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孰是孰非(第1/1页)绍宋
“李卿不妨细细说来。”
赵玖笑出声以后,倒是没有继续失态,而是回到了御座之上端坐,并敛容以对。“岳飞何以无能误国”
“陛下……李御史!”就在这时,御史中丞李光忽然出列,先是对赵官家微微躬身,却又即刻回身,对着李经严肃以对。“岳太尉此时正在前线与伪齐大军相对,而虽说御史可以风闻言事,不以言获罪,但也须知道军情严重!故此,若事涉军情,还请暂时勿论是非,以免影响军心!”
赵玖情知李光是在回护自己下属兼挚友亲弟,却并不言语。
“好教中丞知道,此事与眼下军情虽然有关,却非是直接相关!”
李经闻得提醒,先是对李光正色做出答复,复又朝御座中的赵官家严肃相对,“陛下,臣所言非是风闻,乃是亲自查探所知,存有实据,绝非肆意攻讦大将……”
“说来。”赵玖愈发好奇了……他是真想知道,岳飞到底是怎么跟无能两个字联系到一起的。
“陛下,臣月初方入京城为监察御史,首要之任便是与御史台同僚一起监察御营各军整编定额一事,而臣这些日子在枢密院调阅卷宗,检查各军整编结果时,对比各军汇总上来的各项数目,却发现岳飞部中有一类数字与其余各军中相差甚多……”言至此处,那李御史恳切相对。“官家,若是这数字各军皆有不同倒也罢了,可实际上却是各军相差无多,唯独御营前军不同,可见确系是岳飞本领欠缺,处置无能!”
赵官家面色不变,心中却终于惊疑不定起来。
毕竟嘛,对方这‘凭据’,已经隐隐有大案牍术……大数据的感觉了,而数据是不会骗人的,大数据更不会骗人。
当然了……
“到底是什么数字不同”赵玖正色相对。“李卿如何便知道是岳飞无能须知,便是与其他各军有所不同,也说不得是什么无用数据,指不定便是气候、军士籍贯所致,如北人用面食,不喜稻米,御营前军多河北籍贯,后勤上某些数字大有不同,乃是寻常之事。”
“臣不至于无谓到那种地步!”李经言语中终于显出几分愤然之态了。“臣也不是挟私报复……”
“朕没这个意思。”赵玖眼见着对方要情绪化,只能无奈催促。“李卿尽管说来。”
“官家。”这李御史终于恳切揭开了谜底。“臣细细查探,发现岳飞所领御营前军的各级军官数量竟是其余诸军的数倍以上!”
话说,经筵本无定制,但能出席这个场合的都得清贵大臣……譬如这次赵官家登基后首开之经筵,乃是以吕好问吕相公为主讲,翰林学士、六部尚书、台阁御史列席,并无其他人参与。
换言之,在场的都是文化人。
但即便如此,李经说出这个言语之后,垂拱殿上依然显得有些哗然之态。
“这说明什么”
不是装模作样,实际上,赵官家一时间还真有些恍惚。
“说明岳飞无能啊!”李进继续恳切相对。“官家何必装聋作哑,袒护此人且不说军官数倍他处,靡费巨多,只说如此多的军官从何而来还不是官家让他整军,他殊无胆魄,只是将那十万东京留守司兵马中的底层军士大略裁去,其中军官却不敢轻易处置,以至于冗官充斥军中……如此多的军官,上下臃肿,也难怪伪齐刘逆在东平开战多日,他却只在汶水畔连动都不能动了!”
殿上愈发哗然,不少人交头接耳,而片刻后,御史中丞李光也正色出列:
“官家,臣等固知此时在战时,不宜处置前线帅臣,但无论如何,还请官家早做防范,一则速起御营中军或御营右军往援东平,二则须在战后对御营前军与东平镇抚使张荣做出处置……”
赵玖面色不变,但心中还是有些茫茫然,他还是没弄清楚这里面的逻辑。
而此时,连今日的主角,首相吕好问也正色出言了:“官家,臣以为李中丞言语还是妥当的,当然,具体事宜还是应该即刻召集枢密院上下讨论,制定方略,再速速决断。”
赵玖终于出声,却还是显得犹疑:“军官不是越多越好吗,如此方能如臂使指吧”
此言一出,殿中一时无声。
但片刻之后,监察御史李经彻底忍耐不住,愤然相对:“陛下,军官越多越好,臣委实未闻!”
“陛下。”御史中丞李光也正色言道。“军官素有定制,而如岳飞这等节度使、太尉,虽有添置各级军官幕属之权,可比别处几位节帅多了数倍军官又算是哪样就不怕过犹不及这么多军官,定然是他之前整编部队之时未能清静所致,而非是为了‘如臂使指’!”
赵玖这个时候终于反应了过来,却又觉得好笑起来。
这件事情,本质上没有谁有坏心……如果真要说存了私心,恐怕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对着被清流排斥的殿中侍御史万俟卨而来的,因为万俟卨直接负责监管御营前军的整编……至于岳飞这里,说到底,是这些大臣按照常理来推断,不信如此年轻的岳飞有那个本事,所以就按照大宋军队多少年的尿性进行了合理推测。
比如说,他们把岳鹏举在前线汶水一带的稍驻,当成了无法控制军队而被迫不能支援前线,然后又根据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去调查研究,直接发现了更加‘实锤’的证据!
而几乎可以想见,接下来,随着岳飞的军功地位渐次出众,文官这里的这种‘怀疑’或许会渐渐消失,但提防心却是不免再起,而其余武将们的妒忌心也要随之而来。
到时候,恐怕会更热闹也说不定。
一念至此,赵官家却是再度笑了出来。
这下子,一开始还在维护下属打圆场的御史中丞李光都怒了:“官家,臣所言有何可笑之处吗”
“非也。”赵玖看都不看对方一眼,直接应声。“只是想起一事……你们说张荣这人到底该如何处置岳飞停在汶水,按照他的解释、闾太尉的札子、杨沂中的札子,不都是说是张荣这厮惹出来的吗”
这就是强行转换话题了。
但还挺有用,因为张荣这人的问题最近京中也在争论,而且争论的非常激烈,也非常有意思……一部分人,比如御营副都统曲端就认为,张荣如此举止,形同叛逆,不杀不足以收军心;但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张荣本来就是贼寇,此番虽然有些置气举止,但本质上还是在为国家出力的,何况人家有大功在身,应该优容。
赵玖当然知道这两种态度的根本缘由。
简单点说,张荣现在表现的像个跋扈军阀,而他以前则是个受了官职的贼寇……那么相对应的,如果之前一直把他当成贼寇,此番自然觉得此人举止反而显得可靠;而反过来说,如果有人之前把他当成了官军,此番自然觉得此人举止是在公然挑衅中枢权威,必须要严厉处置。
一言以蔽之,视角问题。
至于说赵玖是怎么想的……其实赵玖并没有多想,因为他在等岳飞了结这一战,也只有前线结果才能真正逼迫张荣做出决断。
那个时候,才是需要下决心的时候。
“好了……”
随着赵官家强行改变话题,殿中复又争论不停,眼见如此,吕好问情知是怎么一回事,却是适时出来履行他的宰相职责了。“官家,今日天色已晚,君臣又一起行了经筵之礼,何妨让诸臣工各自回去,明日集中上书议论这两件事,然后着枢密院、都省在御前平正彰明”
“吕相公老成任事!”赵官家即刻颔首,却是再度起身,然后直接离去。
然而,离开御座,走不过两步,赵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当日岳飞弹劾李纲,当然无稽可笑,但也落得白身而走的下场,李彦仙更是因为说了实话落得被通缉的地步;而今日李纲的弟弟弹劾岳飞,十之八九也会变得无稽可笑,反而注定没有任何影响。
也是荒唐滑稽。
当然了,赵玖心里明白,这是因为李经是御史,他受到了某种类似于程序正义事物保护的缘故。
不过,还是可笑,所以赵官家三度笑出声来,却又扶着金带,匆匆而走,以至于虎虎生风,头上硬翅摇摆不定……却正是着急回去练字了。
一夜无言,翌日下午,就在东京这里开始针对京东战局进行大规模讨论、弹劾、分辨之时,直线距离其实并不远的阳谷县城里,齐国宰相洪涯却已经绝望了。
不过,绝望之余,看着杨沂中旗帜后面,那从东西两路并进而来的三面‘统制官李’的大旗,洪相公却又忽然顿悟这三个李统制,一个应该是李逵,剩下两个应该是李宝。
这三个人,都是岳飞所领御营前军军官。
而御营前军的兵马同时从济水上下游一起过来,却也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正当齐军来了个迂回河北、以黄河为遮蔽绕道包抄张荣的同时,岳飞很可能策划了一场左过梁山泊,右越泰山的更大包抄!
乃是将整个东平府给包了进来
而且,考虑到这个包抄的路线长度,说不得张荣不让这个岳飞过汶水以后,人家就立即行动了。
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因为再往下想的话,洪相公很快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是被李成给卖了!
非只如此,那厮恐怕是真如他说的那般了解这个什么劳什子岳飞,否则如何逃得这么利索那么精巧!
现在应该到济南了吧!
金军如果不想在暑日渡河参战,恐怕还得要捏着鼻子扶持他来维持局面吧
“出去一趟。”一念至此,洪涯忽然回头指向了身侧一人。“张懋德是不是出去一趟,给我做个使者。”
张懋德张二官一时有些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