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凌晨过骊山(第1/1页)绍宋

    这一次吕好问突然展示担当,导致双方两败俱伤,让赵玖反思了不少事情。

    他意识到,想要为所欲为还早着呢……而且这个之前在南阳最终没起到什么决定性作用,以至于让他有些厌烦的官僚团体也绝不是自己的敌人。

    一句话,大家还得这么凑活过日子,绝对不能离的,或者说离了也没用了……都亚当夏娃了,还相互伤害图啥啊

    实际上,这次朝会的罪己诏风波和上次的议和风波,加在一起,完全可以看成双方从南阳回迁到东京后的相互试探,以图给双方寻找一个的新的定位:

    第一波算是赵玖胜利,所以赵官家的权威毫无疑问增长了一大步;

    而这一波则是试探到了底线,在纲常这个严肃的问题面前,双方稍作试探就都适可而止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朝会以后,双方进入冷静期,事情反而开始有了进展一件非常荒唐的事情在于,岳飞居然就直接平叛成功了,他的报捷文书根本就是跟潘妃请求随驾的信函一起到的。

    枢密院都不敢信!

    折腾了小半年,给大宋复兴造成了严重政治阻碍、军事阻碍、经济阻碍的东南江宁军乱,在岳飞部渡江之后的第五天便宣告结束。

    而岳飞的军报也写的极度诚恳和老实:

    渡江当日,与敌战于江宁府城以东临江石步镇,胜之;次日大战于蒋山(就是钟山),再胜之;休整一日,夜攻江宁,克之;翌日,本部统制官张宪复追敌至于城西南牛头山,擒得匪首王亦,计降叛军一万有余。

    对于这个战报,枢密院一度表达了谨慎的怀疑态度。

    之所以谨慎,是因为他们也知道,江宁叛军的战斗力不可能会太强,只要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的去打了,这群乌合之众不可能战胜岳飞部那些跟金军血战过的御营精锐的。

    然而,问题在于,大宋朝开国百余年,出过这种不做任何多余动作、没有任何额外条件,就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去打仗的将军和部队吗

    狄青

    狄青作枢密使的时候也要干涉司法的!文彦博那话固然可恶,但引发出文彦博那骚话的事情原委中,狄将军也不是那么清白的。

    韩世忠

    这厮刚刚在淮西强行征兵,差点闹出民乱。

    所以,不用在东南富庶之地多盘桓几日的吗不用扬州那边太后发点赏赐吗不用吕颐浩到任之后统一调配友军和后勤的吗

    就这么过江、打仗、攻城、追敌,平了

    莫说枢密院,就算是赵玖,虽然知道这肯定是真的,但对这个军报也是觉得荒诞的不得了……想他萧萧索索夜奔斤沟,宁亡国也要砍人头,怀抱人头夜渡淮河,谁好伺候了哪次不是豁出命来去秀

    所谓明知道是真实的,却依然觉得太不真实了,难道不是荒诞感

    更别说,眼下还有个曲端在做强烈对比。

    于是乎,难得神清气爽的赵官家,一边下旨表彰岳飞,一边又下旨让吕颐浩速速收拾东南局面,将之前战乱阻断的两浙、福建物资交与岳飞部押解至东京。

    与此同时,一面回函允许潘贤妃入京,一面却又特发御史中丞胡寅为特使,出关西往见宇文虚中与关西诸将这既是赵官家对胡寅的某种帮助,希望他走出之前的不妥状态,也是要对关西的情形做出一个彻底的决断。

    须知道,不光是东南事了,日前,出镇巴蜀的张浚也传递来了一件好消息,按照他的说法之前朝堂上认可的赵开采取的财政改革取得了奇效……这个改革赵玖如今已经稍微能够理解了,大概就是说以前大宋朝廷虽然经济发达,却讲究一个官营经济上的控制,最起码在茶、盐、酒、矾、铜铁等特殊方向上的收益要确保为国家垄断,但是因为要确保控制,就导致巴蜀这些偏远地方的实际市场规模需求远大于官方定额,而赵开的改革便是指着眼下中枢极度缺钱的情况下,彻底放开市场,以获取这些专属经济的财政收益。

    于是,整个巴蜀地区在一年内,仅仅从茶叶一项便获得了近一百万缗的额外收息(一缗指代一串钱,由于铜价问题实际兑换远远小于一千钱,且额度不定,却更能代表购买力)。

    一百万缗,对于战乱前大宋过亿的总财政收入而言不值一提,对于眼下巴蜀、东南眼下各自近千万的财政收入而言,似乎也不是个大的数字,而且,赵开的财政改革最终收益也还需要时间来完成财政周期……

    但关键的一件事情在于,经过赵开的改革和张浚的统一施压,巴蜀一带通过鼓励茶叶商人进行茶马贸易,仅仅是第一年,就直接从横断山脉与西北藏区换取了马匹一万有余!

    那么这种情况下,且不说巴蜀财政大面积起色后输送效率问题……它肯定是直接用到关西的效率最高……仅仅是一个战马的输送与分配问题,都使得关西这档子破事的解决迫在眉睫起来。

    胡寅不是笨蛋,他虽然耿直的过分了一点,却很清楚此番西行是官家对他的爱护,更是正经的国家大事,所以得到旨意的第二日清早,等城门一开,便带着此行副手万俟卨,外加三五个都省书吏,十来个常随,以及枢密院调配的二十员兵丁,一起出发向西去了。

    一路西行,前半段景色倒是寻常见闻。

    所谓寻常见闻其实也不寻常,只是胡寅等人在东京周边日常见惯的场景罢了……无外乎是军屯,是沿着黄河方向修筑坞堡,是满满腾腾的军人和军人家属,以及从河北源源不断过来的流民。

    至于已经南下的河南本地百姓,乃至于之前数年间早早南下中原的河北流民,却是根本不愿意来到前线讨生活的。

    所以整个道路的前百余里,都充斥着军管的特殊氛围和战后那种特定的萧索特质。

    而这些,跟东京城实在是太像了,并让胡寅一行人感慨之余不免忧心忡忡。

    但是,这种忧心忡忡很快便消失不见,因为接下来越过汜水关,进入西京地界之后,胡明仲等人就变得彻底失声了西京洛阳也遭遇了兵灾、也萧索,但和汜水关以东那种萧索中保留了人烟活动的气息,整体而言是能看到一丝恢复痕迹不同,这里的萧索有一种让人感觉恐怖的灰蒙气息。

    昔日千年古都,早在靖康末、建炎初,大小翟还有西京其他义军的强烈抵抗,便引来了金军的报复性焚城与屠杀。

    昔日繁华所在,早早被付之一炬。

    而后金军两次大侵攻的进退,都有主力经此往来,并爆发过数次惨烈的大规模交战。甚至可以想象,将来再次爆发战争,西京这个丧失了完备城池系统的要害地方,恐怕还会遭遇大规模兵灾。

    故此,非但原本逃离的西京百姓不愿意回归,就连河北流民都绕开此地,本地屯军也都着力在洛阳平原周边山中修筑坞堡,以作将来应对。

    而昔日天下之中的洛阳平原,不免陷入到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死寂姿态。

    胡寅等人沿途所见,田地抛荒数年,多已经辨别不清田埂,城池空荡,除少数屯军外,几无民生气息,而屯军所饲猪羊直接出入县学、庙宇。等来到洛阳本城,却又见昔日宫阙名所彻底灰败,连猪羊都无,只是野兽出入街道,完全不似人间。

    胡寅等人震动之余,依然决定往赵宋八陵去拜谒,却又被牛皋派来、事先得了叮嘱的当地老卒劝阻。原因是金军入侵后,按照这年头的封建迷信思维,理所当然的扒了赵氏陵寝,而昔日费心费力保护皇陵闾勍更是率本部与试图盗墓的金军、盗匪、义军屡屡战于赵氏皇陵周边,彼处尸骨累累,已成凶地。

    而偏偏赵官家和中枢又有几次明旨,之前交战时专门让官兵无须在意陵寝,河阴之后,又叮嘱西京屯军先留意自家坞堡防御建设,暂时不用去清理陵寝……所以彼处早已经不堪入目,且被宋军暂时封锁。

    莫说胡寅闻得此番言语,泪如雨下,就连万俟卨经此一行也震动万分,而二人却又只能一面咬牙切齿,一面逃也似的匆匆继续西行了。

    得益于这种逃跑式的行进速度,四月下旬,御史中丞胡寅便越过了潼关,进入了关西,来到长安见到了宇文虚中。

    但这个时候,情况又一次发生了变化,宇文虚中这边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了:

    “胡中丞不必去了,曲端跋扈日久,已不可用!”

    “宇文相公何意”胡明仲目瞪口呆。

    他当然目瞪口呆,便是万俟卨也觉得匪夷所思。

    须知道,关西这里之所以迁延不定,一方面是当面金军西路军主力战斗力极强,导致关西总是在打败仗,局势一直恶化,没法展开工作;另一方面,却是宇文虚中来到关西以后,一直强调应该对前线将领放权和优容,这与朝堂中枢的想法颇有相左之态。

    换言之,一直以来,宇文虚中都是曲端的实际保护者。

    而现在,胡寅等人从西京一路行来,亲眼目睹那种‘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的战争残破景象,也越来越觉得,不应该计较前线将领的些许跋扈与惹人厌的性格,而更主动实际军事效果……一句话,身为朝廷使者的胡明仲等人一路行礼,观念是渐渐变化,渐渐理解起了宇文虚中的。

    故此,现在见了面,宇文相公忽然改变姿态,不免让胡寅等人不解。

    “此战之后,曲端趁机兼并关西各部兵马……”长安官署堂上,面容憔悴的宇文虚中捻须而叹。“这些倒也罢了,他去年那一战后便是这般做的,只能说是军中旧日陋俗,遇着乱世,便起野心。而且,这一次他到底是往我这里报备、发文的,而且有正经权责的王庶王经略此番战败后也一直在他军中……”

    “如此说来,倒不算违制。”坐在下首的万俟卨小心插嘴。“莫非是私下中有逼迫王经略的故事”

    “真若如此也倒罢了。”宇文虚中连连摇头。“其实,朝中上下皆知,本官一贯以为,本朝以文驭武姿态确实有些过分,当此国难之时,更是不合时宜,也确该放权于知兵之将,然后不知兵的文官主动坐镇后方便可……王庶战败,曲端羞辱逼迫一二,最多算是此人性情可恶。”

    “那是……”

    “就在数日前,我的幕属自曲端军中折返,告诉了我一件事情……王庶王经略似被曲端软禁!”

    “何以见得”胡明仲追问不及。

    “因为我幕属以我使者身份抵达曲端军中之后,曲端直接进言,王经略丧师辱国,不如杀之以谢天下。”宇文虚中面色铁青。

    “……”胡寅一时愕然。

    “这不是跋扈,这是在谋逆!”万俟卨几乎是脱口而出。“焉有统制官、知府杀经略使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