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被请缨(第1/1页)崇祯十五年
吴三桂站起抱拳,慷慨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是粉身碎骨,臣也绝不叫建虏逾越宁远一步!”
朱慈烺不动声色:“宁远可守,那宁远到山海关之间的四个卫所,还有那十几个堡子呢,如果建虏大军来袭,绕过宁远,直接攻这些地方,你以为,他们能坚守住吗?一旦坚守不住,宁远和山海关的联系断绝,冬季海水冰封,粮食转运的觉华岛也很有可能会被建虏带领,到时,宁远变成锦州一样的孤城,朝廷无法救援,那又要如何守卫?”
吴三桂眉眼急跳,太子所说,正是他预料的最坏的一种情况,他单膝跪倒:“但是到了那一步,唯死而已,我吴家世代忠良,臣决不会辱没朝廷!”
意思是,不会像舅舅祖大寿那样投降建虏。
朱慈烺点头,装出感动的样子:“就知道长伯是忠义之士。起来吧,本宫所说乃是最坏的情况,此一时彼一时,锦州之事,绝对不会再发生在宁远,如果建虏真敢围攻宁远,本宫必亲率京营大军来救!”
吴三桂亦是感动,眼眶都红了,起身坐下,目光望向太子,等太子继续往下说。
朱慈烺沉思了一下,说道:“其实对我大明最危险的,并不是建虏围攻宁远,宁远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又一面临海,冬季建虏或可以围困,但春夏秋三季,海水解封,建虏想围也是围不住的,只要能输送进粮草,不出现粮草断绝的情况,以长伯之能,坚守宁远城绝对不是问题,”
吴三桂赶紧做谦虚状。
朱慈烺继续道:“真正对我大明形成威胁的,其实是建虏的绕道入塞,去年我大明只所以能够成功防御,除了将士用命,另一个不能不提的原因就是建虏轻忽大意,以为松锦之战后,我大明再无精锐,行军作战颇为冒进,才给了我们机会,但如果建虏今年再来,一定会小心谨慎,同时兵力也会成倍增加,再想像去年那样,轻松击退建虏,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吴三桂一脸惭愧:“都是臣等无能,才令殿下如此担忧。臣愧对朝廷。”
朱慈烺微微点头,继续道:“民间有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贼偷一刻,防贼一更,如果我大明只想着被动的防御建虏入塞,不但耗费钱财,而且难以保证百分百的成功,万一有一个闪失,一点被建虏突破,那就就全功尽弃了……”说到此,朱慈烺深深望着吴三桂:“所以,别动防守是不行的,我大明必须主动出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待建虏大举入塞,主力都在我大明境内之时,对建虏后方发动袭击。”
吴三桂心头一跳,站起身抱拳:“但听朝廷命令!”
朱慈烺望着他:“如果朝廷要长伯率领一支大军,暗夜潜行,绕过锦州,避实就虚,对建虏屯田的义州进行骚扰,破坏建虏的后勤补给,就如建虏入塞,烧杀抢掠我大明百姓一样,长伯是否有信心完成呢?”
吴三桂额头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正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他心中最担心的就是太子对锦州有所企图,不顾敌我实力,冒然出击,现在担心得到了证实,太子果然是要命令他吴三桂有所行动,而且不是锦州,是锦州后面的义州,相比于锦州,义州几乎就是一个死地……
“臣……拼死而为!”吴三桂抱拳。
只说拼死,但不说成功,意思很明显,这项计划很难成功,义州是建虏屯田之地,建虏防之甚深,不说义州,只说从锦州绕行,就怕是困难重重,就算去时能绕过,归来时也必然会被截断,等于是有去无回,白白送死,此等行动,吴三桂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太子是国本,提出的建议他又不敢直接反对,因此只能用这种“表忠心”的方式,委婉的向太子表示不同的意见。
朱慈烺当然知道这项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很低,他故意这么问,不过就是测试吴三桂的胆气和忠心,于是脸色一沉:“看长伯的样子,好像不太愿意执行这个命令?”
吴三桂脸色大变,急忙跪倒:“臣岂敢?为朝廷为国家,就算粉身碎骨臣也毫无怨言!”
“那你为何眼有犹豫?”朱慈烺冷冷问。
“臣……臣……”吴三桂支支吾吾。
“说吧,但是你说的有理,本宫绝不会怪罪。”朱慈烺道。
吴三桂心念急转,袭击义州的成功可能性很低,全军覆没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对兵家和军事指挥者来说,这是愚蠢和绝对不应该执行的计划,如果是一般的督抚提出这样的建议,吴三桂一定会直接反对,但面对太子,他却有所犹豫。太子对他的期望这么高,如果他拒绝太子的命令,或者是控制行动的规模,派几百个死士家丁,到义州去转一圈,虚掩应付,以太子殿下的明睿,最后肯定是瞒不过去的,那样一来,太子对他所有的期望,都会转化成失望,他吴三桂未来的前途,必然是一片黯淡……
不能拒绝,也不能应付了事,率领大军到义州,却又是一次巨大的冒险,他吴三桂能从松山逃回,但未必能从义州逃回,一旦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但仕途在太子殿下断绝,他又心有不甘……
心念急转之中,吴三桂已经想好了对策,于是拜首道:“那臣就冒死进言了……宁远现在的兵马一共又两万,但能战之人不过一万余,宁远到义州300里,中间隔着一个锦州,去的兵马少了,难以起到效果,去的多了,又会被锦州守军发现,很有可能我军未到义州,就已经陷入建虏的重重包围之中,同时,宁远守卫空虚,极有可能被建虏所乘,所以臣以为,这个计划有弊无利,怕是难以实施。”
偷眼一看,发现太子脸色更不好看,心情忐忑,但关系到身家性命,吴三桂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殿下令臣袭击义州,乃是为了破坏建虏的后勤粮草,但义州地域广袤,地广人稀,纵使成功了,对建虏造成的伤害也有限,最后的结果,怕是自损一千,杀敌百,得不偿失……”
“哦,”朱慈烺轻轻哦了一声。
见太子殿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像是已经忍不住要发怒了,一旦发怒,他吴三桂之前留给太子的美好印象,怕是要付之东流,于是吴三桂急忙又补充道:“所以臣以为,但使破坏建虏后方,以牙还牙,不如另寻其他地区……”
“哪个地区?”太子问。
“辽东沿海。”吴三桂斩钉截铁的回道:“旅顺,金州或者是盖州,我山海关龙武水军历年都对三个地区有所牵制,但船只少,兵力不够,难以形成大规模,臣听闻登州水师已经复建,朝廷又从红夷人那里租借到了一些船舰艇,但是朝廷能令两地水师相助,给臣一支兵马,将臣送上海岸,臣一定能有所斩获。”
“义州地广人稀,旅顺,金州,盖州不也是地广人稀吗?”朱慈烺冷冷问。
吴三桂辩道:“比之我大明,这三地确实是地广人稀,但就建虏人说,这三地却能算是繁华地了,如果老天相助,时机得宜,从盖州攻到海州,也不是不可能的,而海州是建虏东西屯粮的重点,一旦被我军围攻,入塞的建虏必然慌张,为后路和粮草计,建虏退军也是有可能的。”
朱慈烺不动声色:“建虏大军虽然入塞,但辽阳沈阳必然会留有重兵,如果建虏大军救援,你能保证拿下海州吗?”
“臣不敢保证……”吴三桂咬牙:“但臣却可以保证,攻掠盖州等地,一定会比义州的收获更多。”说完拜伏在地,等太子的决断。
对吴三桂来说,乘船攻击盖州金州等地,同样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建虏不是白痴,知道辽东沿海是容易被大明水师攻击的地区,除了将沿海的军民尽数驱赶到内陆之外,还在沿海的几处要点修建了防御炮台,加上宁远的步骑兵中,九成九的人都是旱鸭子,从吴三桂到普通士兵,都对乘船渡海有所恐惧,这也是历年龙武水军袭击辽东沿海,宁远军从来没有加入,只是任由水龙水军自己折腾的原因。
但现在吴三桂却不得不做一个选择,因为相比于义州,袭击盖州等地不但更容易成功,而且更安全,只要有足够的船舰,纵使战事不利,他们也可以从海岸撤退,乘船离开,相比于义州的重重包围,无路可去的悲惨,乘船渡海就显得安全多了。
朱慈烺不说话,皱着眉头,脸色很严峻。
但心中却是笑意。
相比于他直接命令吴三桂渡海攻击,吴三桂有可能会推三阻四,虚掩应付的结果,吴三桂自己主动提出更合适,也更没有推脱的理由,假装想了一下,严肃的问道:“你需要多少兵马?”
跪在地上的吴三桂斟酌了一下,小心回答:“宁远现在有兵两万,其中骑兵五千,留下一千人防守,臣可以带其他四千人出征,据臣所知,盖州复州等地由叛贼尚可喜耿仲明等人和少量建虏白甲兵留守,兵力应该不会超过两万人,且分散在各处,集结人马不易,只要我军行动够迅速,不给他们调遣兵马的时间,拿下盖州,甚至是海州都是有可能的,因此臣打算再向殿下要六千骑兵,四千步兵,一共一万四千人。”
朱慈烺心中赞许,虽然吴三桂有点不情愿,但就其分析的兵马配置来说,还是非常合理的,但脸上却依然严肃:“建虏历年入塞,都会留正蓝旗的济尔哈朗和正红旗的代善两人留守,他们两人的兵马,你好像没有算进去。”
“代善和济尔哈朗远在沈阳,只要我军行动足够迅速,等到他们来援,我军早已经撤去。”吴三桂道。
朱慈烺微微点头,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代之以温暖的笑:“起来说话吧。”
吴三桂心知自己的计划被太子接受了,暗暗松口气,站起来回话。
朱慈烺沉思一下,缓缓道:“长伯的计划还是可行的,本宫决定全力支持你,所缺的六千骑兵和四千步兵,本宫一定帮你凑齐。不管是偷袭义州,还是渡海攻击盖州,都危险性极高,成功的关健就在一个字,快,你率领的兵马,一定要是精锐中的精锐,可以战,更可以随时退,因此长伯你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啊,挑选兵马,勤练脚力,随时做好出击的准备。”
“臣领命。”吴三桂抱拳听令。
朱慈烺点头,深深望着他:“此乃朝廷绝密,不可和任何人说,连范志完和黎玉田都不可以知道。”
“臣明白。”吴三桂心中一紧,急忙抱拳躬身---太子明睿的目光,好像是看出了他的胆怯和他畏敌的心思,他不由的脊背一凉。
朱慈烺欣慰一笑,端起茶碗:“长伯辛苦了,回去休息吧。辽西这一块地方,未来是要交给你的。”
吴三桂躬身退下,心情极其复杂,有担忧,也有点欣喜。
担忧的是,渡海攻击虽然他是主动请缨,但其实却是被逼无奈的结果,比之偷袭义州,渡海攻击的成功性虽然更高,凶险性也稍微低一点,但毕竟都是深入建虏后方,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会全军覆没,所以他不能不担忧;
欣喜的是,太子殿下的器重和期望是那么的明显,但使他表现的好,成为辽东大帅,加官进爵,光宗耀祖,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但这一些都是要以军功为基础的,没有军功,太子现在对他的期望,只会化成失望……
走出太子的房间,夜风吹拂着吴三桂的脸,他望一眼夜空,深深吸口气---在这一瞬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渡海攻击是他提出来的,所以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胜,不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