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鸾(第1/2页)蚀月编史
北方阁主不敢杀了深薇,原本只想挟持唐襄逼李深薇退位,如今弄巧成拙截获了本人谁又想过结海楼的一群饭桶竟然真能捉回李深薇本人!难怪遇到深薇一人踉跄游荡在雨夜时,惊喜得令这群饭桶都忘了计划。北方阁立即宣布退出,将深薇的事情统统推到结海楼头上,至于参与了事件的蚀月武士,北方阁拟寄了一则书信告霜棠阁称是叛变后追捕不成,失踪已久;甚至一举把柳观具捅了出去,指他早有背信构陷之想,要教主牢牢盯住结海楼:如此,把劫持教主之事甩得干干净净。
结海楼也不想弄死李深薇。他们本来也不过想靠唐襄的命换点好处,对教主之位没有丝毫兴趣。可偏偏这群饭桶把她伤得这么重,再加上她来时便看起来疯疯癫癫的,精神很是虚弱,若是真的一不小心死在结海楼,怕是结海楼将一夜被蚀月教烧成灰烬。若是放回去,也绝没有结海楼的好果子吃。如今北方阁已经推脱干净全身而退了,只剩下结海楼捧着这颗烫手山芋。
只是李深薇的态度却叫他们看不明白了。
醒后,她像是失了魂,既不追究自己在何处,也不在乎有无人前来救她,只是每日每夜地枯坐在床上,偶尔侧躺着独自垂泪,所食甚少。不论结海楼以如何好衣好食待她,只是不为所动,当真是成了个废人。
她总想起离开霜棠阁那夜的春雨,惦记天枢宫上的婚宴,即便回去,只要抬头看见霜棠阁后的青山,她就知道那再也不是她该去的地方,所以又何必回去?
她想起死在自己剑下的瞳生。她的剑杀过多少人,也没觉得自己有一点罪过;可是她的剑竟杀过瞳生,虽然是一时病发,可她要怎么原谅自己?
她从未输给过这样无能的对手,而今日却被困在结海楼的密室,遍体鳞伤,此等奇耻大辱,即便活下去她又要怎样报复才能忘记?
她宁可什么也不想,或者就这样死在这里,叫她每况愈下的人生有个收梢,如何的不光彩又有谁在乎?连她自己也不在乎。
她的心都死了。
柳观具这边看她却是又气又怕。养着她,就像在家中养着头进贡的天竺虎,既怕养坏了她,又怕养好了出笼咬人。关她的密室是当年天枢宫所造,已经最大程度上将她自由束缚;只要她稍动杀出房外的心思,就有十重机关将她杀死在门窗前。
怎奈如今的情况,竟然不是防她咬人,而是防她寻死。一早还会吃些水饭,前几日便一动不动;换成了精米鲜蔬,照旧不过吃上两口;如今已是好酒好菜和和气气地摆在面前了,动动筷便停下。这一日日消瘦下去仿佛有人抽空她血肉似的,如此下去是必死无疑。柳观具对此气得暴跳如雷,说是既然要死,不如拿她全尸换几箱银子。老虎要死,虎皮还值几个钱呢。说罢便进了关押深薇的房间。
深薇仍在昏睡,纵是听见柳观具大摇大摆地闯进来,也无动于衷。
“拖下来,”他指使一旁的侍女,一手解下腰上的马鞭,塞到她手里,“你打她,把她打醒!”
侍女却不敢,遭他呵斥两声后,方才战战兢兢接过马鞭,将深薇扶下床,令另一人托住她上身,轻轻地在她身上用鞭子扫过。
“叫你打她,她不过一个废人,你还怕她?”柳观具大怒。
那侍女眼看楼主自己不肯下手,就知道连楼主都对她忌惮得很,怎么敢下得去那一鞭?柳观具不停呵斥,甚至一掌扇在深薇脸上,道:“你看看,不过是个废人,你打,往死里打,打死也就算了!”
侍女不堪他训斥,扬起鞭子向深薇身上抽去,马鞭破空,落下时,将她的单衣都撕破。一鞭,两鞭,鲜血从皮下一条条渗出,随着挥舞的鞭子甩向房中四处。柳观具看得却愈加心旷神怡,从那侍女手中夺过鞭子,自己动起手来,咬牙道:“李深薇,一个小小女子,也敢骑在我头上,如今我就要打死你,要你知道你是不是我的对手!……”
那句话却好像将深薇唤醒了。
小小女子不但要骑在你头上,小小女子这回就要你的狗命。
她忽然扬手捉住了柳观具的鞭子!
柳观具脸色忽地煞白,还没等他放下鞭子,深薇就已经站起身,一手卡住他的脖子李深薇的身材相当高,站起来几乎要比他柳观具高出小半头。她浑身血淋淋的,上身衣衫近乎全碎,面目恐怖,一双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里闪着一对剑锋般的冷光。她没有说一个字,举起左手对准柳观具的双目便是狠狠一捅!
“啊!”两股细细的鲜血喷涌而出,柳观具如同豪猪般痛苦大呼。深薇左手在他眼球处再一搅动,他更是叫得神志全失,四肢乱颤。她拔出两指,双手同时扣上他脖颈,正要用力拧断,身后忽然两名健壮男子将她拉开制住,柳观具也被手下快速拖远。他一路惨叫,留下两句模糊的“关起来,关起来”。
深薇便被重重扔回到床上,锁了门。
她又安静了。
夜色降临。窗外,风声大作,月色萧条,窗户上投射出修竹摇晃的碎影,窗纸抖动的声音充斥了屋子。
屋内,深薇因过度疼痛而醒来。血液凝固,她的皮肤与床褥早已粘连在一起,微微一动都是切肤的痛苦。挣扎了一会儿之后,她不打算再动弹。
门外突然有些嘈杂声音。门口两个武士手持的火把晃动两下,急急消失在窗口,往阶下奔去。
“谁?!……”
随后不由分说便是刀剑之声。来人似乎只有一个,马上,萤火似的火把结队而来,围成一个圈,把来人生生围住。那人也不说话,门外只听见斗声激鸣,不一会儿结海武士似乎敌不过他,溃败而散,那人便匆匆跑上阶梯来把弄门锁。
深薇在失眠中倾听着。那人似乎要来救她,可又会是谁呢?她可以感应到一种异常的心跳,令她极度不安的一种心跳,正近在咫尺。
门外又有了武士的呐喊。“来者何人,速来受死!”“不好,他要带走蚀月教主!”
火把的点点光芒涌了过来,脚步声愈近。门口的人竟然迅速解开了铜锁,推开门疾步闯进来。能解开这把锁,避开全部机关的人,他是,他是……
“李深薇!”那个人飞速地奔到床前摸索了一下,拉起床单的四角便连人带褥地将之裹住,抱起来从窗口冲破逃了出去。
“停下!”“有人把蚀月教主劫走了!”“追不追?!……”
当结海楼一片混乱的时候,深薇已与来者在马背上奔驰。
“谁?……”她声音虚弱得可怜,在马蹄掠地和呼啸的风声中根本听不见。
“李深薇,我是鱼劫风。”但好像早知道她要问,马背上的男子说道。
深薇当时已经非常疲倦的心灵激动得猛跳了一下。她很想看一眼他,很想。但是血污糊住了双眼,连睫毛也合在一起。但即便如此,眼泪仍然一瞬间滚滚奔涌而出。即便这是梦,那也是最好的梦,还是不要睁开眼的好。
这样小心体会着,她试着慢慢在他怀里蜷得紧一点,像婴儿一样哭起来。风声能马上将这些哭声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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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房间。
她用力抬手,立即发出一声痛呼手上和身上的伤都还新鲜,绝不是梦。只是身上已换了新的内衣,身体的污垢也已洗去。卧房中飘着淡淡药味,四处的装饰,尽十分洁简明朗。
床的对面有人站了起来。脚步轻轻的,伴着银铃摇动的清脆声音。“阿姊!”
幽鸾?
那嗓音,还有说话时若有若无的笑音……没错的,一定是她。这么说来我如今竟在天枢宫中。
她站起,身上的细碎装饰轻轻撞着,发出动听的声音。“啊,别动,快别动,躺着好休息。”她的模样映入深薇的眼帘:南诏望蛮族女子的装束,青布衣裳,斜络身上数十束巴齿珂贝,夹间珍珠。她面色如霞,挂着一个十分可爱的笑容,眉间一枚鲜红的观音像,头上分梳两座竖髻,只是……只是那颜色已经完全雪白。不错,连一根黑发也看不见,如同古朽老人。
观音蛊吸取她的精气,如今已到了长发尽白的地步。
她到外面的小炉旁掀盖盛出一碗粥,掩门进来,到床边放下碗,扶深薇坐起来。“能坐着么?不然我就喂阿姊吃吧?”
深薇艰难地摇摇头。她努力坐直了身体,从她那柔软的手中端过碗来,极慢、极慢地用调羹舀起一勺粥,塞入口中。手臂每一动,都牵扯到全身的伤口,引起一阵剧痛。幽鸾凑近看了看深薇手上的伤,眼中微微透露出一丝担忧的颜色。深薇的手瘦削而苍白,遍布着旧伤和新伤;而幽鸾的手尚且如此纯洁,是一双从未沾过厮杀的鲜血的手,连指节都是软的。
“我替阿姊把了脉,阿姊除了这身上的箭伤和鞭伤,内里似乎也机损很久了,我们两个都很担心你呢。”
“我们两个?……”深薇轻轻地自语,手也停下来,似乎想要休息一下。她抬头,看了看幽鸾。
无论她说什么都充满真情,像个乖孩子一般。
幽鸾像是没有发现深薇在看她,低着头,手指在床单上划来划去:“是呀。幽鸾累了的时候,阿哥就代我整夜守在这儿,怕你醒来时,身边没有人。”
深薇的心像被幽鸾那柔软的手指触了一样,颤动得厉害。那颤动里夹杂了那么多思绪,她就忽然迷茫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是吗?……”一说话就发现声音在颤,于是马上缄了口,低下头默默地吃粥,只是吃了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
没有做成他的妻子,不过她也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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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时间,都只有幽鸾陪着深薇。鱼劫风得知深薇醒后,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了”,仅此而已。如果幽鸾累了休息,他亦只是在深薇房中,一边阅读天枢宫的典籍,一边不时地转过头看看深薇是否醒着,是否需要他帮助。
他们之间没有多少交谈,只是偶尔四目相对,便足以传递心思。
他们自认识以来便有这样的默契,这样默契,以至于深薇会想得太多。她害怕那眼神,之前说不清是为什么,如今大概是害怕他看透自己的心思。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看得出自己的心思,却又从未回应过呢?
有好几次深薇想问,那天他去结海楼时,自己也在那之前不早不晚地醒过来,这算不算什么感应?
但是看着他沉默的背影时又没法说出来。
如果他已经有了幽鸾,许多话她便说不出来。她纵是自己快意吐露了,要叫他如何自处呢。
若是陪在身边的是幽鸾,那就不同了。她永远有办法找到乐趣,叫自己闲不下来,也叫深薇发笑。有次给鱼劫风的长衫上绣了一段花边,害鱼劫风以后再也穿不成那件衣服了;或是非要替他做个叮当作响的苗蛮脚环。她有时也教深薇苗家医术,女红针黹深薇从未学过这个,毕竟又有什么女红要她亲手去做呢。然而要是幽鸾教她,她就拾起绣笼装模作样,好堵幽鸾的碎嘴。
她呢,偶尔教幽鸾化妆,只因为幽鸾十分怀念大婚时的漂亮妆面,便将那时的梳妆盒放在深薇房里,要她一步步指点自己匀粉、画眉、点唇,画完了,走出去吓唬鱼劫风。
幽鸾在天枢宫什么活都做,结果天枢宫变成了一个大花圃。走廊和房间里都摆着各色鲜花,上上下下本来全是幽鸾一个人打理,如今要看护深薇,便总娇气地支使鱼劫风去摘拣洒水鱼劫风偏也听她的话。她极喜欢霜棠阁移栽来的那棵海棠树,每发了新叶,她都要说与深薇听。
深薇心里却无奈地笑。那株海棠树,不过是要鱼劫风偶尔见了,能想起自己啊。幽鸾这样喜爱它,反叫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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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过了有半个多月,深薇的伤复原得很快,身体渐渐强健起来,可以在幽鸾的搀扶下下床走动之后,午饭就仍到玉衡楼的厅里吃了。幽鸾做菜手艺长进也快,只是偶尔做出些辛辣得令人无法入口的云南菜肴来,要责怪她,她却尽力撒娇撒痴,只说实在想家了,事后将那小菜风卷残云地扫空。
据天枢宫的厨娘说,自从教主来了,原本三人五菜,如今四人更要十菜。这光景如不是遇上欢宴,便是蚀月教也没有的。深薇在饭桌上好奇问秋扫湖这许多功夫那里来,秋扫湖却笑着说,深薇越发不来宫里坐了,想必是山野粗味合不了教主金口,厨娘和幽鸾忙不过来时,他也去厨间凑凑热闹。
深薇先是一惊,想不到面前的饭菜竟是天枢宫主亲自下厨的成果;随后却又想起什么,道:“劫风却不帮忙?”她说这话时几乎笑出声来,大约用这样轻快的语气聊起他,还是头一次。
秋扫湖便捻着胡须霍霍笑了,敲敲桌子,对着对面的鱼劫风说道:“劫风,你听见了么,深薇也笑你了。”
深薇抬起头来看看他。鱼劫风平日在饭桌上依旧沉默寡言,忽地被师父点了名,竟有些拘谨起来。她惊奇地看见他面上红了,似是点点头又似是没有。
“不要不要,”幽鸾倒是连忙喊起来,将手中的碗一放,“阿哥还是离厨房远一些,他什么也不会干,是个笨蛋。”
深薇见他愈加害羞地摆弄了一下筷子,不回答了。
幽鸾随即站起来,高兴说声“吃饱了”,收起碗筷便要离席。鱼劫风喊住她,问她还要不要添点儿。幽鸾头也没回,连声喊着不要了不要了,便碎步赶去厅后花圃里忙碌这般劝饭的场景,深薇已经习惯了。
秋扫湖看看桌上余下的菜,要剩下两人多吃些。“这孩子最近吃得却比以前少了。你不知她从前胃口是多么好,如今莫不是天气热了减了食欲?”说这话时,眼神如同慈父。
“大约是和我在一块待得太久,药气熏着她,叫她没食欲了。”深薇道。
“哪能呢,你这样的药罐子吃得还比她多些。”秋扫湖虽是那么说,转头仍对鱼劫风嘱咐道:“你也帮幽鸾分担些,深薇与你已经熟识了,你代幽鸾照顾她又如何呢。”
还未等鱼劫风回应,秋扫湖忽然长叹道:“你十四岁刚做上教主时,我便从别人那里听闻了你。劫风那年才十七岁,当时便说你会有大成,我尚且不信,没想到却真被他言中你初次入宫走后,我原问他,未来娶妻如此,如何,他不肯说。如今你已是光耀武林的大人物,蚀月教又是如此的豪派,哪里是我们小小天枢宫高攀得上的……”
深薇的心却乱了,她刚刚脱口而出“其实我不……”其实我不在乎,却又立即咽回肚去。不论蚀月教和天枢宫的地位是如何的云泥之别,不论鱼劫风是不是已经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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