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耶律(第1/2页)绍宋
耶律余睹到底是曾经纵横天下的风云人物,虽然落到这个下场,却依然存了几分枭雄气质,在左思右想之后,居然真就一咬牙,带着两三百部众继续打着劳军旗号往西,乃是过延安府而不入,直接冲着西北横山边界而去。
毕竟,诚如‘耶律马五’所言,对于他这个契丹余孽来说,投奔西夏乃是最优解。
这倒不是说什么西夏对契丹人最亲善,亲善也得看是谁……不说别的,就凭辽国出身的皇后和带耶律血统的太子都莫名其妙就死了,那敢问他耶律余睹凭什么就要西夏国主李乾顺为了自己而得罪金人
真正的原因在于耶律余睹没得选。
从长远而言,西夏的西北面才是此时无处可去的他真正且唯一能落脚的地方,而想到达彼处,西夏才是最安全的通道所在。
想想就知道了,两三百逃人,没有牲畜,没有粮食,没有向导,在某种全面战争态势之下,真正要担心的绝不仅仅是什么外交政治风险,更多的是如何规避乱军,如何取得补给……所以,尽快找到可靠的政治环境,获得补给,以安抚自己下属人心,这才是耶律余睹此时的最需要优先考虑的。
当然了,往南投奔大宋似乎也是一条出路,但问题在于南面战事激烈,大军云集,就凭他耶律余睹的尴尬身份和这区区两三百亲信,到那儿随便遇到一支正经军队,怕是就要被随便一个谁给做了。
哦,你说你是来投降的,我却说你是诈降的又如何接了你有没有功劳不知道,杀了你却铁定有功劳!
而且再说了,真去宋人那里,又有什么可当投名状呢反倒是西夏这里,好像确实有些说法的。何况,都已经说了,真正的最终落脚点在西夏背后,宋人那里道路未必通达。
就这样,耶律余睹拢住几个知情人,然后趁着秋末马肥,借着尚未暴露身份,打着巡视边界的旗号,日夜兼程,率区区两三百众匆匆西行,却直接来到了著名的平戎寨。待到此处,情知消息还不大可能暴露,此人也是胆大,却是堂而皇之入了寨子,先亮出身份,索要补给,然后居然直接下令,说是前方正与宋人作战,正要安抚西夏人,乃是要守寨军官去联络对面西夏军将,与他一起往边界,也就是横山之下会猎。
这话合情合理,甚至就该是耶律余睹如今尴尬身份应当做的工作,所以寨中军官不疑有他,直接坦荡依令而行,对面的西夏洪州守将也爽快答应,事情顺当的有些出乎意料。
然后,等到了十月最后一日,也是约定之日了,耶律余睹心知关键时候要到,一大早就与几名知情心腹又是封官又是许愿,好不容易在内部稳住局势,便直接带着些许补给,一大早出行向西北‘会猎’,西夏将领果然也如约来见。
双方于下午相会,就在横山脚下打马射兔,然而,不过是一箭之后,知道不能耽搁的耶律余睹便顾不得许多,直接勒马喊住了对方:
“嵬名将军且住,在下有一言相询。”
嵬名乃是西夏国姓,正如李氏、赵氏、拓跋氏都是西夏国姓一般……他们祖上乃是党项八部之一的拓跋氏,然后被大唐赐姓为李,又被大宋赐姓为赵,最后起兵之时却又用了嵬名,乃是取这个词在党项语中‘亲近党项’的含义,是一种典型的激发民族主义的手段。
实际上,正是因为这个姓,耶律余睹才向此处来,而不是更北面一点的龙州……这名年约二十余岁,唤做嵬名云哥的洪州守将,非但从父族算起来是当今西夏国主李乾顺的远房堂弟,从母族角度算起来居然也是李乾顺的表侄,他外祖母不是别人,正是乃是比李乾顺高一辈的西夏公主,嫁给了西蕃大首领董毡的长子蔺逋比,只是后来董毡义子阿里骨夺权,逼得西夏公主后来又带着女儿回到了灵州而已,然后女儿也成了联姻工具。
无论如何了,这个年轻的西夏将军都是大概能晓得李乾顺心意的西夏核心大将,而且是绝对能做主的。
“耶律将军请讲。”嵬名云哥当然要给大国将军面子,何况对方到底还是契丹贵种,便也勒马转回,收弓赔笑相对。
“金国不能容我,能否入大白高国暂避”耶律余睹抚弓按马,状若坦然。
嵬名云哥怔了一怔,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以对方的尴尬身份,这很可能是实话,实际上,关于此人类似的传闻已经不止一次了……不过,虽然明确知晓了对方的意思,云哥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微笑去看周边风景,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且说,横山之下,秋日荒草遍地,却不怎么显得萋萋,反而有些壮肥之态,想来应该是昔日宋夏两国在此争夺百年,不知多少尸骨四处抛洒,才肥壮了此处土地。也就是这两年金人来了,和西夏之间虽然一直没有盟友之名,却有盟友之实,这才有了塞垣秋草,状若平安好。
耶律余睹无奈,只能勒马向前几步,与对方交马而立,然后贴着对方俯首恳切再言:“嵬名将军,实在是女真人逼迫太甚……昔日金国太祖以我为元帅之任,结果等粘罕掌权,心胸狭窄,便渐渐夺我兵权,而如今他们完颜氏自家刀兵相争,杀了粘罕还不足,这兀术却又要拿我性命立威,我连家眷都未及取,便匆匆至此……还望大白高国念及昔日耶律氏与嵬名氏数代联姻,容我暂避一二。”
嵬名云哥终于有了反应,但他张开口后想要说话,却又再度闭上,然后依然顾左右而笑。
耶律余睹望着午后渐渐偏斜到的太阳,心中着慌,只能进一步压低声音,直接恳求起来:“嵬名将军,务必帮一帮忙……须知,尊驾若不应,外将性命之忧,就在眼前,而若应许,我也不让大白高国为难,直接借道往漠北避难便可。”
“你能带多少骑过来”云哥终于正色开口。
余睹犹豫了一下,然后以手指向前方。
云哥本能扭头去看,却只见到那些正在围杀兔子的余睹亲卫,半晌方才醒悟,然后言语中却还是显得难以置信:“只此两三百骑”
余睹尴尬不能答。
“西路军中契丹骑兵、奚人骑兵足足十几个猛安吧,且都是你当日亲自领着降与阿骨打的,两三年前你还是他们主将,如今竟只有这么多愿随你走的”云哥丝毫不顾及对方感受,追问不及。
“本族骑兵被耶律马五拿住,奚人骑兵更是早早分割,且俱在河东。”余睹愈发尴尬,却只能俯首应声。“身侧只此两百五十余骑。”
云哥嗤笑一声,当场勒马掉头,并将手指塞入嘴中吹了个唿哨……刚刚还在与契丹骑兵一起追兔子的西夏骑兵闻声各自唿哨不停,然后直接转向自家将主身侧。
而云哥吹了两声唿哨,也只兀自打马不停,眼瞅着居然就要从横山山口中折返回去北面了。
见此形状,耶律余睹如坠冰窟,什么都不能顾,只能赶紧勒马追上:“嵬名将军,今日若不救我,便是杀我!且须小心大石林牙为此愤恨大白高国!”
云哥闻言驻马相顾,一时哂笑摇头:“耶律将军,我敬你是契丹贵种……你也确实是耶律贵种,但偏偏是第一个以国姓之身降金的大将名臣……而既然做了降人,渐渐落得被人疑虑,继而要除之后快的境地不也是寻常事吗如何能怪我换成我,便是敌国势大,也要一死报国的,如何会像你这般丢人现眼!”
这几乎是当面嘲讽呵斥了,与刚刚见面时云哥的小心翼翼形成了鲜明对比,耶律余睹被骂的面色僵应,继而潮红涌上,却又偏偏语塞,不能应对,便是身后几名知机跟来的契丹心腹也都面面相觑,一时抬不起头来。
“再退一万步讲,便是你如此不堪,只要还有几千兵马在手能做本钱,那便是我本人不喜,也值得我们大白高国为些许兵马你与金人周旋一二的……两百五十骑,够塞阴山北面那些部落牙缝的莫不是要我们国主再给你添上三百骑以作路途护卫”嵬名云哥继续冷笑。“你拿耶律大石做胁迫,想来此番根本上还是要去可敦城吧”
耶律余睹羞愤交加,却只能俯首:“是!”
“我问你,你知道去年尧山之战时,我家国主为何按兵不动吗”
“知道。”耶律余睹低声相对。“大石林牙在可敦城杀青牛白马誓师,合十八部西向,金人虽为此稍觉平安,但因大石行军路线俱在大白高国身后,所以贵主与大白高国却是不敢轻动的。”
“你知道便好。”嵬名云哥摇头叹道。“那我再说些你未必知道的,耶律大石与你不同,其人百折不挠,在我家国主口中,几乎算是与大宋官家一般的利害人物了。他到可敦城,不过一万人,合十八部向西,不过两万人。结果西征一载有半而已,便沿途降服回鹘、高昌,吞野迷里(后世塔城一带)、阿里麻(后世伊宁一带),全据勒垣山南北(阿尔泰山)。那片地方,可耕可牧,肥美若河套,于耶律大石而言,几乎算是有了王业根基,而且兵马也渐渐达到数万雄兵之众,其势已经不弱我们大白高国了……”
耶律余睹目瞪口呆,他身后渐渐围上的契丹骑兵也都呼吸粗重。
“但可惜。”嵬名云哥见状愈发摇头不止。“耶律大石既然在那边立了王业,可敦城这里虽然还算是他所领,可也就是一个可敦城罢了,自阴山向北,沿途沙漠三千里,外加蒙兀人渐渐迁移过去侵占可敦城周边土地……你们两百五十人,反而是必死之路了……我为大白高国宗室,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你一个区区死人使国家与大金交恶的。”
耶律余睹恍恍惚惚,回顾身后,周围契丹骑兵也多失神。
话说,根本由不得耶律余睹这些人如此震动,实在是耶律大石的西征本就可以称得上是世界历史上的远征奇迹,因为他出的出发点可敦城其实是在西夏正北,也是兰州正北方向,所谓昔日大辽西北征讨司所在,后世乌兰巴托左近。
这里是契丹人当日镇压漠北的要塞,契丹立国之后曾有祖宗家法,以可敦城屯兵两万,无论国家到了什么地步都不许动……当然了,实际上彼处还是败坏的利害,耶律大石到了那个地方,不过见到了小一万兵马,花了好几年功夫,统合了周围亲善契丹的十八部,才得了两万之众,却终究嫌地方偏远,不能成业,这才西征的。
而嵬名云哥口中的阿里麻在哪里呢其实已经到了后世中国版图的最西端了。
换言之,仅仅是一年半的功夫,耶律大石便率十八部西征了三四千里,考虑到中间的沙漠、山脉,实际路程很可能走了上万里。
西征万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兼有名国纳头便拜,继而建立一番基业,那敢问耶律余睹这些降人外加耶律大石的熟人如何不惊
当然了,嵬名云哥也好,耶律余睹也罢,此时打死都不会想到,在另一个时空里,耶律大石此后南下北上,并继续西进征讨不停,沿途恩威并重,最后直捣河中,兵锋直达咸海,前后征程近三万里!
而耶律大石也在称霸河中之后正式称帝,建立了一个面积数倍于西夏,实际控制人口也远超西夏的中亚大国,继而在彼处延续了大辽国祚又近八九十年。
和这个人相比,耶律余睹落得今日下场,真真是如云哥嘲讽的那般活该如此。
“嵬名将军!”
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眼看着西夏人维持着一个防备姿态护送着那云哥向北而去,耶律余睹顾不得羞耻,也顾不得感慨,直接再度恳求。“真不能给一条生路吗”
这一次,云哥连头都不回,俨然是决心已下。
“不劳烦大白高国收留,只求装作没看到我们,让我们今晚自横山穿过去,借地投可敦城去如何”耶律余睹无奈,勉强再言。
嵬名云哥终于不耐回头:“这与接纳你们何异”
“只求从横山北面过去,借横山遮蔽渡大河又怎样”耶律余睹直接下马,就在地上下拜叩首。“求嵬名将军与一条生路。”
云哥见状,终于喟然:“若是这般都不应许你们,着实有些不给耶律二字面子……这样好了,你们从洪州这里过横山,不许入城,也不许往西面大白高国腹地进去,只是沿着横山这边顺边界往东北去,最后从你们金国境内渡河穿阴山去吧……你们今晚过去,三日后我再向延安府活女都统通报此事……这是最后条件了,来与不来,你们自便。”
说着,云哥再不多言,直接丢下地上的余睹打马北走,却又将自己所带几百部众亲卫留下,封锁了山口。
秋日晴空万里,横山又隔绝北风,南麓这里着实舒爽,但两三百契丹人却在西夏人的监视下艰难煎熬,尤其是好不容易才爬起来的耶律余睹终于当众宣布了北走可敦城寻耶律大石的计划,之后就更如此了。
消息突然,很多第一次听到实话的底层契丹人,明显对脱离大金国感到震惊与惶恐。
余睹心下悲凉,却又无奈,稍作安慰鼓励之后,只能登上一个小丘准备去观日落以派遣心情。然而,他无论如何都压不住心中忐忑,立在小丘之上,一会向西看,一会向北,一会向南,一会向东,便是有亲信送来烤田鼠也只是摆手不用。
由不得耶律余睹如此,毕竟,虽然云哥给他开了个口子,可这口子却几乎还是相当于一条绝路……他之前为什么要投靠西夏,还不是早就已经想到了,既然耶律大石西征,还带走了十八部亲善契丹的部落,那可敦城周边现在肯定是被蒙兀人占领。而蒙兀人虽然有个汗王,可核心控制区却在偏东的位置,所以可敦城周边必然只会乱做一团,自己这两百多人,凑上去,怕是要被人直接吞了。
更何况,还有千里沙漠。
这个沙漠可不是西夏与大宋之间区区几百里瀚海能比的,自古以来,漠南漠北,便是以此为论,乃是对中原而言,最正经的那个大沙漠。
耶律大石去年才从可敦城动身西征,再往前数年却都是以此为根据地骚扰金人的,却又因为这个沙漠根本没法有效出兵,外加蒙兀人渐渐崛起,这才转而西征。而粘罕之前几次想去征讨,也都在这个沙漠面前停下。
很难说蒙兀人合不勒汗最终对金人反叛,包括粘罕一直不愿意将许诺给西夏人的漠南之地交出来,是不是跟耶律大石以及这个沙漠有直接关系。
不过这些都不是耶律余睹此时该想的,他该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没有西夏人的向导和补给,他该如何穿越那个大漠甚至只在横山以北,不许进城,他又该如何控制部众不离散出了横山,又该如何应在追兵必然张网以待的情状下成功渡河向北
平心而论,余睹自己都觉得,别说可敦城了,怕是黄河没过就要被人弄死在路上。
但是,不去可敦城,不去找耶律大石,又能去哪里呢便是去找云内节度使、同族的耶律奴哥,不也得去北面吗
恍恍惚惚之间,日落已至,西夏人遵照约定,直接离开了山口,而耶律余睹也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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