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0章 南直隶之乱(第1/1页)崇祯十五年

    商议结束,洪承畴从崇祯帝离开时,天色已经快要黄昏,多尔衮去往后殿,给皇太后请安,洪承畴则是和多铎两人一起离开,多铎年轻气傲,并不是太能看上洪承畴,自顾就走了,一句话也不和洪承畴多说。

    洪承畴独自走在沈阳“皇宫”,望着西边的落日,老脸惨淡,眼神深思。

    除了辽南的局势,还有一个消息在洪承畴心头萦绕。

    那就是沈志祥被追封为归正伯的事情。

    归正伯。

    隆武可真是大方啊。

    洪承畴不禁感叹,这样的事情,换成先帝崇祯,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不要说沈志祥是一个叛将,即便是那些战场疆场的勇士,崇祯帝都非常吝啬,一分一厘的计较,哪怕是不花银子的“谥号”和追封,崇祯帝都是苛刻的很,不说别人,就洪承畴自己所知,很多英勇战死,应该得到追封的将士,最后都被朝廷打了回票。论起来,实在让人伤心。

    隆武却是一改崇祯的脾气。

    隆武朝的官员,好像也和过去不同。如果是过去,不说别人,只说都察院的那帮御史和六部给事中就不会同意。说不得会把圣旨给封驭回去。

    但现在,这样阻拦都没有。

    由此可知,隆武对朝堂的清理,还是很成功的。

    虽然身在辽东,消息不灵,但关于大明朝政改革的事情,还是渐渐传到了辽东,在废除辽饷,整饬朝政,盐税改革,推行铸币,设立中央钱庄,改革宗室等一系列在洪承畴看来,不折腾十几年,几乎都是不能做成的改革之后,今年隆武帝居然又强力在全国推行“摊丁入亩”了。

    比起前面的政策,摊丁入亩的影响更大,完全就是针对有钱有地的乡绅和士大夫而来的。

    比如他洪家在福建就有良田千亩,这个政策一出,每年多交的赋税,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千年来,不论哪朝哪代,都是善待拉拢士大夫,以为统治的稳定,但现在隆武帝却不管不顾,将天下的有钱人和士大夫都得罪了

    以洪承畴对大明士绅的了解,摊丁入亩不会轻易成功,各地一定会有阻挠,继而闹出大风波,所以刚才议事的时候,在谈到明国国政之时,他也安慰多尔衮,认为隆武帝年轻气盛,改革太多,步子太快,一定会出乱子,大清不必随之起舞,安守辽南即可。

    话虽然这么说,但洪承畴心中的忧虑却不能停止。

    因为他早已经看出,隆武帝非是一般,过往皇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在隆武帝面前,却并非是铁板一块。

    隆武帝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而他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洪承畴常常思索这两个问题,但却想不出答案。

    天资聪明,名师授业。

    他只能想到这八个字。

    而摊丁入亩一旦成功,穷民负担减轻,明国国内动乱的压力,就会大大减少,如果没有全国性的大灾祸,三五年之内,大明就能积攒够收复辽东所需的钱粮。

    到时,这沈阳皇宫,怕是难保

    想到此,洪承畴更加忧虑,难道有一天他还要跪在沈阳门前,向故国请降吗?

    一而再,再而三?

    叛过来,再降过去?

    而这,恐怕正是隆武帝追封沈志祥的用意啊。

    只是,白布变成了抹布,还能再变回白布吗?

    不可能了。

    唉。

    无声的叹息之后,洪承畴拖着在松山冻伤的右腿,一步步趋向黑暗。

    此时,宫门处的宫灯却是亮了起来。

    京师。

    乾清宫。

    得到济尔哈郎退兵复州,建虏大军并立刻聚集,往辽南杀来的消息后,隆武帝并不意外,他知道,多尔衮的头脑还是很清楚的,虽然金州旅顺被大明攻取,是为建虏建政以来的第一次,“骄傲”的建虏人必然愤怒,要求出兵收复的一定会很多,但多尔衮却不糊涂,他知道,金州旅顺不是轻易就可以攻打的。

    如果估算不差,多尔衮现在应该是在积蓄力量,准备冬季冰封,大明水师无法自由活动之后,再对金州旅顺发起反扑。

    所以高斗枢的担子是很重的,他必须在未来的几个月加固两地的防守,做好迎击建虏疯狂反扑的准备。

    而高斗枢的奏疏也刚刚送到。

    除了加紧修复两地的城防之外,高斗枢请求从登莱招募一批流民,到金州旅顺开垦屯田。

    旅顺多山,过去山地是什么也不能种的,但自从玉米番薯马铃薯在大明全国大范围的推广种植之后,这些过往毫无用处的山地,也渐渐可以被利用,大明收复金州旅顺之后,大军所需粮饷,都需要通过海运,源源不断的进行输送,高斗枢以为在朝廷支持之外,金州旅顺也可以自筹,而就地屯田,解决一部分的粮草问题,就是第一个要做的。

    朱慈烺同意了,并批注奏疏,告诫高斗枢一定要做好最辛苦的准备,以迎接建虏冬季的大反扑。

    “结硬寨打呆仗!”

    这是朱慈烺的六字注语。

    高斗枢之外,朱慈烺也督促内阁和军机处,要他们抓紧时间,为高斗枢运去更多的粮草和弹药,以为冬季备战。

    此次渡海作战,一共动用了五万大军,但最后真正渡海的,只有三万人,因为战事顺利,作为预备队的善柳营和精武营第四镇的两万人,最后并没有登船渡海,现在在辽南经略高斗枢的麾下,有辽东总兵官兼京营副将周遇吉的人马,精武营阎应元的第一镇,徐文朴的第三镇,登莱游击佟定方的一千骑,登莱水师郑森和天津水师施琅的一部分人马,再加上许天庞率领的降兵,一共三万余人,

    其中,阎应元、佟定方和许天庞驻守金州,阎应元加为金州副将,周遇吉带领徐文朴和水师兵马守旅顺,高斗枢也驻节旅顺,统筹全局指挥。

    金州旅顺的地方并不大,太多的兵马摆不开,何况大军所需都要通过海运,海路茫茫,往来装卸,并不容易,而军机处经过推演,认为两万兵马足可以坚守这两地,只不过考虑到两地新复,人心不稳,建虏又会大规模的反对,谨慎起见,最终定下了渡海的三万兵马全部留守的决定。

    步军之外,朝廷改登莱水师为旅顺水师,大部分的登莱船舰都调往旅顺,郑森改为旅顺水师提督,加左都督。施琅的天津水师仍然分驻天津和秦皇岛,负责战时大规模的策应。

    为了旅顺水师之事,朝廷曾经试探郑芝龙,问他可不可以调一部分船舰到旅顺,以保留登莱水师?

    但郑芝龙用各种理由推脱。

    虎不离穴,郑芝龙显然知道,一旦自己或者是自己的主力船舰被调离福建,即便自己儿子为水师提督,是陛下的宠臣,怕也不能完全保护自己,因此,他不肯再放走手中的船舰。

    朝廷没有勉强,朱慈烺还是决定,暂时不动郑芝龙。

    不过为了警醒郑芝龙,朱慈烺派已经名震天下、为贪官污吏所畏惧的佥都御史左懋第前往福建海关巡视。

    在成功收复金州旅顺,三万大军固守,建虏暂时没有大动作的情况下,朱慈烺将目光转回了内政。

    这一次大军渡海攻击,虽然顺利的取下了金州和旅顺,成功开辟了第二战场,但消耗的粮草辎重却也是相当惊人,三万大军,数万民夫,半个月的时间,就将朝廷积攒在登莱的粮草搬了一个空。这还只是一次小战,如果是大战,所需要的钱粮怕是要十数倍的增加。

    战场,打的不是兵马,而是钱粮啊。

    所以充实国库、筹集钱粮的难题仍然是大明朝廷所要面对的第一座大山。

    虽然去年盐税大增,外贸市舶税也有显著增加,在削减宗室待遇,遣散宫女,压缩内廷时支用之后,朝廷支出有所减少,但比起军费的巨大消耗,仍然是杯水车薪。

    朱慈烺知道,到现在为止,自己的财税改革只是做了半套,在不能推行“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所有人一律平等、一体纳税的重大国策之前,大明朝廷要想彻底财税困局,实现国富民强,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是时事所迫,在连续实行了科举改制、摊丁入亩等一系列已经将天下读书人得罪了大半的政策后,他必须得缓一缓了,不但是给士绅们适应的时间,也是给大明这艘巨轮缓缓转舵的时间,如果转的太急,改的太暴,说不得会发生碰撞或者是倾覆的大事故。

    因此,在现有改革没有彻底显出成效、人心没有稳定之前,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大招,他还不能使出。

    治大国如烹小鲜嘛。

    他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磨合和等待。

    暂时还不能彻底大改,朱慈烺现在要做的,就是挖掘潜力了。

    前番说过,大明朝的财税弊端,一个是穷苦百姓纳粮、有钱人纳凉之外,另一个就是户籍制,农户军户匠户盐户,种种条条框框,人生下来就注定一生要做什么,一点都不能逾越,这其中,军户和朝廷财税收入的关系最大,军户本来是要从军的,但因为军中待遇太低,太多辛苦,很多军户选择逃亡,而他们留下的军田就为各级军官和各地权贵之士私吞了,从嘉靖朝以来,朝廷数次严查,但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在巨大的利益结构面前,都不了了之。

    孙传庭在陕西练兵时,就大力清理军屯,其结果就是只用少量的朝廷钱粮,就为朝廷练出了新兵。

    隆武元年,朱慈烺刚刚登基之时,就下令清理军屯,各地也都有动作,但进展不一,陕西最快,孙传庭本来就已经清的差不多了,有了陛下的命令,就更是犁庭扫穴,不留一丝了,而进展最慢的是南直隶,直到去年年底,也不过才完成了三分之一。

    不是史可法不努力,实在是南直隶牵扯太多,和京师一样,南京也有二十四卫,虽然很多都是名存实亡,但卫中的军田和军户却都是在的,更有世袭的勋贵层层把持,用各种理由推诿,清理进度十分缓慢。

    今年是朝廷四年期限的最后一年,无论如何,南直隶军屯都必须在今年清理完毕,不然史可法这个南京兵部尚书肯定就做不下去了,而南京利益集团对清屯的阳奉阴违、明着配合,暗里捣乱的顽固,也到了最后阶段,偏偏今年又叠加了一个“摊丁入亩”,这对士绅云集,大商大贾众多的南直隶是一个相当大的冲击,很多士绅不满,在南京户部门前或者是都察院聚集抗议,递请愿书,南京户部尚书高宏图虽然尽力解释,但南京士绅对于摊丁入亩仍然很有大的怨言,私下里,有人鼓动要罢市、罢交。

    朱慈烺一直在盯着南直隶。

    他知道,清屯的成败看南直隶,摊丁入亩的成败,也要看南直隶。只要南直隶能顺利实行,那就算是成功,反之就是失败。

    “陛下,南直隶密报”

    朱慈烺正在翻阅南直隶的奏疏,从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到南京户部尚书高宏图,还有都察院的各级奏报,他都仔细翻看,正看着呢,忽然听见脚步声响,于海奔了进来。

    “拿来!”

    朱慈烺抬头。

    田守信接过于海的密报,呈到御案之上。

    朱慈烺打开看,随即脸色一变,口中轻道:“看来,还真是有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我了。”抬头道:“传内阁军机处!”

    内阁军机众臣很快来到,看完密报之后,也都是色变。

    朱慈烺站在御座前,脸色严肃:“摊丁入亩是国策,清理军屯更是国策,谁阻挡这两项国策,谁就是和朕作对,和大明作对!这一句话,朕其实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但南直隶的那些人却偏偏听不到,他们仰仗爵位,飞扬跋扈,阳奉阴违

    ,处处掣肘史可法和高宏图,本来朕还想着柔风细雨的劝说他们,但现在看来,朕还是把他们的胆子看小了啊,既然如此,那朕就只好用严寒冰霜了。”

    “立刻写一道密旨,传给史可法高宏图。”

    “再密令张家玉张名振,令他们做好一切准备,但是有人妄动,一律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