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喜峰口(第1/1页)崇祯十五年

    董朝甫麾下夜不收的待遇极高,不过朱参将并不眼红---夜不收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的亡命买卖,在其他地方做夜不收,说不得还能偷懒、冒功,但在董参将这里却是丝毫不可能,不说董参将时时会亲自领兵出关,只说每次夜不收归来之后,董朝甫亲自询问,一一复盘检讨的认真劲,就是其他地方没有的。

    除了极高的待遇,董朝甫的夜不收还有另外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那就是在驻地的院子里,竟然养了几十只的鸽子,并有专门的青衣小厮照料,每次夜不收出关做任务,都会携带一两只,而每一次总是鸽子先回,然后过了一两天,出关的夜不收才会返回,很快,朱参将就恍然大悟,原来这些鸽子是夜不收传递情报的信鸽,怪不得专人照料,吃的都是精粮,住的鸽舍比人的房舍还要精致呢。

    董朝甫,果然名不虚传啊。

    当秋天渐到,塞外凉风渐起的时候,作为一个老边关,朱参将清楚的知道,董参将怕是又要出关了。

    今日一出官署,远远就看见对面的尘土路踏起烟尘,一队罩着蒙古厚袍,戴着蒙古帽,乍一看还像是蒙古人的骑兵缓缓而来,而走在队伍前面的是一个须发斑白、但却满面红光,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老者的蒙古厚袍里是精铁的鳞甲,腰悬长刀,马鞍两侧弓箭配备齐全,左侧的马鞍下,还挂了一支大明夜不收最喜欢使用的短弩。

    老者身后,一个年轻夜不收的马鞍挂着鸽笼,外面用布罩了,看不出里面有几只鸽子。

    见董朝甫果然是要出关,朱参将候在路边,等董朝甫到面前时,抱拳:“老参戎,是要出关吗?”

    董朝甫勒住马,冷冷朝他点头。

    “祝老参戎旗开得胜,凯旋归来!”朱参将道。

    董朝甫继续向前走。

    原本,他这样走正符合他一贯的冷傲行事,不想他却忽然停了一下,转头对朱参将道:“朱参戎,谢谢了。”

    朱参将愣了一下,明白董朝甫所指的乃是他连夜命人为“夜不收”修缮屋顶漏水之事,于是急忙抱拳道:“老参戎客气了,都是职应该做的【】。”

    董朝甫不再说,一甩马缰,走了。

    朱参将站在原地,觉得董朝甫这一次出关好像是怪怪的。

    ……

    虽然在驻扎在喜峰口,但董朝甫他们出关却并非一定走喜峰口,周边的熊窝头,汉儿庄,甚至再远一点的冷口关,都是他们喜欢走的路径。

    而这一次,他们走的就是熊窝头。

    熊窝头距离喜峰口二十里,守关将士对董朝甫的夜不收早已经熟悉,到了关前,直接打开小关门,放他们出行。

    九月的草原,虽然风沙扬起,已见瑟瑟,但草原总体还是绿色的,一出关,一百个夜不收立刻就分成五队,散了开来,各向东西,董朝甫亲带一队,往宽城方向而去,时间是正午,秋日的阳光照射在草原,依然灼热,年近六旬的董朝甫跃马扬鞭,一如往日。

    下午,他们来到了宽城附近。

    宽城,距离长城边关六十余里,已经到了蒙古人的放牧区,而建虏降服蒙古之后,在草原设置蒙古八旗,为各个蒙古部落规定了放牧区,严禁跨区放牧,而宽城这一片的草原则是分给了原蒙古兀良哈部落,兀良哈其实就是朵颜,原本是大明三卫,现在却投靠了建虏,负责为建虏监视长城明军的动静。

    董朝甫他们越发小心,果然,很快的,他们就遇了一队十几人的蒙古侦骑,因为董朝甫他们的穿衣打扮皆是蒙古,远距离时,蒙古人认不出他们的身份真伪,只能勒住战马,拉开弓,等他们靠近,同时大声的用蒙古语呼喊,询问他们的身份,董朝甫也用蒙古语回应,说自己是哪个哪个旗盟?

    但蒙古人并不轻易相信,只准一个人到近前说话,于是董朝甫身边的一个年轻夜不收纵马而出,到了蒙古人面前,用蒙古语叽里咕噜的交谈,然后忽然拔出长刀,将与他对话的两个蒙古人砍下马去,蒙古人大惊,一边拔刀应战,一边想要逃走,但董朝甫早已经率领剩下的夜不收全部围了来。

    董朝甫一马当先,一弩就将为首的那个蒙古骑士射落马下。

    战马长嘶,弩箭激射,咒骂惨叫声中,一场刀光箭影的激战瞬间展开,但又瞬间结束,十几个蒙古侦骑有一半被歼,剩下的凭借轻骑快马逃走,大明夜不收两人轻伤,其他人无碍。

    而审问留下的那个活口,得出的情报让董朝甫的脸色迅速就凝重了起来。

    在这队蒙古侦骑的后面,还有几十队蒙古骑兵陆续奔来,而他们的命令,就是封锁长城喜峰口一代,不许任何明军从长城之内奔出来,探取草原的情报。

    敌我双方侦骑的厮杀,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在进行,明军夜不收在草原活动,蒙古侦骑有时候也会忽然杀了长城之下,彼此相互提防和戒备,原本是正常,不过像今天这样,几十队蒙古侦骑,一起出动,大范围的警戒和封锁,却是比较少见的。

    兀良哈如此,相信其他长城沿线的蒙古部落应该也不会松懈。

    一定是出大事了。

    二十个夜不收,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是明白,大家目光都看向董朝甫,想着是否还要继续深入?

    刚才有蒙古侦骑逃走,得到消息的蒙古骑兵,甚至是草原的蒙古牧民,都会对他们展开围剿,如果继续前行,等待他们的必然是九死一生,明智的选择,当然是回转喜峰口,将草原有异动的消息,回报级。

    但“草原有异动”这五个字太笼统,并无法知道,草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蒙古人要侦骑四出?

    这显然不是董朝甫的脾气。

    董朝甫想了想,弯腰取下一个蒙古死尸腰间的腰牌,塞到自己怀中,缓缓说道:“甲组留下,其他人都回去,提醒长城沿线提高戒备。”

    一组三人,乃是夜不收最小的侦查单位。

    “参戎~~”

    众人惊讶。

    董朝甫摆手,示意执行命令。

    于是众夜不收都离去,只有那个驮着鸽子笼的那个年轻夜不收和另外两人留下,董朝甫令他们三人都套蒙古侦骑的服装,再望向东北方,老脸凝肃的说道:“咱们再往前试试。如果成功了,所有人都是大功一件!”

    ……

    明军夜不收的身影刚在原野中消失不久,马蹄声大作,两支蒙古侦骑旋风般的赶到,接着有更多,不过现场除了倒毙在地的同伴尸体,就只有呼呼的北风了。

    “马蹄和马粪,都指向了长城方向,明人好像是已经逃回长城了……”一个蒙古老兵将他的发现报告给带队的蒙古佐领。

    佐领却摇头,眼望四方,不相信的说道:“明人狡诈,那很有可能是迷惑我们的假象,四处散开,追!一定要找到他们,将他们全部歼灭!”

    “呼嗬~~”

    蒙古骑兵们齐声答应,散开了,继续搜寻大明夜不收的踪迹。

    ……

    草原广袤无垠,想要在其间找几个人并不容易,但同样因为广袤平坦,一旦被发现,如果马力不及,想要摆脱,几乎就是不可能了,所幸的是,董朝甫疏散了部下,现在只有他们四人,目标大大减少,而夜色又为他们提供了一定的保护,使他们成功的脱离了蒙古骑兵的围追,夜幕降临后,他们找了一个安全的背风地,下马休息。

    “参戎,今天很奇怪啊,一路竟然没有遇到一个蒙古包。”带着鸽子笼的年轻夜不收一边用熟麦喂鸽子一边说。

    他叫刘渠,是夜不收的后起之秀。

    这一点,董朝甫当然也已经发现了,因此老脸更加凝重,喝口酒:“不着急,明日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草原白天晚的气温相差极大,为免被蒙古侦骑发现,董朝甫他们前半夜不敢点火,直到后半夜才用马粪点起取暖的小火,而相比于黑漆冰冷的夜色,他们更担心的是明日的凶险,到现在,他们已经深入宽城很多了,周边到处都是蒙古人,明日他们遇到的蒙古侦骑,一定会比今天更多。

    即使都是胆大忘死之人,但想到明日的凶险,刘渠三人却也是忐忑难安。

    董朝甫却一如既往,倒下就睡,毫不为明天的危机而担忧。

    主将如此,刘渠他们都稍微安定了一些。

    清晨,四人早早起身,往青龙河的游而去,董朝甫判断,如果蒙古人有大动作,人马都要饮水,青龙河是他们避不开的地方,只要沿着青龙河而,就能大略知道,蒙古人的大动作,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避险,董朝甫没有选择近路,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先到都山口,再往青龙河,虽然路程多了一倍多,但遇大股蒙古骑兵的机会却应该会少一些,尤其这一路有都山山脉的起伏和一些小林子,可以提供一些掩护。

    黄昏时,他们到达都山,夜晚就在都山口休息,第二日天不亮,就向青龙河而去,而刚出都山口,迎面就有蒙古侦骑出现,一共十几骑,直面而来,已经来不及闪躲了。

    “什么人?”蒙古骑兵呼嗬着。

    三个年轻夜不收都是脸色发白,右手本能的握住了马鞍下的短弩。

    董朝甫却是不慌不忙,纵马迎了去,举起手中的腰牌,用蒙古语大声的交涉。

    有董朝甫手中的腰牌和沉着的应对,加蒙古人一向马虎松散,这里又不是双方侦骑经过出没的地点,因此在询问了两句,董朝甫对答如流之后,他们便相信了董朝甫等人的身份,纵马离开,继续向长城逼近。

    三个年轻夜不收在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虽然表面沉默,但看向董朝甫的眼神却都有犹豫,像是在说:太危险了,参戎,我们回去吧。

    董朝甫看出了部下的心思,马鞭向前一指,老脸如水的说:“前面就是青龙河,我们一望就回!”

    两个时辰后,中午时分,他们来到一处叫“汤兔右”的地方,这里距离青龙河,已经不足三里地了。

    董朝甫寻了一个高处勒住战马,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抽出一根单筒,拉长了,向青龙河的方向望去---这是太子殿下送给他的千里镜,但他平常很少使用,他还是更相信自己眼睛的直接观看,而不是通过这个单筒。

    三里之处,已经微微泛黄的绿色原野中,一条弯曲的河流正静静流淌,宛如横亘在草原的一条丝带。

    而在这条丝带的两边,有不少的蒙古骑兵正在饮马或者是洗马,但更多的蒙古骑兵却是经过青龙河,正在向西面进发,人头攒动,千军万马,旗帜从西到东,绵连数里……

    董朝甫脸色大变。

    张家口外。

    林格尔部。

    “什么,三天之内?”

    宝利德新接到建虏命令,原本是十月初十,但现在却是勒令两天之内必须赶到丰宁。

    “是的。”传令的使者冷冷:“但使晚了一刻,或者是人马不够,你就等着接受大清皇帝的责罚吧!”

    使者说完就转身离开大帐,急急到下一个地方去传令。

    宝利德依然保持单膝下跪的姿势,人微微有点呆,额头冒出了丝丝的冷汗,心说:乖乖,我传给明国的,好像是假情报啊。

    想要更改,但梁以樟他们却早已经离开。

    ……

    青龙河边。

    董朝甫的额头同样冒出了冷汗,眼前的景象令他震惊,蒙古大军正在向西行军,不用问,他们的目标,一定是大明长城,在这之前,他的预判和得到的消息,都是建虏可能在十一月入塞大明,到想不到蒙古人现在就已经动了起来,虽然没有见到建虏骑兵和建虏旗帜,但董朝甫相信,他们一定就在不远处,因为只凭蒙古人的能量,是没有办法单独寇边入塞的。

    幸亏有千里镜,不然他是没有办法近前观看的,在蒙古大军行军的两侧,三里之内,到处都是蒙古侦骑。

    “笔墨,鸽子!”

    董朝甫收了千里镜,朝三个年轻夜不收道。

    带着鸽子笼的刘渠立刻解下鸽子笼,掀开黑布罩子,打开笼子,探手将鸽子从笼中取出,而另一个年轻夜不收则是从怀中取出笔墨和短纸,董朝甫接过了,以手掌为案,提笔刷刷而写:急报,蒙古大军经过青龙河,往西而去,人数在万人以,极有可能会犯我边关……

    一连写了两份,写完后卷起来,小心捆到两只鸽子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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