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安排(第2/3页)绍宋

要北伐了!

    这群东南人怎么都没想到,北伐的讯号居然是从杭州西湖发起的这像话吗?真把杭州做汴州了?

    然而,轰然之后,雷峰塔下,被郭仲荀麾下虔州部队团团围住的露天场地上,无数公阁成员很快复又严肃了起来,没有人再去想着什么跟地方官的斗争,也没有人敢肆意讨论这件事本身事到临头,作为东南地区最具代表性的统治阶级,这群人中的大部分只是觉得惊恐、不安、燥热,以及畏缩。

    不是只有赵玖一个人会对即将到来的那场拼却一切的战争感到恐惧的。

    便是其中有少数热血之人,此时也不敢兴奋呼喊,因为北伐这两个字终究还是没有公开摆出来,说不得只是让吕颐浩负责北伐筹备呢?

    当然了,在稍有政治常识的人的那里,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因为归德军节度使乃是宋太祖当年用过的节度使号,就好像太宗用过的泰宁军节度使一样有着特殊的含义有宋一朝,归德军节度使就没有再授过人,而泰宁军节度使则是公认的第一节度使,前后授予过数人,都是当朝位置最重的人物,尧山战后,韩世忠为延安郡王,领三镇节度使,头一个称号便是泰宁军节度使。

    而此时,吕颐浩以西府相公的身份加了这个不可能被武人领走,而且已经空了一百多年的节度使,含义只能有一个,那便是要借他资历、性格,以及对北伐的热情,充当此次北伐的总监军。

    必要之时,官家需要杀人了,哪怕是要杀十节度中的谁,也都不必亲自动手了!因为这里自有一个敢杀人的狠角色替赵官家动手。

    就在雷峰塔下万马齐喑的时候,随着押班邵成章第三次折返,又一条旨意抵达,而且这一次就是针对在场数百名东南公阁成员的旨意。

    旨意很简单,乃是要现场的两淮、两浙、两江、福建公阁成员,务必在今日内,根据成员的才德,在公阁范畴内选出才德俱佳者两百人其中十人为上上等,二十人为上中等,七十人为上等,到时候赵官家会按照等级,分别授与这些人河北、河东、燕山诸地方知州事、知军事、通判、知县、提举刑事、提及茶盐等等差遣。

    没有选出来之前,任何人不许擅自离开会场。

    旨意既下,邵成章便三度折回,只留下数百东南精英在千余名虔州土卒的围观下在雷峰塔下狼狈失态。

    这些人的心情此时此刻真的很复杂一方面,赵官家履行了对公阁的承诺,一大批人将会直接转入实际差遣,而且是那等优厚之差遣另一方面,这个所谓实际差遣却也同时是明摆着的空头差遣!

    北伐若是成了,那不说什么燕山路,只说河北东路三府、十一州、五军,五十七县河北西路四府、九州、六军,六十五县河东路三府、十四州、八军,八十一县,这一百个差遣,绝对是妥妥当当的,甚至不耽误其他地方有样学样。

    可若不成,这差遣就是个屁啊!

    当然了,这也是赵官家的阳谋,就是要他们去支持北伐嘛!甚至看眼下这个架势,说不得选出来以后,这一百人要直接随军的,乃是既让后方因此安稳,又让这些人能在前方效力,随时发出去管理地方,与此同时也如交了人质一般,万一北伐有些吃力,说不得还要这些人的家人直接在后面报效家产的吧?

    一念至此,众人的思路却又快进到一旦入选,要不要上战场,会不会有危险的地步了?

    可话由说回来,这北伐万一成了,那知州、知军、通判、知县,还有提刑官、提举茶盐事,根本就是原本一辈子都想不到的前途吧?

    慌乱之中,选是选不起来的,走又不可能在军队的围观下逃走,就只能瞎扯淡,抒发一下自己纷乱的情怀。

    纷乱之中,不过半个时辰,下午时分,此时唯一一名随驾的玉堂学士,也是当朝实际上超过了梅花韩成为了第一名门的东莱吕氏嫡长之人,吕本中吕学士大驾光临了。

    他是来引导选举的。

    而随着吕学士的到来,事情陡然起了变化无他,要知道,随着赵官家的八年而奋战,东南六路公阁中,总有一些被洗了脑的热血之辈,而且还有一些吏户出身,对政治前途红了眼的形势之辈。

    故此,当吕学士主动引导之后,便有数十人毛遂自荐,迅速占了那一百个位置的小半位置。

    这下子,剩下那些人里,原本算是有威望、有声势的,自然不忿而原本不算是公阁里有名望的,也都艳羡,却又生怕自己错过了这个机会。

    于是乎,折腾了一下午后,吕学士到底是拿了一个百人名单满意的回山去了。

    又等了一阵子,大约是雷峰夕照的时候,内侍省押班邵成章第四次回来了,官家果然有口谕,按照名单点录,这一百人可以写信给家人,却是不必回家了,直接随御驾明日折返东京不会骑马的,自己准备好骡子!

    意料之中,但不得不说,这位官家南巡近一年,方才露出传闻中的爪牙,也难怪淳朴的东南士民会上当了。

    且不提此次公阁大会直接莫名其妙汇集,又莫名其妙解散,然后入选的这百人如何喜,如何忧,又如何跟家里交代,如何筹划将来打算只说这日辛苦了一整日吕本中吕学士回到了赵官家这里交完差,当场当众无话,结果当日晚间自在胜果寺里卧房收拾行李时,却忽然又收到了赵官家的传召,然后在赵官家寝宫内恰如晴空霹雳一般接到了一个旨意。

    “臣不必随御驾北返?”吕学士本能便去往赵官家身后去瞅,似乎是觉得有哪个小人在那里一般。

    然而,这位官家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一个一人多高的佛祖雕像,立在那里拈花而笑,回过头来,倒是有一个杨沂中在守着大门,但杨沂中本该就在此处才对。

    “不必看了,没人进言,是朕本意。”赵玖似乎看穿了对方想法一般,直接笑对。“朕要你留在此处替朕做两件事情”

    吕本中想了一想,勉力压下诸多杂念,认真相询:“敢问官家,可是要臣在这里维持旬刊,好在北伐期间维系东南士气?”

    “正是如此。”赵玖继续含笑以对。“不过你须留意,北伐不可轻忽,朕走后,旬刊上便不许有半点风花雪月之论了,务必严谨”

    “是。”

    吕本中赶紧俯首话说,吕学士虽觉得这个差遣他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但毕竟是一个他能想到的方向,更是他往日业务所在,所以心中稍安。“那敢问官家,第二件事莫不是要臣随时与官家密折通信,汇报东南舆情?”

    “当然不是。”赵玖旋即再笑。“这种事情本是题中应有之义,哪里需要专门交代分派?”

    吕本中赶紧颔首,继而等待吩咐。

    “第二件事情也简单。”赵玖继续在佛祖莲花台前笑对自己的内制。“朕给你在山留一队甲士若是朕在河北稍有不谐之传闻,你便亲自率甲士去距离此处不远的洞霄宫,处置了渊圣。”

    吕本中赶紧颔首,但旋即怔住,然后目瞪口呆,最后在赵官家的笑意下一时冷汗迭出。

    所谓,既不敢应下,也不敢拒绝,如鲠在喉,如履薄冰。

    半晌,其人才勉力鼓起勇气相对:“官家,臣不敢言此论是非但官家若要行此事,何妨使仁保忠仁舍人留守山?便是杨统制杨统制麾下随便一个百夫长,也可以为之吧?而臣一书生况且况且官家早有子嗣安排,东京宰执上下一心,二圣根本不值一提吧?”

    “吕卿。”赵官家似笑非笑。“你所言甚是二圣不值一提,你一书生做此事哪里有仁保忠,乃至于随便一个粗鲁军士做的利索?但朕问你,既然如此,为何朕还是要专门留你预备此事呢?”

    吕本中闻言愈发惶恐,一面他的聪明才智敏锐的提醒他,官家的话里藏着一个巨大的、严肃的、事关生死的玄机另一面,却偏偏脑中如浆糊一般,一时无法梳理开来。

    “算了,朕直说好了。”赵玖见状,只能嗤笑一声。“其一二圣固然不值一提,但到底还是有风险的,尤其是太上渊圣皇帝,上下多有说他靖康中只是无能,却非失德的朕预防一下,总还是行的吧?”

    “是是!”吕本中废了好大劲才将这个字吐出来。

    “其二,与太上渊圣皇帝本人相比,朕更担心的是靖康旧臣,也就是所谓旧党会在朕万一之后卷土重来以至于二度北伐,沦为空想。”赵玖终于叹气,却依然笑意不减。“而这些人,若是反复,你觉得会以什么人为箭头卷土重来呢?”

    “太上渊圣不对,许、许相公?”吕本中脱口而出,却又迅速做出了改正。

    “是许相公。”赵玖点了点头。“实际上,你我此番南巡才知道,这些所谓东南之辈,从旧党到道学,再到地方士大夫,根本就是乱七八糟,毫无一个领袖和章程,也就是朕立了公阁,才让这些人能聚到一起有个说话的地方这种情况下,若是朕此番不任命许相公,那这些人便有可能去寻刘大中走赵鼎的路也说不定,便是那些道学家,也要看朝中局势,寻到有人重新打起道学旗号才好办但朕既然任命了许相公,还给他们定制了三级公阁,那朕万一出了事情,北伐败了,他们便自然而然要以公阁为体制,团结到许相公身侧,形成真正的反对派,然后说不定便会动摇朝局。”

    吕本中还是一头雾水:“若是如此,官家可以撤了许相公,不用他便是,或者废掉公阁,断了他们根基又如何?”

    “吕卿,你须晓得,朕在东南大起公阁,根本上是为了安抚东南、推行新政,而推行新政是为了减轻百姓负担,让他们不至于被北伐压垮用许相公,根本上也是因为他的中枢经验、政治才能和东南人望这些都是堂堂正正的,坦坦荡荡的,也都是为了北伐能多一分胜算!”赵玖摇头笑对。“你难道以为朕一开始就是为了什么阴谋才搞的公阁、任用的吕相公?”

    吕本中愕然当场。

    “吕卿,朕如何不晓得,自己要你做的是阴私事?但问题在于咱们之前坦坦荡荡、堂堂正正都是为了北伐。而北伐,虽说是大势所趋,却难道也是十拿九稳?”赵玖继续摇头笑对。“朕一开始说的,便是万一北伐失利,朕也回不来,咱们的堂堂正正都要垮掉的局面这个时候,就得有人出来替朕做这些坏事了。”

    “官家。”吕本中听到这里,不知道是意识到了回不来三个字,还是因为被官家逼急了,却是眼泪都下来了。“臣真不是推诿官家的知遇之恩,还有对我们吕氏的抬举,莫说是臣,便是我们全家都该为官家赴汤蹈火但此事,此事委实匪夷所思,且不说臣之无能,便是吕相公其实也是个忠臣,断不会因为一些靖康旧恩,就去拥立太上渊圣皇帝的。”

    “是啊,他是个忠臣,你也是令尊吕公相也是!”

    赵玖望着对方一时感慨,算是终于收起了那丝让对方一直胆寒的笑意,但接下来的话语,却直接将对方封冻。“但是吕卿,你还没想明白吗?这些东南形势户,是没那个本事脱离朝政体制另起炉灶的,若是他们以刘大中为领袖,终究要归到首相赵鼎身上,可若是以许相公为领袖,却也少不了以你父亲为遥尊的哪怕你父亲也是忠臣,也不愿意掺和,可当日你父与许相公共同执政时提拔的人物照样会聚拢起来,以他们二人为尊。至于朕一定让你去处置太上渊圣皇帝这件事情,你想想,既然太上渊圣不重要,那重要的是谁?或者说,这件事里重要的到底是什么?”

    吕本中摇摇欲坠,几乎不能站立。

    因为赵官家已经将逻辑和答案说的非常清楚了如果北伐失利,赵官家回不来,那么反对派必然会在东南顺着公阁形成真正的反动政治势力,而一旦形成政治势力,便会理所当然随着刘大中、许景衡这样的东南巨头勾连成党,导致国家回归妥协与议和。

    而在这个过程中,刘大中那里,根本上还是会联系到赵鼎,许景衡背后,根本上还是会联系到自己亲父、前公相、中兴第一名臣吕好问!

    刘大中赵鼎那条线不知道官家是如何安排的,可许景衡和自己父亲这条线,官家却正是要他吕本中自己来亲手破坏自己这个吕公相的嫡长子,在许相公的治下,在东南腹心之地,替官家处置掉了太上渊圣皇帝,则吕许二人的政治号召力自然会瞬间崩塌。

    届时,便是东南公阁想再形成成气候的在野政治势力,却也不可能这么快了。

    这种政治安排,很残忍,很无耻,甚至有一种匪夷所思的无理但是吕本中却无法感觉到愤怒,也没有什么背叛感,因为他心知肚明,这只是一种极端情况下的安排,是建立在对面这个官家遭遇大不幸的情况下的安排。

    一个天子,以交代身后事的方式要求自己这个臣子做这种匪夷所思,而且只能靠自己自觉才会完成的事情本身就很无奈了。

    甚至,反而显得有几分坦诚与正大光明。

    “吕卿。”

    烛火下,过了很久,赵玖方才微微唤了对方一声。

    “臣在。”吕本中俯首以对。

    “不要笑朕。”

    “臣不敢。”

    “朕明明说过,朕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结果还是忍不住定下这种阴私的身后手段,而且海是要你自己毁弃自家前途”

    “是臣不能为官家分忧,臣心里明白,但凡臣有几分离了家父和家世的真正本事,早就随官家去前线了,也只有这等要借臣家世的事可以有些作用。”吕本中一揖到底。“便是这件事情,官家也本可不必跟臣说,以臣在政务军事上的愚钝,官家直接让杨统制安排一人,或者干脆让仁保忠留在山,足可做下此事后再推到臣身上官家愿意跟臣说,已经是念在君臣一场,照顾臣心意的意思了。”

    赵玖沉默了一下,避开了这个话题:“既如此,你也不必答,记住今天这话,到时候看局势,愿意做不愿意做,其实都无妨,反正朕也不晓得了今日就回去吧!”

    吕本中听到这里,一时忍不住,便几乎要当场答应却还是咬牙忍住,低头退出去了。

    人走后,过了好一阵子,赵玖方才言语:“你觉得如何?”

    “臣不敢说”立在门前的杨沂中转身入内下拜。“也着实不知,不过也没必要说,臣一直觉得,此番北伐虽说不能十拿九稳,却也足堪取得成果,继而保全,不至于到这一步的。”

    佛像下的赵玖摇头不止:“说白了,刚刚那番话并无什么用,只能显出来朕心中到底是畏惧了从初夏那场雨水开始,考虑到北伐事宜就在眼前时,朕便开始畏惧了所以才会推给他这种既不理也不智,甚至不仁不义的事情。”

    “官家畏败?”

    “一开始是畏败,房子塌了后下了决心,却又畏惧起了别的事情。”赵玖对杨沂中还是坦诚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你说若是朕败了,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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