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处置李岩(第1/1页)崇祯十五年
黄昏,朱慈烺在自己的中军大帐里,召见了两个人。
李岩和红娘子。
壕沟之战,李岩侥幸逃生,其弟李茂却惨死在壕沟之中,其后他人和红娘子都做了官军的俘虏,连续的打击令李岩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不但颓废,而且沉默寡语,做俘虏的这二十天里,除了和妻子红娘子偶有交谈,期间几乎从不话,不修边幅,每日里坐在帐篷外发呆,又或者仰望天空,喃喃自语。
照太子的叮嘱,李岩和红娘子都是被特殊关照的对象,不但准许他们两人单独住一个帐篷,饭食保障供应,而且行动不限制自由,大营范围里,允许他们随意走动。当然了,需要有军士的跟随。
朱慈烺虽然忙得要死,但却也没有忘记关注李岩,每日黄昏的简报,都会有李岩最新动态的汇报。偶尔,他还会做出一些批示。
除了发呆和仰望天空,李岩最喜欢去的地就是医务帐刚刚被俘时,李岩肩膀有伤,医务官李儒明亲自为他处理包扎了伤口,此后两人好像是交成了朋友,李岩每日都会到医务帐,有时甚至会帮忙搀扶伤兵。开封之战官军虽然胜了,但却胜的很是惨烈,轻重伤兵将近有五千人,更不用还有流贼的伤者,十几顶巨大的医务帐就仿佛是一座座人间地狱,又像是一个个屠宰场,每日里惨呼疼叫,鲜血淋淋,没有药的士卒,忍痛做各种手术,又或者在高烧中大喊大叫,胡言乱语。个中惨相,朱慈烺见了一次,就再也不去了,因为他担心自己会吐出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决战五日之后,该处理的伤员都处理了,医务帐的惨烈程度稍微降低了一些,但依然不是什么好去处,李岩却坚持每天都去,有时候甚至能待上整整一天。
李岩,真是一个怪人。
“罪民李信、徐贞娘拜见太子殿下。”
李岩已经恢复了名李信,徐贞娘则是红娘子的名字。
两人进到帐中,向朱慈烺双膝跪拜。
朱慈烺坐在帅案后,第一次近距离的仔细观察李岩。
巾,青白的长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矍瘦,胡须微微,和传中一样,确实是一个大帅哥。
只是神不太好,话有气无力,双眼无光,病病恹恹的。
看来,他还没有从开封之战的大败中走出来。
叩拜之后,李岩跪立不动,目光平视前,不看坐在帅案后的太子,只是看着帅案。
至于红娘子,已经是熟人了,在京师时,朱慈烺曾经探过她两次,每一次都是被她痛骂,后来朱慈烺便不去了,只是令人将流贼在各地肆虐、屠戮百姓的塘报送给红娘子看,但红娘子不识字,而且也不愿意看,于是朱慈烺就命令两个看守她的女官每日读给红娘子听,每日读两篇,一天不落。刚开始红娘子是抗拒的,始终捂着耳朵,但时间长了,她多多少少的总算是听进了一些,知道了各地流贼做下的滔天恶事,然后她的抵触情况就没有刚开始那么强烈了,不过这并不表示她屈服了。
朱慈烺带着她,前来开封战场的途中,她不止一次的想要逃跑,但都被抓了回来。
此时再见过太子,红娘子已经失去了在京师时的强大战意,跪在丈夫身后,低着头,静静地不话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她以前认为百分百正确,天理所在的地,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起吧。守信,赐座。”朱慈烺声音淡淡。
“罪民不敢”李岩和红娘子再一次拜伏在地,李岩道:“我夫妻二人追随李自成,犯下不赦之罪,今日见殿下,唯求一死。”
朱慈烺笑:“坐吧。难道你不想知道李自成败亡的原因吗?”
沉默了一下,李岩木然回答:“罪民这些天已经想明白了。李自成之败,咎由自取。久围坚城,兵马疲惫,目光短浅,不听人言,临阵决断,犹犹豫豫,身处险境,却依然不愿拼死一搏!有此种种,又焉能不败?”
话间,李岩声音和表情都很平静,但内心的波澜却是压制不住,眉角不住的跳动,牙关也咬了起来。显然,他还在痛恨中。
“还有呢?”朱慈烺问。首席娇妻:我爱结婚狂
“士卒训练不良,战力不强,打不了硬仗。”李岩再答。完,他就低头不语了。
朱慈烺微笑赞许,点头道:“汉泉所的这几点固然是李自成败亡的原因,但并非是部。在我看来,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民心!李自成骨子里就是一个流贼,毫不体恤民力。为了锐主力,在贾鲁河他抛弃了二十万老弱,中牟县之战,他又抛弃了锐主力,跟随他的将士都被他弃之如敝履,贾鲁河染红的河水,中牟县累累地尸体,都是他的罪孽,这样的人,又如何能成大事?”
李岩,字汉泉。
李岩默然。
“再者,李自成只破坏,不生产,所过之处,人烟凋敝,农耕荒废,五十万大军,所有的军需粮草靠掳掠,如蝗虫一般,到一处,吃一处,祸一处,莫是中原开封,就算是天下粮仓的湖广,被李自成这么胡搞,怕也会变成赤野千里。”
李岩低头。
虽然没有话,但对太子所,他心中已经是默认了,只破坏,不生产是流贼的常态,自从加入闯营,他一直在努力改变,今年在郑州设立知府,管理地事务,就是在他的强烈建议之下而实施的,不过还没有见到成效,李自成就败了。
成王败寇,他没什么的,更何况,他来就是寇。
“李自成,流贼也,无容人之量,无体恤百姓之心,他从洛阳败退时,为了搜刮军粮,竟然大肆屠戮。这样的人,汉泉以为,不应该败吗?”朱慈烺盯着李岩。
李岩叹口气,再叩首:“该败!”
朱慈烺微微点头,目光深深地凝望着李岩:“汉泉能直回我的问题,明英气犹在。汉泉之才,宫一直仰慕,若李自成能听从汉泉的谋划,怕也不会败的这么惨。如今我大明内忧外患,辽建虏狼子野心,窥我神器,张献忠在南屠戮百姓,我京营新建,千头万绪,急需像汉泉这样的谋略才,不知汉泉可愿助我外抗敌虏,内平流波呢??”
李岩跪伏在地上,忽然不话了,只有明烛燃烧时的噼啪声。
大帐静寂了下来。
朱慈烺等待着,他知道李岩松是一个固执的人,对朝廷成见颇深,想要服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良久,李岩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直视向太子,看向那个略显稚嫩,但却雍容尊贵的人儿,声音悲凉:“殿下的厚爱,罪民感激不尽。然染黑的白布,不能恢复原先的洁白,折断的竹子,再难长出过去的节气。罪民已经从贼,罪孽深重,能苟活这么长时间,已经是殿下的恩赐,罪民不敢再有他想,望殿下成!”
完,再一次拜伏在地。
这是拒绝了。
他身后的红娘子却是惊得抬起头,眼眶中都是泪水。
她夫妻能不能活命,在太子的一念间,现在太子不但是给出了活路,而且要重用,但李岩却不从,作为妻子的她,想要劝,但又知道劝不住。
朱慈烺脸色沉了下来,李岩的顽固,超出他的想象,都到现在了,居然还不归顺朝廷,难道是想要为闯贼李自成殉葬吗?这么多的苦心和礼遇,难道都白费了吗?李岩,你是铁石心肠吗?
一股怒气瞬间从胸腔中澎湃而出,一时,朱慈烺几乎忍不住就要令人将李岩推出去斩了,一了百了。或者像罗汝才一样,押到京师,交给朝廷处置,最后的结果必然是现俘阙下,凌迟处死。
站在朱慈烺身后的田守信和巩永固都是怒,两人觉得,李岩真是太不识抬举了,太子殿下都亲自屈尊纳才,要重用于你了,你竟然拒绝,你是脑袋锈掉了吗?
不过,朱慈烺还是冷静了下来。
为君为将者,最怕的就是怒。
所谓君不可因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怒气会让人丧失理智,失去判断力。
清代名臣林则徐少年时性情刚烈,脾气急躁,其父林宾日亲笔写下“制怒”二字悬于林则徐的书房之内,并为其改名“则徐”,意思是要他控制脾气,处事舒缓,其后林则徐就将“制怒”当成座右铭,时时警策自己。极品村长
康熙赐雍正的座右铭,“戒急用忍”,也有此中意思。
朱慈烺站起来,在案后踱了几步。
他隐隐意识到,李岩的顽固,可能跟弟弟的身死有关,李岩对弟弟心有歉意,在弟弟为自己而死的情况下,不愿意独活。
李岩不能放,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尤其是在李自成还没有被剿灭的情况下。但也不能杀古来的仁君,都秉持不杀人,少杀人,朱慈烺不敢向他们看齐,但总想着尽可能的少杀人,尤其是李岩这种有才德的人。与之相反,对那些祸国殃民的勋贵王族,从朱纯臣徐允祯,一直到最近的福王和秦王,他始终都抱持着必杀之心。
想一想,朱慈烺心中有了主意,目光看向李岩,冷冷道:“李岩,你跟随李自成,为祸中原,罪孽深重,一死难以赎罪。我听这几日你在医务帐留连,想必你对医术颇有兴趣,既如此,我就罚你一生医,治病救人,以赎前罪吧。记着,没有我的允许,你一辈子也不能离开军营!否则,我必不宽容。”
听到太子的处置,李岩愣了。
哀莫大于心死,他抱了必死之心,在忤逆太子的情况下,他以为太子必然会大怒,但想不到,太子居然忍了他,一辈子不能出军营的惩罚听起来很严厉,但其实却是一条活路。
李岩身后的红娘子大喜:“谢殿下,谢殿下”喜极而泣,连连叩首,已经是哭了出来。
相比于李岩,女人的心思总是比较软,在京师时她顽固对抗,死也不怕,但当见到丈夫,见到闯营这场稀里糊涂的大败,又知道闯营的一些恶事,特别是李自成独自逃生,不顾兄弟们的行径,令她心灰意冷。现在,她只想和丈夫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战阵杀伐,兵戈铁马,她已经不想再经历了。
朱慈烺脸色冷冷。一挥手:“下去吧。”
李岩跪着不动,脸上表情复杂无比,惊讶,木然,不理解,或许还有一丝的不接受。
红娘子使劲拽他的袖子,哀求道:“相公,快谢恩,快谢恩啊!!”
良久,李岩终于长叹一声,跪伏在地。
“走吧李公子。”唐亮声音冷冷。
等李岩和红娘子退出后,朱慈烺坐在帅案后,心中微微叹息,他能感觉到,李岩只所以不降,还是因为抱持了最后一丝对李自成的忠心,一个人的顽固,或者是愚忠,可以到这种地步吗?即使已经兵败,即使已经看清了主上的真面目,却依然要矢志不渝的追随到底吗?
夜晚,朱慈烺巡营归来,刚进了大帐,解了披风,唐亮就呈上了一碗热汤,不用问,又是颜灵素做的,朱慈烺心中涌动着暖意,在案后坐下,用勺品尝,眼睛不经意一抬,发现一个孩正躲在帐门口帷幔处,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偷偷向他张望呢。
放下勺,招手笑:“宝,来!”
宝却也不惧,见太子招手,立刻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旁边有一双玉手想要拉他,但却没有拉住。
朱慈烺抱起宝,亲他红扑扑、柔软的脸蛋。宝却是抗拒,双手推他的嘴,扭头喊:“姐姐,姐姐”
田守信和唐亮都是笑。
帷幔处,那个静若西子的倩影已经跪下了
月二十三日,朝廷援救开封的大军,分批从开封启程,返回原驻地修整,开拔之前,朱慈烺举行了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军议,布置下一步的战略,凡参将以上的将官都参加。
如今,李自成下落不明。袁宗第的残兵从南阳府逃回了陕西洛南,三边总督孙传庭正在调查兵马围剿,河南地区已经平静,加上河南流民众多,粮草从江南转运不易,留在河南的十几万官军要尽速挪到需要的地,以减轻河南的粮草负担。