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父亲(第1/1页)第九甬道

    千禧年十二月初三的早晨，天空一片灰暗，冬雪皑皑。

    一个约莫三十来岁、长得很清秀的男人站在寒风里，身上的藏青sè棉袄因为洗了很多次，呈现出发旧的灰白sè。他将手放到嘴边哈了口热气，在胸前合掌搓着，摩擦产生的微热减轻了些许冬rì的寒冷。

    “你到底克不克？”

    这个男人低沉地问出了这句话，仿佛他的怒气才刚刚消去又涌了上来，而他又努力克制着。

    面前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粉红，书包没有背在背上，而是拧在已经冻得通红的手里。靠着自己家的大门，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低着头，没有回答男人的话。

    男人似乎很失望，又问了一遍：“你真滴不克学校克？”

    依旧没有得到回答，男人愠火慢慢上来了，一下子揪着小姑娘的长辫子，“自个嚷到要读书，老子跟你报了名了又不肯克。你今rì克也克，不克也得克。”

    男人扯着那把还很稚嫩的发就往外拖，那小姑娘还是没有说话，只一手拉着自己的书包，一手去拽被男人拉在手里的头发。

    “你跟老子吱个声啊，你个犟东西！”

    男人的力气很大，一瞬便将小姑娘拖出去两三米。

    此时，从屋里跑出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长发，也是三十岁左右，很漂亮，边走边喊：“你个老不死滴，你还打伢啦，伢才四岁，上个么屁学啊。”

    说着，便将抱在怀里的孩子挪到左手里，右手去拉小姑娘的书包：“乖伢子，外头冷，进屋里来。不克就不克，浪费了你爸好多钱呐？”

    “你以为钱挣得容易啊？”

    男人嘴里反驳着女人的话，手上却松了力道：“你今rì跟老子说个明话，你到底克不克？”

    小姑娘这才抬起头来，白晳的脸上全是倔强的表情，眼里的泪水已经蓄满，嘴巴动啊动，终于，轻轻吐出了两个字：“不……去……”

    “克就克，还去，上了一天学就学么逼普通话，你这个不听话滴种，老子打死你。”

    啪……

    男人终于火到了极点，一个巴掌立马落到了小脸上，同时小姑娘眼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被打得飞了出来，落在雪地里，瞬间冻成冰滴。

    小姑娘清瘦的脸颊上染了一个红红地手掌印，却没有流下第二滴泪。倔强的模样显得更加楚楚可怜，抱孩子的女人便大声哭了起来：“作孽哦。朱龙，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连自己伢都打，呜呜……走，瞳瞳，这学我们不上了，跟妈回屋，我就不信了我们娘俩儿还拗不过一个老实巴子。”

    “好了好了，怕了你们了，不克不克。”男人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举动太过，连着摆手，“咯钱还是找大哥借滴，交到学校了又不能退，好几百咧，抵得上我们半年的收成了。”

    “你以为我不心疼啊？你自己没得用怪伢啊？咯钱没得就得了，伢只有一个啊，你这是要把她逼死啊？”

    女人边哭边说，一手抱着小的，一手扯着大的进了屋，留了三个背影给男人。

    小姑娘知道自己家并不宽裕，但不肯去学校总是有原因的，无奈词汇少，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她被妈妈拉着，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爸爸。

    那个男人缩在寒风里，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流了两行泪。一阵冷风吹来，打乱了他微卷的短发。

    她知道，她让母亲伤心了，又让父亲失望了。

    小小的年纪并不太能读懂那种感受，但是她却永远也忘不了，那rì爸爸离家后八年未归的痛苦。爸爸说那是他唯一的选择，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姐弟俩都有书读。

    她rì夜盼啊盼，待爸爸第一次归乡那天，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上初一了。爸爸回来时在人群里张望，却怎么也发现不了近在咫尺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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