仗,我虽然知道属于寻常骄纵,轻敌贪功的道理,面上也不显出来,却还是忍不住忧心自家战力”
“李宝在海上胜了一场,我面上只是给他报功,晚间却高兴睡不着,后来他又上岸负了一场,我又揪心的睡不着”
“再后来就是高景山这里,到底是个宿将,将对面的元城安排的铁桶一般,半点错漏都无,我面上不显,心里却日益不安,整日如履薄冰一般”
“来到这大名城不过十日,我就上了九次热气球每次都是听了战场消息后,晓得局势越来越压迫,不知道该怎么打开局面,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上军中那些人,一时绷不住,便忍不住躲上来,将其他人撵下去,只一个人在这里观察地形、思索局势、酝酿计划,乃至于暗下决断。”
“其实俺也一样。”张荣如释重负一般对道。“所幸俺不要装,烦了的话就披着一个棉袄,在河堤上走来走去”
田师中咽了一口口水,他本想说自己也也一样的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有担当的,但此番单独领御营右军出来,他就喜欢莫名其妙的捏东西,好多东西被捏坏、捏烂但终究是没好意思开口。
“总而言之吧!”岳飞叹气道。“你们在你们的位置上,有自家的难处,有自家的念想,我都懂,但我身为河北方面元帅,也有自己的难处和念想我想来想去,无外乎是两点,一则保全,二则进取保全就是保全三军,确保金军大举围攻之下,不因为咱们这里出了疏漏,坏了大局进取就是,若能拿下大名府,使身前局势彻底开阔,将金军逼到前后无依的份上,那还是要尽量拿下的!”
“元帅!”
田师中死死捏着那根粗大绳索,终于有些无奈了,甚至有些恳求之态了。“我从一开始过来便担心你会有此一想,因为依着你平素军略思路,但凡能有个计划,不管多匪夷所思,总是要去做的!但刚刚张都统说的明白事关两百年国运便是有法子,也该做个保守的决断!咱们保全吧,好不好?!”
岳飞摇头以对:“我不是随意冒险,乃是看着这个地形,思索了许多可能,而且从一开始有想法便开始着手准备,物资、计划都已经大略有了,这才找你们过来!而且时机我觉得也整好金军主力将至未至,正是懈怠,小河已经结冰,大河河道未封,他们尚不能左右横行这是战机!”
“我知道元帅想的战机是什么,火药炸城嘛!”田师中几乎气急败坏。“下面人不知道,我们不知道吗?当日咱们一起跟官家在吾山看的火药炸石演示,谁不心动?官家省下来那么多火药,一点都不舍得用在他处,什么意思也很清楚!可是那个预案也只是预案,怎么可能将九万御营精锐、两百年国运赌到一次炸城上面?万一下雪,湿了火药,没炸开怎么办?炸开了,高景山是个狠的,咬牙堵住口子了怎么办?现在顶着这般严密布置过去,贸然攻城,一旦不能速速攻下,便要担心在城下被北面守候着的金军骑兵堵塞住,来个全军尽噎!届时你我有何面目去见官家?无外乎是在城下抹脖子一条路了!”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岳飞点头以对。“火药是个出奇的法子,但绝不能将咱们三军性命压在一个火药炸城上那只是一个出奇的引子,一定要有一个万全对策,以承其后我真的有完备攻城计划!便是火药失效,也能稳妥攻城、同时妥当拒敌!”
田师中彻底无奈。
张荣也欲言又止。
“我是这么想的。”岳飞没有理会二人反应,只是恢复成往日模样,平静言语。“若能破元城,以这两城规制,足可安稳存放轮船张节度,是也不是?你就不必忧虑冬日在哪里存放战船,要不要将轮船驶回河南了。”
张荣瞥了眼被两城夹住的河道,还有河对岸的砲车,无奈颔首。
“而若欲在冰冻前破城,须有足够兵力,一面确保能全力攻城,一面要合力拒北面援兵对也不对,田都统?”岳飞复又看向田师中。
田师中长呼了一口气,压下不满,勉力相对:“是。”
“那你能亲自带一万五千众来此,替我当北面金军援兵吗?”岳飞继续认真相询。“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有足够余力攻城”
明明在火炉旁,田师中却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发冷。“我部本就乏兵如何能再带一万余众至此?三州十余城不要了吗?”
“不要了。”岳飞平静以对。“我的万全对策在你这边很简单,你不是兵少防不住那么多地方吗?我做主,弃了那三州十余城便是只守河道最狭窄的夏津、高唐二城,连济南、青州,以作防线不能守吗?”
田师中怔了一怔,简直不能相信自己耳朵,当即反问:“弃了三州,元帅如何与官家和东京交代?你知不知道弃了那三州,后方那些相公、士人、百姓皆不知兵,怕是会直接闹出乱子的!”
“但这样最起码能保证万一兵败失利,也能保全防线。”岳飞干脆以对。“至于后方一来,按照官家临行前旨意,东京诸相公最多只能责问,却不能干涉咱们的二来,此战事关国运,怎么能为什么面子和后方骚动而徒劳浪费兵力在末端?失了大局,那才是遗祸百年三来,此事真有首尾,我自担之!你只说若是这般来守,能不能给我凑出一万五千御营右军战兵来?”
田师中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盯着身前人看了一看,却居然一面摇头一面肯定:
“有!但一万五千众,又如何在平地上替你挡住北面现在已经露面的阿里、杓合、王伯龙三个万户?尤其是阿里和杓合的两个万户,就在元城北面的馆陶屯驻,区区二三十里。”
“我有法子!”岳飞脱口以对。
田师中几乎要骂出来,但猛地想起一事,心中微动,却居然没有再追问,只是强压某种猜测与不安,缓缓摇头:“河对岸又不是瞎子,如何才能速速让主力渡河布置防线呢?”
岳飞扭头看向了许久没说话的张荣。
张荣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也不管这里是在半空中的筐子里,依然压低声音指着东面河道以对:“鹏举!俺老张固然信得过你可眼下这个局面,你让俺的船队如何能钻过去?上面有砲车压着着呢!水都浅了许多!”
“这就是关键了。”岳飞终于语气略显艰难起来。“张兄,不要太多过去十几艘船、两三千人,抢下一个阵地便可你若能成,我就放手施为一番,你若不能成,那咱们就老老实实退后布置防线如何?”
张荣定定看着对方,半晌不言。
而田师中捏着一旁粗大的麻绳,手指几乎弯曲到一个危险的程度,却是半点声音都不敢发。
已经沉默了大半日的王贵欲言又止,却只好束手,挺了一会,干脆拎起铁锨,准备给热气球的火炉里添石炭。
但是,这个动作又被岳飞伸手制止了。
“这是先礼后兵对吧?俺若是不答应,待会下了这筐子,你是不是会直接下军令?”张荣语调有些颤抖。“不许俺言语?”
“张兄!”岳飞在半空中喟然以对。“咱们当兵吃粮只是当兵吃粮吗?为什么当兵吃粮?太平了三五年,就忘了当年的念想和当年的人了吗?”
张荣也叹了口气,然后咬了咬牙:“你既说到当年,那好,就好像当日你那般信俺,几乎孤身将金军引到缩头滩一般,俺今日也该信你的人品、本事才对三千人、二十艘小轮船,俺让萧恩带队!”
说完此话,这位御营水军都统干脆直接将脸扭向了东面,逃避式的避开了西面的水道。
田师中在旁,本想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便只能更加用力捏住麻绳。然而,很快下方那个贝指挥便在王贵的示意下开始拖拽热气球下去,麻绳收紧,他却是连捏东西的地方都无,一时手足无措,干脆直接在筐中蹲下,抱头以对。
然后,依然无声。
至于岳鹏举,此时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努力想再过一遍自己的那个其实从第一天抵达便萌生,此时早已经烂熟于心的计划,却怎么都无法静下心来。
片刻后,热气球被缓缓拽下,岳元帅为首,一位节度、两位副都统先后从筐中矫健跃出,然后全都面色从容,步履生风,直接昂然离去,也是让贝言这种低级军官暗暗敬服。
而片刻之后,大名城中便开始擂鼓聚将,待到城中军将云集,河北方面军元帅岳飞全副披挂端坐在上,张荣披着棉袄斜坐在侧,田、王二位副都统也坐在左右上首位置,各自面无表情,神色凛然,端是一番气派。
“本帅已有万全之策,必在本月内破元城,全取大名府。”岳飞从容下令。“尔等各依军令,加紧准备!”
张子盖、汤怀、张宪以下,帐中一时哗然,只有四位位阶最高的大将端坐不动,俨然早有议定,且胸有成竹,不与这些凡俗将领一般无稽。
:献祭一本新书,神捕:我有一本山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