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内情(第1/1页)崇祯十五年

    一个年轻太监取出田守信的日记,翻开来,另一个则是揪住田守信的后领,逼着他抬起头看。

    烛光下,清楚看到田守信脸色煞白,眼神空洞,咬着唇,额头的汗水不停流淌。

    “田守信,你这是你写的吗?”杜勋问。

    “是。”田守信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用一种极其痛苦的声音承认。

    不意外,但听到田守信的回答,朱慈烺的嘴角还是露出一丝苦笑,田守信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但每日却悄悄记录他的言行,并在书架夹层里秘密存放,显然不是用“兴趣爱好”四个字就可以解释的,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杜勋却得意了,呵斥道:“你这背主的奴婢,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记录太子殿下的言行。,你到底是何居心?”

    田守信垂下眼,又咬住了牙关。

    “!”杜勋追问。

    但不管他怎么问,田守信都是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

    两个年轻太监见状,使劲拗田守信的手臂,将田守信的两只手臂都拗的向后,如同是撑开的两只翅膀,骨头吭吭作响,田守信咬着牙一声不吭,但额头上的冷汗,却是流多。

    唐亮心有不忍,想要话,但终究没有敢出来。

    几次追问不成,杜勋转对太子:“殿下,田守信顽抗到底,死不悔改,请将他交给奴婢,一个时辰之内,奴婢一定让他吐出实话!”

    意思很明显,他请求太子给他对田守信动大刑的权力。

    田守信宫典玺,那可是五品的补子,没有太子的命令,谁也不能动他。

    如果动了,就算田守信是无辜,以后怕也是做不了宫典玺了。

    朱慈烺不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田守信。

    田守信咬着牙,闭着眼,眼角有泪,表情满是痛苦,这绝不是一个计划败露,惊恐狡辩,试图想要脱罪的阴谋分子应该有的表情。别的不,只记录太子言行这一个罪责,就足以定他的死罪,田守信如果想活命,他就该像杜勋的那样,交代动机,交代幕后主使,做一个污点证人,那样不得还有一条活路,最起码可以死的稍微痛快一点,而不是被各种极刑折磨。

    田守信对日记供认不讳,但对动机却不愿意出,俨然已经是抱了必死之心,以朱慈烺对他的了解,就算是大刑伺候,田守信怕也是不会改变心意的。

    “都下去吧……”

    朱慈烺挥手。

    杜勋惊异:“殿下……”

    见太子皱起眉头,他急忙躬身:“是。”

    心有不甘的带着两个年轻太监退了出去,唐亮和宗俊泰向太子躬身一礼,也退了出去。

    殿中只剩下朱慈烺和田守信两人。

    田守信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动也不动。

    脚步轻响,太子来到他面前。

    田守信身体微微颤抖,但却不敢抬头,只继续跪伏不动。

    太子清澈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自我记事起,你就在我身边,衣食出入,由你负责,若没有你,不定宫去年正月就死在湖中了,若我最信任的人是谁,那就只有你了,从去年抚军京营开始,我所有的机密都没有瞒着你,大事要事也都交给你去做,太子府的一切都由你负责,我从来没有过问过,所以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记录我的言行?你难道不知道,你记载的西一旦泄露出去,会对我,会对整个大明有多大影响吗?”

    田守信跪伏不动,但身体颤抖却明显加剧,显然他的情绪正在激动中,或者,他的思想正在作着激烈的搏斗。

    “从日记看,只有我近半年,也就是从正月落水到五月份开封出征的记载,五月之后就没有了,但如果我猜的不错,在这之前,你应该也是记载过的,而时间的起点很有可能就是崇祯十二年,也就是你成为宫典玺的那一年……”

    朱慈烺缓缓踱步:“但现在那些记载都不见了,合理推断,你应该是将过往的记载,交给了某个人。”

    听到此,田守信身体颤抖的就更是厉害。

    “你是一个重情义的人,我相信幕后那个人一定是对你有巨大的恩情,所以你才会冒着天大的风险,记录我的言行,事发之后,你也不愿出他,因为你不想连累他,你想要独自承担下这天大的罪责。”

    田守信肩膀抽动,泪水好像已经忍不住了。

    “那就容我猜一猜,你拼命想要保护的那个人是谁吧。”朱慈烺踱了几步,继续道:“你老家是河南信阳,自幼丧父,有一个弟弟,和老母三人相依为命长大,十一岁那年,河南饥荒,为了老母和弟弟,你将自己卖入宫中,在这之前,家乡就算是什么人对你有恩情,怕也难见到你了,三年前,有一伙流贼路过你家乡,你母和你弟不幸遇难,尸骨无人收敛,听是一个过路的客商帮着下葬,并做了法事……”到此,朱慈烺稍微顿了一下,目光看向田守信:“这对你是巨大的恩情,不过我并不认为那个客商能动你,令你记录我的言行,因为你不是一个不知道轻重的人,葬母之恩虽然大,但还不至于让你做出这等逆上之事。”

    田守信已经呜呜地哭出来了。

    “所以你的恩人只能是在京师,而京师里又有谁呢?怕只有宫里那些教导你的公公了。你有两个师傅,一个干爹……”朱慈烺盯着田守信:“他们三人都曾对你有恩,而且是大恩,若世界上还有能动你,那就只能是他们三人了……”

    听到此,田守信忽然抬起头,满脸泪水的看向朱慈烺,哭泣道:“殿下,不要了,是奴婢对不住你!但请你相信,从去年到今年,宫的事,奴婢一个字也没有向他人过!因为奴婢知道,今年之事不同过往,一旦泄露出去,必是一场地动山摇的风波,奴婢就是死,也不敢这样做。”

    朱慈烺凝视着他的眼,点头:“我信。”

    “谢殿下~~”田守信大哭。

    “不过让我不安的是,为什么有人想要知道我的言行,难道是有什么图谋吗?”

    田守信又叩首在地,哭:“殿下,都是奴婢的罪,如果你相信奴婢的话,就听奴婢,那个人对殿下并没有恶意,他只是,他只是……”

    “他只是想要保有现在的权力,所以提前想要了解我,对吗?”田守信欲言又止,朱慈烺干脆直接出来。

    田守信不是,也不不是,只大哭。

    朱慈烺脸色凝重。

    那三个人,其实很好分辨,两个人已经退休,有权力能运作田守信坐上宫典玺,其后仍有权力**的,其实只有一个人。

    但事情真这么简单吗?

    刺探储君机密,在哪朝哪代都是大罪,那个人身在内廷,真敢这么妄为吗?

    “那个人有追过你吗?”朱慈烺问。

    “追过。”田守信哭道:“但奴婢告诉他,这种事,奴婢以后不会再做了,为了大明,也请他不要再追了。”

    朱慈烺沉思,他相信田守信的话,但对幕后那个人却不能轻信。

    田守信又抬起头,哽咽道:“收敛我母和我弟的,并不是客商,而是都指挥使田弘遇,他和我家是远房家,当日听我家人遇难,便派人到信阳,收敛了我母和我弟,从当日起,奴婢就知道他有所图谋,一直心提防,不过他并没有向奴婢提出过什么,直到半年前,当殿下你在通州遇见田弘遇,回到京师之后,他才派人联系奴婢,虽然知道不便,但奴婢还是去见了他,因为这件事终究是要解决,另外奴婢也想要知道,田弘遇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朱慈烺静听。

    “田弘遇倒也没有提出什么,只是向奴婢打听,殿下你为什么会到通州去?另外,殿下您是否对他产生了怀疑,派人对他跟踪?”田守信道。

    听到此,朱慈烺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你是,田弘遇通州之行有什么秘密?”

    “奴婢不敢断定,不过回来之后,奴婢稍稍调查了一下,发现田弘遇送了一个美女进宫,那美女姓陈,现在已经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了。”田守信道。

    陈圆圆。

    朱慈烺的脑子里立刻就冒出了这个名字,那日在通州九楼惊鸿一瞥,他就已经知道了陈圆圆的存在,也知道田弘遇会会将陈圆圆送到宫中,以免他的女儿田贵妃过世之后,他田家失去崇祯帝的关照。历史上,因为国事的颓败,只半个月不到,崇祯帝就将陈圆圆送出宫外,以免自己沉溺于酒色,其后,陈圆圆辗转为吴三桂所得,成就了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佳句。这一世因为朱慈烺的穿,连续开封和击退建虏的胜利,大明国事稍有振作,崇祯帝没有真实历史上那么的焦躁不安,所以陈圆圆也就没有被送出宫来,而是按部就班的变成了妃。

    对田弘遇所为,朱慈烺虽然有所重视,但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大明是铁打的嫡长制,这一点,天下人都知道,田弘遇的折腾不过是为了保护田家不受清算,毕竟田弘遇多有不法,一旦田贵妃去世,失去圣宠,随便一个言官就可以置他田家于死地。

    朱慈烺现在最关心的是国事政事,对于宫中这些事,老实,他真没有多大的兴趣。

    “田弘遇不过就是一个贪财的粗鄙之徒,没什么城府,和传中差不多,奴婢不觉得他能有大图谋,应付了两句,便借机离开了,此事没有向殿下汇报,是奴婢的大罪。”田守信哭。

    朱慈烺道:“田弘遇收敛你的家人,你见他是人之常情。”

    “谢殿下……”田守信以头触地,呜呜哭泣。

    朱慈烺看着田守信,知道该的,田守信都已经了,除了没有直接出那个人名。

    “来人!”

    朱慈烺道。

    脚步急促。

    杜勋和唐亮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杜勋兴奋,唐亮是紧张,额头都有汗,他知道,太子要处置田守信了。

    “把他看起来。没有宫的命令,任何人也不许接近他。”朱慈烺道。

    “是。”杜勋声音虽平静,但眼睛里的兴奋却是藏不住,田守信完了,现在太子府是他的天下了。

    唐亮暗暗松一口长气。

    “不许虐待,保证衣食,”朱慈烺声音冷静,目光环视三人:“如果有人问起,就他生病了,今日之事,严格保密,但有人敢向外泄露一个字,宫必要他好看!”到最后,声音变的严厉。

    杜勋眼角一跳,急忙躬身:“是。”

    唐亮和宗俊泰也都是躬身。

    朱慈烺望向杜勋,淡淡道:“这件事你做的不错,赏银二十两,绸缎两匹。”

    “谢殿下。”杜勋急忙跪倒。

    “好了,都下去吧。”朱慈烺摆手。

    “谢殿下……”田守信声音都哑了,他向太子深深一拜,艰难的爬起来,失魂落魄的走了。

    杜勋却是失望,他原以为,田守信倒了,太子虽然不能立刻任命他为宫典玺,但起码可以令他署理太子府,但没想太子居然提也没提,只赏了他银子和布匹,心中很惆怅,但却也不敢表现出来,转过身,压着田守信走了。

    殿中静下来,朱慈烺坐在椅中沉思。

    自古以来,太子从来不是孤身一人,即便是那些即将要废的太子,身边也会有一些孤臣维护,而除了维护,还有觊觎,一些心术不明的人,常常会围绕在太子身边,做一些不可叵测的事,这样的例子在南北朝隋唐五代,特别多,宋明两代因为储君地位的稳固,这种事情几乎绝迹,不过并不表示没有,朱慈烺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有人想要刺探他的言行?

    真的像田守信所,纯粹只是想要了解他吗?

    穿到这个时候,除了天灾吏祸,建虏流贼,或许他还需要面对另一种未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