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终极恐惧(第1/2页)子夜十

    滴答。

    滴答。

    郑落竹在规律的水滴声中苏醒。

    最先看到的是一个生了锈的水龙头,应该拧紧了,可仍不断有水从龙头口滴落。

    每一滴都正好砸在水槽里。

    那里堆满了用过的碗碟杯盘,残留其上的油渍脏污已经发霉,阵阵异味从下水口返上来,令人作呕。

    这是一间老旧的厨房,而他蜷缩在厨房潮湿的角落,双手抱着曲起的膝盖,半张脸都埋在膝盖里,只露出眼睛,几只蟑螂从他面前大摇大摆地爬过,视他如无物。

    这是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

    郑落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个姿势,腿和脖子都酸得难受。

    他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这让他有些茫然的烦躁。

    可他没有改变姿势,就这样转着眼珠,偷偷地四下打量。

    厨房墙上的瓷砖在长年的烟熏火燎下,已看不出本来颜色,且大多爬满了裂纹,有几块的边角干脆就碎掉了,露出下面发黑的水泥。

    灶台上经年累月的油污有厚厚一层,上面还隐约可见已经风干的异物,像是炒菜做饭时溅到灶台上的食物残渣,又像是某些昆虫的尸体。

    灶台上方的老式抽油烟机更是彻底被暗黄色的油垢覆盖糊满,油烟吸滤网的每一道缝隙都被堵得严严实实,让人怀疑它是否还能运转启动。

    厨房没有窗,只有一个低瓦数的灯泡,亮着微弱的光。

    肮脏,昏暗,破旧,压抑。

    “叮——”

    清脆而明亮的提示音,在这样的环境里,特别突兀。

    郑落竹一个激灵,立刻抬手臂查看,这一动似乎破除了某种“封印”,曲起的膝盖也随之向两边放下,改为更随意舒服的盘腿。

    <小抄纸>:欢迎来到终极恐惧。

    提示很短,只有一行字,可就在郑落竹一眼扫完时,又收到第二条。

    “叮——”

    <小抄纸>:已重新佩戴[恐惧颈环]。

    恐惧颈环?

    郑落竹心里刚生出疑惑,脖颈间倏地一紧,已被箍住,他上手去摸,坚硬而冰冷。

    这触感他再熟悉不过。

    可这玩意儿不是上一场考验的工具吗,他要不是颈环被抢,也不会沦落到这里,现在又把颈环还给他,什么意思?

    “叮——”

    <小抄纸>:[恐惧颈环]会将佩戴者的“恐惧感”量化成“恐惧值”,实时显示。“恐惧值”随着的恐惧情绪,在“0-100”间波动,当数值达到100,超过[恐惧颈环]的最大负载,[恐惧颈环]即会产生电流,致佩戴者心脏麻痹,瞬间死亡。

    “叮——”

    <小抄纸>:友情提示,请务必时刻注意情绪控制。

    郑落竹:“……”

    真担心闯关者的命,你就别给戴这破玩意儿啊!戴完了来一句友情提示,友情你妈蛋!

    等了几秒,确定再没新信息,郑落竹走出厨房门口,望进客厅——厨房与客厅仅隔了一个透明玻璃的铝合金拉门,门是打开的,两个门扇叠在一起,其中一个已经掉出滑道,有些歪斜地卡在那里。

    客厅没比厨房大多少,是个暗厅。

    终极恐惧,恐惧颈环,恐惧值,心脏麻痹……郑落竹在脑中将这些关键词串联起来,大概猜得出这一场考验的方式了,无非就是弄出一些恐怖的东西,让你怕得要死,怕到恐惧值突破最高限,死亡。

    简单粗暴的规则,想通过也很简单,就是看谁能扛住恐怖冲击,将自身的“恐惧”压制在安全范围内。

    所以,得摩斯到底给他准备了什么“惊悚大餐”?

    郑落竹想着想着,视线不经意停到旁边铝合金拉门的玻璃上,玻璃很脏,但还是可以借着灯泡昏暗的光,照出人影。

    他先在玻璃上看见了自己脖子间的颈环。

    和[人心恐惧]时的颈环基本一样,唯一的区别是颈环正中间,有一个小的显示屏,上面的数字随着心跳一下下闪。

    20、21、22、19、20……

    是他的实时恐惧值。

    郑落竹有点诧异,他现在根本还什么都没遇见,恐惧值不是应该为0吗?

    还是说,这个肮脏昏暗的陌生环境,已经让他潜意识里有了忐忑和不安……

    等一下。

    郑落竹全身僵硬。

    玻璃里的影子是谁?

    瘦小,稚嫩,穿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卡通背心,露出的胳膊皮包骨,相比之下,头就显得大了,看脑袋像七八岁,看身体像五六岁,营养跟不上发育,呈现出一种不协调的怪异。

    但这个怪物应该不可怕,因为他身上交错布满了红色的血痕,紫色的淤痕,以及各种扇、掐、拧留下的手印,是一个总被欺负的怪物。

    是他自己。

    【注意,注意,恐惧值超过60——】

    耳内突然响起急促的警报。

    郑落竹呼吸一滞,立刻回过神。假的,都是假的,就是为了吓唬他而已。他在心里不断念叨,同时强迫自己的目光从玻璃门上移开,移到客厅里,看过了时的彩电,看落满灰尘的风扇,看因为冷冻层的门关不严、已经化了一地水的冰箱……

    “哗啦。”

    门外传来钥匙串的声音。

    郑落竹忽然全身僵硬。

    【注意,注意,恐惧值超过70——】

    钥匙插入门锁,“咔哒”,防盗门打开。

    一个高大的黑影走进玄关,“啪”地按下电灯开关。

    整个客厅都亮了,是白色的灯管,一下子把厨房灯泡的暗淡昏黄,压制到了角落。

    黑影不再是黑影。

    苗条的身材,时髦的波浪卷,一张五官姣好却怎么也遮不住憔悴的脸。

    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可郑落竹觉得她高大极了,要很费劲地仰起头,才能看见她的脸。

    “你怎么又弄得脏兮兮的。”女人嫌恶地看他一眼,径自走到冰箱,无视融化发臭的冷冻层,打开恒温保鲜层,拿出两瓶冰镇啤酒,一边往回走,一边问,“你爸呢?”

    死了。

    早几百年前就死了。

    郑落竹心里明明再清楚不过,一开口,却是呐呐的童音:“不知道……”

    清亮里带着些许奶气,和显而易见的畏缩、恐惧。

    郑落竹一下子在这声音里,记起了那些遥远的、可怕的记忆。

    不,不是记忆,是梦魇。

    布满油污的厨房,狭小阴暗的客厅,永远在淌水的冰箱冷冻格……

    这里不是什么奇怪的陌生地方。

    是小小的郑落竹的家。

    【危险,危险,恐惧值超过80!恐惧值超过80——】

    耳内的声音急促叫嚣,尖而锐利。

    郑落竹心跳得厉害,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超过100他就会死,可他控制不住,恐惧就像个套在他头上的塑料袋,他越大口呼吸,就越要窒息。

    “滚开!”拿着啤酒的女人重重踢了他一脚,像踢垃圾一样将他踢开,而后走到靠墙的一张方桌旁坐下,用扔在桌上的瓶起子起开啤酒,咕咚咚先给自己倒了一杯。

    只是踹一脚。

    比郑落竹预想的恐怖,要轻松多了。

    耳内的恐惧值提醒,回落到60。

    女人倒啤酒倒得太猛,白色的啤酒沫溢出廉价的玻璃杯口,淌下来,流得满桌都是。

    她低头凑过去想要先嘬两口,防盗门忽然被人“咣当——咣当——”砸得极响。

    女人的脸一下子黑下来,骂骂咧咧走过去开门:“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门开了,一个双眼布满红血丝的男人走进来,无视地上的拖鞋,大咧咧进了客厅:“老子一天天累死累活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女人冷笑着跟进来:“为这个家?我看你要不是把兜里钱全输光了,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个家。”

    被戳到痛处,男人一下子来了火:“妈逼,今天点子太背!”

    女人原本只是随口骂,没想到还真说中了,当下尖叫起来:“你不是说过你不赌了吗!”

    “你懂个屁,我今天本来能翻本的,就怪他妈老李非在我赢得正顺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你总有理由!我就问你,这么多年,你赢过吗,哪回不是赢小钱输大钱,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就是没有赌命……”

    “啪!”

    男人一巴掌打断女人的话,也打断了屋内的争吵。

    女人红了眼,忿恨的目光像要杀人,可终究,还是没有扑过去。

    男人无动于衷地绕过她,准备回屋。

    郑落竹缩在墙角,把自己尽可能缩成一小团,缩得太用力,刚刚被踹到的地方疼得厉害,可他顾不上疼了,只想把自己缩小到谁也看不见。

    男人还是看见他了。

    四目相对,郑落竹浑身冰凉。

    他爸妈已经死了,是的,已经死很久了,久到他已经快忘了他们的样子。

    可为什么眼前的两个人是如此的逼真。

    他们就像从地底下冒出的恶鬼,披着名为“爸爸”“妈妈”的皮囊,借尸还魂。

    “你个死崽子,连‘爸’都不会叫一声,啊?”男人怒气冲冲走过来,一把将他从墙角拽出,单手拎到暖气片旁边,拿晾在暖气上的鞋带将他的双手捆到暖气管子上,“一天不收拾你都不行——”

    绑好后男人喘口气,舒坦了,晃晃悠悠去厕所开闸放水。

    郑落竹疼得厉害,手腕疼,胳膊疼,浑身都疼。

    可这种惩罚太熟悉,以至于他反而没那么害怕了,顶多就是贴着暖气片睡一宿,姿势难受点,手腕麻木点,等到明天一早,大人还是要来给他解开的,因为他要去上学,不去,老师会来问家长。

    厕所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

    男人迷迷瞪瞪走出来,打着哈欠,看也不看客厅一眼,直接回屋睡觉。

    随着卧室门“砰”地关上,客厅恢复寂静。

    静得只剩女人隐隐的抽泣声。

    女人?

    突如其来的寒意让郑落竹打了个摆子,他忘了客厅里还有一个人。

    抽泣声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没一会儿。

    又由远及近。

    郑落竹不敢抬头,直到头顶上笼下来一片阴影。

    “为什么要惹你爸爸生气?”

    又轻又温柔的声音,来自地狱。

    郑落竹怯生生抬起头,逆着光,看不-->>

    清她的脸,却看得清她手中的金属衣架。

    她刚刚走远又回来,原来是去阳台取衣架。

    “为什么要惹你爸爸生气!”

    她又问了一遍,语气骤然激烈,手里的衣架也狠狠抽下来。

    郑落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却止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和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女人抽得越来越凶,越来越狠,根本不挑下手地方,就是劈头盖脸地抽。

    郑落竹用力低着头,将脑袋紧紧靠在被拴着的手臂上,全身绷紧去承受。

    衣架抽在他的头上,肩膀上,胳膊上,后背上……

    太疼了。

    疼得他想死。

    【危险,危险,恐惧值超过80!恐惧值超过80——】

    他害怕。

    他没和任何人说过,他真的害怕,他怕到听见父母咳嗽一声,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危险,危险,恐惧值超过90!恐惧值超过90——】

    没有恶鬼借尸还魂。

    这就是他的父母。

    一个生了他,却根本不把他当人的父母。

    【终极警告,终极警告,恐惧值超过95!恐惧值超过95——】

    死吧。

    死了就解脱了!

    【最后一次警告,恐惧值已达99!恐惧值……】

    “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以排山倒海之势盖过耳内警告。

    同时也打断了郑落竹积蓄到临界点的恐惧。

    不是他不害怕了。

    只是原本倾注到恐惧里的注意力,被彪悍的尖叫分了神。

    [曼德拉的尖叫ii]

    除了操控文具树的本尊,没人再比郑落竹更熟悉这曼妙的音浪。

    南歌!

    关卡,伙伴,地下城,水世界——无数记忆潮水般涌来,将那个被梦魇勾回来的小小郑落竹,一下子拍扁在沙滩上。

    他长大了。

    他早就不是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了。

    被鞋带捆着的细小手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变强壮。

    连同视野中那个女人,也逐渐变得不再高大。

    郑落竹深吸口气,“啊——”地大吼一声,生生将鞋带从暖气管上扯断。

    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女人在他面前竟然显出了矮小瘦弱。

    [曼德拉的尖叫]还在继续。

    声音是从防盗门外传进来的。

    郑落竹再不看女人一眼,冲过去打开防盗门,毫不犹豫一脚跨出。

    脚落到门外的一刹那,身后的所有都消失了。

    没有客厅,没有厨房,没有老旧的电器,和发了疯的女人。

    只有一个简单的轮船客房,一张写字桌,一张木床,床头上挂着一个游泳圈,床边圆形的窗口外,是深邃幽暗的海底。

    海底?

    郑落竹彻底走出房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一扇门挨着一扇门,和他身后刚刚关上的这扇门一样,看起来都是轮船的客房。

    各种声音从各扇门里传出来。

    尖叫。

    惨叫。

    哀嚎。

    破口……大骂?

    顾不上分析这些花式恐惧反应,郑落竹只专注去寻找[曼德拉的尖叫]。

    “啊——啊——”

    很好,不用寻找,只要南歌叫,女王皇冠就是她的。

    郑落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连跑过十几扇门,终于在传出尖叫的门前停下,“啪啪啪”就开始砸门:“南歌——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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