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倚河(第1/2页)绍宋

    从越过峡口那一刻开始,稍微有些常识的宋军御营军官就都知道,接下来的一百八十里是决定一切的一段行军。

    原因再简单不过。

    如果说之前宋军可以靠着西夏人的战略误判与战略失误,轻松避开对方的精锐野战部队,躲掉在关键隘口的人命堆积与时间消磨,然后极速突袭至此,那么接下来,踏入兴灵之地,也就是所谓后世银川平原后,就不得不面对一个立足百年的国家最后的应激反应了。

    而且是躲不开的应激反应。

    因为前者是纯粹军事上的布置,后者虽然最终也会体现在军事上,但根源上的力量却是来自于政治、民族、文化的凝聚力,是一种无形却又有切实表现的存在……这个概念,岳飞、曲端、胡闳休、刘錡这几个人可能会隐约从根本道理上有所觉悟,而李世辅那些人未必懂,却也知道有这么回事。

    且说,之前不是没人打到过峡口,平夏城建起来以后,因为控制住了葫芦河上游,葫芦河这条正确的攻夏通道就成了西夏人的最大破绽,当时很多人都说西夏要亡了,接下来也的确是西夏人寝食难安的几十年……即便是徽宗朝,也有刘法入侵此地的故事。

    但是即便是最深入的一次,也都功败垂成。

    这个叫经验之谈。

    “节度。”

    下午时分,大军在雄壮的贺兰山对面,沿着黄河顺流而下,复又行十余里之后,远远便看到了一处蕃骑汇集之地,此处蕃骑,俨然已经有了千余众,而胡闳休当即勒马河畔,却对这些蕃骑置若罔闻,反而指着蕃骑身后的河流岔口稍作提醒。“前方是便是唐渠口。”

    岳飞驻马相对,微微颔首,周围曲端以下诸将,也多立马,然后对此盛景啧啧称奇。

    一来,乃是唐渠的知名度在这个时代极高,怕是比峡口还要知名,邸报上老早介绍过的,很多人都知道,这项水利工程是唐代武则天时修筑的,后来西夏人一直当做宝贝一样维护和扩展,事到如今,这条水渠的灌溉面积已经高达九十万亩!

    完全可以说,西夏霸业的三成根基都在此处。

    二来,却是从唐渠口以后,黄河河面再度扩展,足足数百步宽阔,便是岳飞部中很多河北将士,都觉得怕是此地才是生平所见黄河最宽阔之处,而非下游所在。

    实际上,从小坡上放眼望去,只见身前大河汪洋一片,一路向北,气势雄浑壮观,再加上晴日阳光之下,百十里外的贺兰山若群马奔腾,而山河之间则是一片坦途,数条河渠笔直延伸,点点村镇城寨隐约可见……当此盛景,除了一句大好河山外,着实让人失语!

    “此地自古以来便堪称半个天府之国,汉时便有沟渠灌溉,但所有沟渠都比不上唐渠。”胡闳休的话打断了很多人的感慨。“此渠乃兴灵诸渠中最大、最宽一条,渠长六百里,枝杈近数百条,兴灵诸城皆可通达,沿此渠而下,再过五十里便是顺州州城,兴庆府也在此渠下游……咱们在峡口一带夺取的木排,本就是从此渠中出来的。”

    周围诸将闻言纷纷颔首,因为胡侍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乃是建议岳飞从此处脱离黄河,从渠口这里转向唐渠,沿唐渠进军。

    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甚至合理到理所当然的路线。

    须知道,唐渠渠道肯定是被西夏人日常保养妥当的,边沿整齐,走向笔直,内里水深而无淤积,故此载着补给的木排进入渠道后,行军也将会异常轻松。更不要说,按照胡闳休的情报,此渠前方五十里就有一个完整的州城,完全可以打下来当做前进基地,而且更前方的兴庆府也挨着此渠。

    甚至,只看那些蕃骑聚集在渠口便也能猜度道,即便是蕃骑也认为宋军会就此进入唐渠,沿河渠进军他们的首都。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主帅岳飞勒马片刻却不下令后,所有人便都意识到,可能主帅另有想法。

    “兴庆府在唐渠与黄河中间”片刻之后,岳飞方才从前方山河中收回心神,然后正色追问。“唐渠之东,黄河之西”

    “不错。”胡闳休即刻介绍清楚。“兴庆府规制不小,西面挨着唐渠,直接引唐渠从水门入城,兼货物做交通,而东面城墙距离黄河足足有二三十里,便是在城外的宫殿,距离黄河也有十几里。”

    “此渠一直都是这般宽吗”岳飞微微点头,继续再问。

    “自然不是……”胡闳休赶紧摇头。“均匀下来估计是有三四十步宽的,但也有狭窄处,我记得顺州那里,便有一处十来步宽的地域,不过便是如此,也绝对不会耽误木排行军,因为这些木排本就是从唐渠中出来的。”

    岳飞依然颔首,也依然不置可否,只是问了第三个问题:“西夏人在黄河内有水军吗我近来查阅西夏战事记载,好像有提到西夏水军”

    胡闳休当即摇头:“我没看到,应该是误解。”

    “确系误解,西夏人哪来的那么多军队”刘錡忽然插嘴,然后提起马鞭指向前方宽阔河面。“节度请看,从此处以后,黄河越来越宽,比之京东还要宽阔,但如此宽阔水平却也使得河水平缓,方便乘渡……唯独河面宽阔,所以渡河时所需木排、羊皮筏极多,所以西夏人在渡口安排部队保管木排、羊皮筏,领有武器,兼做警卫,便成了理所当然之事,也自然被以讹传讹说成水军。”

    “不错。”曲端也忽然插嘴。“我年轻时见过一次所谓西夏水军……那些西夏人在河上,既无像样船只,也无妥当水上其他器具,一身羊皮烂袄,拎着一些骑弓,其实就是跟在军队后面做输送的民夫,上下都不屑的。”

    岳飞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然后便重重颔首,片刻后方才扭头相对曲端,而面上依然不喜不怒:“曲都统,眼前蕃骑,能速速驱散吗”

    “节度莫要开玩笑。”曲端也面色不变。“这种蕃骑,便是一万我部也能驱得,只是他们装备少、马术好,速度极快,不好追赶罢了,他们一哄而散,还是要再聚集起来的。”

    “我知道。”岳飞当即便要再言。“劳烦曲都统先清理一下,不要耽搁待会越过渠口。”

    曲端颔首,却是立马不动,当场反问了一句:“节度这般细致询问,显然是要弃唐渠而走黄河了”

    “是。”岳飞对上曲端还是留有几分尊重的,但也只是几分尊重而已。

    “可走黄河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觉得咱们应对不了越来越多的蕃骑,准备扭头从下游渡河,去打河那头空虚的灵州”曲大闻言终于皱起眉头,严肃相对。“若是要打灵州,之前在峡口让全军一起渡过来又算什么如此反复,军心如何安抚节度,我有一言与你,大家到了这里,一来是泼天的功劳在前,想成大事;二来却也多坏忐忑,生怕哪里出了差错……这时候改道,弃兴庆府而取灵州,固然也算是一场功劳,可恕在下直言,却只会让军心涣散起来。”

    话说,事情到了眼下,选择其实很少,有些东西周围军将早就想到了。

    然而,岳飞自是赵官家爱将,位阶又高,堂堂三大授旗帅臣之一,且素来治军严肃,此次三家合军至此,其御营前军本部自然不用多说,至于随行御营骑军、中军这些人,虽然多是关西人,却也都是在东京周边布防,老早晓得这位岳都统的性情、资历、能耐。

    所以,上下此番并无多少不服,反倒是畏惧多了些。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曲端那句话,众人既然至此,如何会因为可能的军事阻碍而放弃兴庆府,去打什么灵州

    去打灵州,军心必然不服。

    故此,曲端既然出言,周围军官再无顾忌,纷纷上前劝解。

    这个说,若是去了灵州,只怕让契丹人占了便宜,契丹人又是全骑兵又是骆驼的,说不得直接从贺兰山背后进军了呢!

    那个说,横山方向的嵬名察哥得到讯息,肯定要回援的,若真去了灵州,怕是横山方向的西夏援军回来,反过来被困在彼处。

    众人连连劝说,岳飞却只是勒马不语。

    片刻之后,待周围人渐渐安静,岳飞方才从容出言:“你们都觉得该走唐渠”

    众将知道到了关键,纷纷颔首不及。

    “若走黄河,你们都觉得我是要再走几十里从下游渡河去河对岸的灵州”

    众将继续颔首,但精明者已经品出味道来了。

    曲端微微眯眼,刘錡与胡闳休更是直接对视一眼。

    “既然至此,必然要一往无前,扫荡兴大河前套,踏破贺兰山缺。”岳鹏举终于厉声正色。“如何能去取什么灵州!听我军令,骑兵驱赶蕃骑,在渠上架设浮桥,全军渡过渠口,在彼处安营立寨!莫要再问,也不许生疑!”

    众将轰然一片,曲刘等将也不敢再做迟疑……然而,这些人固然对岳飞的表态感到振奋,但内心依然有一定的疑虑,因为岳飞依然没有说他到底是要走唐渠还是黄河看他的样子明显是默认了让辎重与部队走黄河的。

    可既然是要取兴庆府,为何不顺着唐渠进军,而是黄河

    但主帅权威在此,再多话,可就没得救了,便是曲端,也绝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折腾出事来。

    而别人其不提,唯独裹着头巾的胡闳休胡侍郎随岳飞一起居高临下,勒马观战。只见午后阳光下唐渠水波粼粼,张中孚亲率数千骑军直扑渠口,又有刘錡率千骑从西侧试图绕行包抄,结果依然被那些蕃骑发觉,匆匆顺着唐渠逃散成功。而渠口另一侧又有百余新至蕃骑隔河对射骚扰,逼得宋军大队中分出一股神臂弓手,方才将这股蕃骑吓跑……当此之时,胡侍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数百步宽的黄河,却是心下一时有所醒悟。

    就这样,进入西夏兴灵腹地,第一日,西夏人不过匆匆聚集千余蕃骑,不要说杀伤了,连迟滞都没能给宋军造成有效迟滞。

    宋军也成功在天黑之前全军越过渠口,进入唐渠与黄河之间,然后直接宿营……如果说葫芦河那边是外壳,峡口是骨骼,那到了此处,就真真是西夏人的内瓤了。

    而整个兴灵之地,到此为止,也宛如腹部被扎进了刀子的野兽一般,彻底痉挛挣扎起来。

    这日夜间,宋军背靠大河,前倚唐渠,小心布置营盘,早早休息。而夜色之下,无数火把往来不断,嚎叫声与黄河水流声掺杂在一起,时不时的还有冷箭射来,无不预示着西夏人在急速动员,与急速汇合。

    “这是陛下旨意”

    这日夜间,灯火通明的西夏顺州州府内,知州嵬名章利诧异抬头,俨然不敢置信。

    “你说呢”来传旨的乃是梁王领太师,前枢密使嵬名安惠,以此人身份乘夜而来,足以说明事情严重性了。“速速去办!”

    嵬名章利一声叹气,似乎还是不忍,明显想要说点什么……但也就是此时,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幕,然后门外直接呼喊不停,二人听得清楚,却是再度有金牌御卫护送什么大人物至此的意思。

    安惠与章利各自严肃起身相迎,而片刻后,随着一名金甲武士抱着一个七八岁孩童进入,安惠与章利只是一怔,便齐齐悚然起来,然后当场下跪,对着来人重重叩首。

    “陛下有旨。”金甲武士将那名双目透着惊惶之色的孩童放在地上,孰料孩童站立不稳,不得已赶紧一手牵住,另一只手方才从腰间掏出一面金牌来,并当场掷到地上,然后口中不停。“告诉两位卿家,自大白高国立国至此,未有如此危局……这般时候谁都不能指望,只能指望咱们自己!让梁王不要耽搁,能搜罗多少部众便是多少部众,速速去袭扰宋军,能拖延一时便是一时!再告诉章利,朕没有援军给他,安惠的兵马也不能分散,反而要将太子托付与他……”

    言至此处,那满面尘土,连头盔都来不及摘的金甲武士咽了一口口水,方才勉力继续传旨:“也告诉章利,能拖一点时间便是一点……而若宋军真的沿着唐渠来了,顺州又守不住,便替朕杀了太子,以偿顺州士民!反正不能要让他落到宋人手里!”

    梁王安惠重重叩首,看都不看那懵懂孩童一眼,直接夺门而出,而躲无可躲的章利也是重重叩首,抬起头来,更是泪流满面,直接上前将才八岁的太子李仁晓揽入怀中,这才口称得旨。

    那金甲武士晃了一晃,低声相对:“不止是太子来此,越王也被连夜往河对岸灵州送去了。”

    言罢,此人便要折返。

    章利抱着自家太子含泪颔首之余,却忽然伸手拽住了对方:“有一事,本地人着实难做,要尊驾去帮忙。”

    武士不解回头。

    “唐渠最窄处就在顺州州城旁……”章利艰难相对。“不过十来步宽……哪怕是以防万一,也请尊驾带人去将彼处给堵住!而且不光是此处……此处堵住后,下游水缓,你回去路上,趁机着人多堵几处,……这样,若是宋军真从此处来,足以拖延一二了。”

    这下子,便是金甲武士都怔了一怔,却又重重颔首,然后匆匆而去。

    且不提这一夜,西夏人如何壮士断腕,如何奋力而为,只说另一边,清晨到来,宋军眼见着周围蕃骑消失,不但不喜,反而愈发严肃,因为谁都知道,这很可能是西夏人已经连夜派遣了有权威的大将到了附近,将这些蕃骑给组织了起来。

    实际上,李世辅撒开蕃骑前行,很快便带回了准确答案,西夏梁王、李乾顺前期执政嵬名安惠的旗号已经出现在了前方唐渠沿线。

    彼处,无数蕃骑正在聚拢。

    而另一边,天色既亮,岳飞却又做了一件让很多人想不通的事情……须知道,这个时候乃是抢路程、抢时间的黄金时间,结果这位岳都统,却开始趁着天亮,大肆布置行军阵型。

    所有部队,按照兵种进行小股分列。

    如骑军分为李世辅所领蕃骑,与刘錡、张宪等人所领甲骑,而无论蕃骑还是甲骑,却又全都分成了十二队,蕃骑每队不足三百,而甲骑每队五百;

    与此同时,步卒分为枪兵、弓弩兵、刀盾兵大略三种,每种十二队,共三十六队,每队也是三百至五百不足。

    这些部队,刀盾兵与枪兵在最外侧组成方阵,弓弩手稍微错位在内侧排列行军,而与此同时蕃骑在步卒之外侦查游走,甲骑在弓弩手身后立阵,全军错落有致。

    最后,曲端率最后两千骑步居中,为中军,兼总预备队。

    至此,此番出击而来的三万战卒,除了王德部六千众在后,以及当时留在在平夏城、西安州留下做守军兼疑兵的少数部队外,位于此处的两万一千骑步,尽数被拆散立阵。

    而各部将官,从刘錡以下,包括统制官、副统制官,也被点出十二人出来,也大略按照自家的兵马分割,依次分列下去,各自都督一队枪兵、一队刀盾兵、一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